“現在明白了?”她問他。


    白斐久未能言,隻覺得她的目光穿透自己,落向遙遠的人。


    ————


    日子便照季遙歌說得那般安排下來,白斐縱有異議,也不被季遙歌理會,每日暮降都被季遙歌拘到這三層闕樓內修文習武,白日裏便到居平城四處走動,按著季遙歌的要求,從當初的青龍會開始,一點一點收伏這城中所有混亂勢力。


    春去冬盡,桃歇雪融,足有五年。


    昔日稚童,長至束發之年,已是城中交口皆讚的少年英雄,白龍會唯一的當家。


    英俊,飛揚,眉舒目展意氣風發,不知迷煞城中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


    第78章 婚事


    嘚嘚——駕!


    官道上快馬飛馳, 馬蹄卷雪,在西北冷肅的寒風中絕塵而過, 往居平城掠去。


    時逢年節,一歲又盡, 盡管戰亂讓世道艱難,但在歲末除舊迎新的日子裏,多少還是透出股喜慶勁來。遠道而來的馬匹,便踏著這難得的喜慶, 一路奔縱到白龍會的堂口前才下馬。


    白龍會的兄弟正壓著牲豬在天井裏邊宰殺剝毛,準備祭祀供奉,整個天井鬧騰得不行, 牲豬活羊祭完神明就會送去城裏的善堂和幾個流民收容點, 這是近年白龍會新定下的規矩。


    與大淮的戰事已逾十年, 雖說前年兩國已簽了暫和的文書, 但被戰事掏空的國庫還難以恢複, 朝廷賦稅一年重過一年, 百姓們苦不堪言。居平城靠近邊關, 土地本就貧瘠,日子越發難過, 關外失地的流民在城破時又湧入居平城, 至今無其他城願意收容, 官府隻能暫修收容點以供棲身。


    善堂則是五年前打從白斐救下那批苦命女子就開始籌辦, 一直延續自今,用來收容亂世中的孤女孩子。


    而這些流民與孩子, 後來有很大一部分又都加入白龍會,以至白龍會如今在居平城內的勢力大增,又占了一個“義”字,地位超群,不似從前的青龍會惹得民聲怨憎,倒是深受百姓愛戴。


    “幾位,快請進。”白龍會堂口的管事帶著人滿麵堆歡得將那幾個遠道而來的客人領進宅院。


    來的是三男一女,各自戴著雪帽,披著厚實鬥篷。為首的是女人,年紀看著不大,十五、六歲的模樣,鵝蛋臉被雪帽壓得小巧,菱唇秀眉,生得秀美大氣,一雙眼明亮動人,正是居平城以南雲麓山梁家寨的大小姐梁英華。這梁家寨雖是山寨,不過勢力範圍早已能稱城,是西北以南這片區域最強的城寨,囤兵逾千。這梁英華年紀小小,可很早便替其父打理寨中事務,在道上名頭也響,有小梁女之稱,是位巾幗不讓須眉的人物。


    此次梁寨前來,是為給白龍會送年禮。去年白斐出城辦事時,正撞見梁寨寨主梁貴勇被對頭伏擊,陷九死一生,他帶人出手相助,救下了梁貴勇,從此結下交情。梁貴勇賞識白斐年輕有為,二者之間常有往來,送年禮不足為奇,隻是今年竟派梁英華親自過來送禮,倒叫人揣測其意。


    管事帶著梁英華進屋,餘下幾人則將梁寨人帶來的年禮搬下去。珠簾響過幾聲,被人撩起,梁英華略矮頭進去,便見滿廳坐的男人都站了起來,正中簇擁的主座上站起個少年,拱手抱拳朝她走來。


    梁英華便有些錯不開眼,少年與她應是年歲相當,個頭拔群,穿一襲青色勁衫,長發高束,劍眉朗目,眼中星彩熠熠,夾著幾分暗斂的淩厲,望來時卻是一片春風和悅,看得她心中突突一跳,那少年卻已寒暄起來:“梁大姑娘駕臨,白某有失遠迎,還望姑娘恕罪。寒冬風雪,本該是我這作晚輩的前往雲麓山拜會梁寨主,如今怎勞煩姑娘親自跑這一趟?”


    梁英華便知,這人是白龍會當家白斐,果然與父親描述得一樣,是個風采卓絕的少年英雄,不,比她父親描述得還要英俊。她臉有些發燙,但還是大大方方回了禮:“白當家,不敢當。此前多虧白當家高義救下家父,此恩我梁家寨無以為報,一直銘記於心。英華早就有心拜會白當家,苦於總是機緣不巧,錯失向白當家言謝的機會,此番領了這差使,也是借此機會,特來拜謝白當家。”


    “梁姑娘言重。在下救梁寨主隻是舉手之勞,況能結識梁寨主這樣的英雄,也是在下的榮幸,姑娘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白斐一邊說話,一邊將人往上座引去。


    梁英華見他目光隻在自己麵上停留片刻便轉開,神情磊落,心中好感又生。二人落座,又寒暄了幾句,白斐看了眼天色,開口留人:“今日天晚,又是歲末,姑娘與梁寨幾位兄弟遠道而來,想必奔波勞頓。在下已命人收拾廂房,備下薄酒,幾位不妨留在居平城小住幾日,與我白龍會的兄弟們過個熱鬧年,也讓在下略盡地主之宜,不知可好?”


    “英華恭敬不如從命,那便叨擾白當家了。”梁英華拱手笑道。


    白斐與她又客氣了幾句,起身喚人:“宋義,帶梁姑娘與幾位梁寨兄弟先去廂房安頓,晚上讓弟兄們好生招待貴客,不許怠慢。”


    宋義是白斐拜了把子的兄弟,白龍會的二號人物,也是白斐的心腹。他聞言應了一聲,將腳邊的兩壇子酒遞給白斐。白斐拎了酒,又朝梁英華道:“梁姑娘,這是我二弟宋義,今晚他會招呼幾位,若有什麽吩咐,姑娘隻管告訴他。在下還有些要事,今晚便不做陪了,明日再請姑娘吃酒賠罪。”


    梁英華一時便有些錯愕,卻也不好說什麽,大大方方地應了,目送白斐拎著酒出了屋。宋義帶她往廂房走了兩步,她忽問宋義白斐的去處。宋義倒不隱瞞,隻道:“我們當家的年三十都要家去吃團圓宴的。”


    梁英華來前便把白斐的身家打聽得清楚,他家隻一個姐姐,還不是親的,二人相識於微,多年下來患難扶持,感情極深,如今想來應是無誤。不過此前她也聽人說,白斐曾放出話來,要娶他那義姐為妻,倒不知真假。


    她目光微微一垂,忽駐足道:“宋義大哥,我想去城中轉轉,勞煩你安頓下我三位兄弟,多謝。”


    語畢她便匆匆轉身,宋義喚了她一句,也不見她理會,忽然想到什麽,看著她匆促的步伐無奈地喃喃:“小斐啊小斐,從去年到現在,你這是招了多少朵桃花回來了!”


    心好累。


    ————


    白斐可不知那些,他出了白龍會的堂口就覺一身輕鬆,再也不用咬文嚼字的應酬說話,筋骨都跟著軟下來。繞到西市稱了兩斤幹果,各類果脯蜜餞都包了一包,他才回家。轉到自家門口前,他忽然停步,對著身後空落的街巷道:“出來吧,梁姑娘。”


    巷弄裏這才拐出來個漂亮姑娘。梁英華被他逮著也不惱,大大方方出來,隻道:“白當家恕罪,出來前家父交代過,來了居平城,便務必替他上白當家家中拜侯白家長輩,剛才白當家走得急,我來不及說,所以擅自作主跟了過來,還請見諒。”說著笑吟吟捧上備好的禮物。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對方還是嬌滴滴的小姑娘,白斐哪能生她氣,再一想人家大老遠過來,他將她扔在白龍會一大幫大老爺們那裏也不是待客之道,便擺擺手道:“梁姑娘客氣了,我家沒什麽長輩,隻有一個姐姐。姑娘既然來了,就請一起吃個團年飯吧,我姐姐的手藝很是不錯。”


    梁英華甜甜應了,禮物讓白斐接過去,她跟著他進了白宅。白斐的宅子三年前就換了,兩進的宅院,不算大,住著卻也敞亮舒坦。因就兩人,也沒雇下人,裏外都是鈴草忙活,現下就在廚房裏頭準備年夜飯。席麵擺在正廳,已經擺了幾道涼菜,白斐回家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疊聲喊“姐”,拿手抓桌上的凍羊膏吃。鈴草捧著羊肉爐出來,見屋裏來了漂亮姑娘不由一愣。白斐介紹起來,梁英華卻是熱情地上前,一邊喊“鈴草姐”一邊幫她將羊肉爐端到桌上。


    鈴草已經十九,穿著家常襖裙,頭上紮著花布,臉上有兩朵凍出來的紅暈,生得普通,許是幼年太過艱苦,她身子瘦削,臉色也不佳,隻那笑特別爽利明朗。梁英華見到鈴草便放下心,越發覺得白斐待其就隻是經年累月積攢的恩情,沒有別的,她便也跟著敬重起鈴草來。


    白斐見兩個女人相談甚歡,便丟下手裏的事物,老大不客氣地道:“姐,你和梁姑娘說會話,我去去就來。”


    鈴草知道他要去幹嘛,隻“嗯”了聲,倒是梁英華看到桌上擺了好幾副碗筷,不由奇怪,這家不是隻有他姐弟二人?


    ————


    白斐回房後就進了闕簪,腳才沾地耳畔就是陣疾風湧來,他忙側臉避過,騰身躍開兩步,可那疾風卻仍夾纏過來,他拆了幾招,惱道:“任叔,今天大年三十,就不能放我一馬?上吊都要喘口氣,有你們這麽逼人的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沒個歇的!”


    任仲平“嘿嘿”笑著讓開,也不答話,眼睛隻往闕樓上看。高八鬥吊著眉出來,隻道:“歇歇歇,就知道歇。昨日布置的功課,你完成沒有?”


    憑心而論,白斐喜武厭文,和任仲平關係更親些,所以叫他“任叔”,和高八鬥卻是兩看生厭,這些年沒少氣高八鬥,不過這時他也顧不得許多,涎著臉挨到高八鬥身邊,道:“高老師,高叔叔,明日一定交功課,今日便放我一日假?姐姐做了許多吃的,我是來請二位出去吃團年飯的。”


    “規矩是你師父定下的,你想改,就問你師父去。”高八鬥懶怠理他。


    “師父這不是不在嗎?您不說我不說,她哪知道?”白斐笑嘻嘻地又從懷裏摸出兩本書,“這是孝敬您的,前朝孤本!”


    高八鬥眼睛亮了亮,沒說話,闕樓上卻傳來一聲清亮女音:“我不知道什麽?”


    白斐腦殼一緊,抬頭望去,果見季遙歌站在二樓扶欄前似笑非笑地朝他望來。他與季遙歌已有兩月未見,這五年間,季遙歌並非時時守在他身邊,自有自己的事要處置,回來了不是考校他的功課,就是有事交代他做,他對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仍舊敬畏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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