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半夏聲音緩和下來,低聲同唐月涼談論了會現如今時局,到最後靠在床邊沉入假寐中。  那日王家圍殺雖然沒能真正殺死童半夏,卻也讓他受了重傷。犧牲火種想要恢複,便要依靠大量睡眠彌補。唐月涼靜靜望著童半夏的臉,牧羊人在火種上埋下的隱患被黃四徹底引爆,原本剛安定下來的融合火焰又有破碎征兆,按古人說,他瀕臨走火入魔。  對先生的癡戀貪欲再難以忍耐,唐月涼看了許久許久,眼瞳漸深。到最後他起身為童半夏蓋上薄被,遲疑良久,俯身輕輕在他額間落了一吻,然後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他不能讓先生知道融合火種此事,也斷不能接受自己在接下來的行動中拖後腿。  李家有祖傳下來的,穩定火種的辦法。  還來得及。  但這卻是一場連環圈套,一旦入局,便再也難以脫身。  原來王家被盜火者操控之事,李家才是罪魁禍首,他們所有人都被蒙在其中。  懷中嬰兒哇哇大哭,聲嘶力竭,吵得驚人。這是王槿之獨子,整個王家上上下下,唯有他與王家姐妹沒被操控。在失控的唐月涼將要殺他之時,嬰孩脖頸上的護身符彈出一道漆黑火焰,本能壓過殺欲,他留下了這條年幼性命。  但融合火種仍在暴動,劇痛令唐月涼雙眼通紅,理智一點點泯滅。  “是你,滅了王家滿門!”  用最後一點理智,將懷中嬰孩拋給追來的王盼之,唐月涼消失在火焰中。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徹底將王家燒成灰燼才罷休,等唐月涼養好傷,已是半年後。火種暴動留下的隱患要用十年甚至數十年才能治愈,時局變化,風起雲湧,唐月涼的通緝貼滿了大街小巷,他不再是叱吒風雲,富有四海的唐公。他無心扭轉輿論,無顏再見先生。  唐月涼輾轉托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將所有已知信息都寫在信上,夾在筆記裏,用了許多渠道聯係上王槿之,拜托她將書交給童半夏。  唐月涼畢竟放過了王崇德,王槿之最後應了下來,不日便將童半夏的回信傳給了他。  【8月15日,紹興路,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不見不散。  這四個字仿佛一縷火苗,重又燃起了唐月涼心底已然冰涼的灰燼,幽微希冀升起。  或許,還有未來……  8月15日,他如期而至,等來的卻是持槍巡警的圍剿。  過錯,錯過。  唐月涼有他最後的驕傲,寧願玉石俱焚,也永不會當階下囚。  匆匆二十年,如花似夢,是他與先生短暫的相逢。  李家人,王家人,東皇。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 *  李家衰落了,曾經的獵殺者世家到現在隻有李仲卿與李伯光兩人。  幾乎淪為普通人世家的李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商界闖出了不小的名頭。而李仲卿和李伯光兩人就像邊緣人物,逐漸被世間忽略。  隻是在八歲那年,誤入兄長別墅地下密室的李仲卿清楚,兄長隱藏了一個驚世駭俗的秘密。  “仲卿,你知道嗎,悲哀火種是我們李家主脈世代傳承之物。”  李伯光溫柔摸了摸他的頭,擋住李仲卿的視線,推著他的肩膀離開血跡斑駁宛如人間地獄的密室。  “你說,我們的東西萬一落到別人手裏,是不是應該拿回來?”  後來李仲卿就有了悲哀火焰,至於那日他在密室中看到的那具不再起伏的屍體去哪裏了,李仲卿也不知道。為什麽李伯光能把火種轉移到他身上,李仲卿也不知道。  可能因為這就是他們李家世代相傳的火種吧。  “仲卿,我會給你最好的。我們李家這一輩的希望就在你身上。”  李伯光對他賦予重望,從李仲卿還小的時候就經常在他耳邊叨念,過去的李家究竟有多榮耀,出現過多少舉世矚目的強者,有過多少光輝曆史。  “我不會讓李家沒落到被普通人掌控的。”  李伯光發誓,在李仲卿十歲,李伯光十五歲的時候,他秘密回了李家老宅。李仲卿記得臨行前他臉上是抑製不住的激動興奮,就像得到糖果獎賞的孩子,迫不及待。  “仲卿,仲卿,你等著。我要去老宅祠堂裏取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了,曆代隻有李家長子能繼承,我們家族興旺發達的秘訣。”  李伯光重複了很多次,目光熠熠生輝:“等哥哥回來,等我回來,李家會在你我手裏重新發展起來!”  李仲卿沒有等到哥哥回來,回來的李伯光完全變了個人。  人前他還是爽朗憨厚的大哥,人後他眼瞳黑沉,看向李仲卿的目光饒有興致,卻又冰冷漠然。他總是將自己關在密室中,不知道在做什麽,身上永遠染著血腥味。  直到有一天,李仲卿被叫到了他的麵前。  “王盼之竟然回來了,還收了個徒弟。唐月涼和童半夏也都還活著。”  李伯光自言自語,口中是李仲卿陌生的人名,他高大身軀坐在扶手椅中,像一頭策劃陰謀的鬣狗。密室地麵黑沉沉的,是積年累月的血汙。  “你的年齡倒是正好能去當她徒弟的徒弟。”  李伯光衝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眼中帶著捕獵者獨有的倨傲殘忍:“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我牧羊人。”  李家幼子失蹤三年了。  三年失蹤,三年謀劃,隻為了將他送到那人身邊。  喬雙鯉,是李仲卿遇到的第一個正常人。  明明實力很強,明明名聲很高,但喬雙鯉卻更像個溫暖正直的普通人。他給了在陰暗中發芽生長,人生與價值觀全部扭曲的李仲卿許多前所未有的,從未經曆過的溫暖。一段短暫的,無憂無慮的時光。  正是這點溫暖,讓李仲卿在注入寄生火種時留了手,又讓他在圍剿南族航船時放過了喬白淼。  甚至在進入往昔重現秘境前,他偷偷望了眼低調站在散閣閣主背後的少年。  希望能看到教授的記憶。  李仲卿在心底許願。  李家人流淌在血脈中的貪婪,讓他想得到更多,更多的溫暖。  以至於當他被喬雙鯉童年時絕望黑暗糊了一臉時,李仲卿直接撕碎了回憶。  這是假的,騙人的。  在接連撕碎幾次回憶後,李仲卿進入了另一段前所未有的,奇特的回憶中。  那是他大哥李伯光的回憶,又不是。  這段記憶,屬於一個名叫牧羊人的人。  李家是牧羊人的本家,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第429章 重現往昔秘境【六】  李家是牧羊人的本家,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  數百年前住在偏遠貧窮漁村中的李家,在頂梁柱父親與兄長接連被海浪吞沒後。小兒子為照顧病重的母親和快要餓死的妹妹,扛起了這個家。他確實運氣極好,不僅在海灘上撿到漂流來的寶物,重新置辦起船隊,還在一次意外偏離航線後,湊巧穿過致命墟眼,發現了前往南海的航線。  無論哪個時代,南族人對貓的熱愛都令人匪夷所思。  李家先祖依靠自己油光水滑的好皮毛以及聰慧頭腦,不過半百就攢下來偌大基業。昔日貧困的李家也發達起來,轉向興盛,財源廣進。李家先祖變成了李員外,抬了一房又一房的美人,生了許多孩子。給妹妹嫁了好人家,為母親頤養天年,子孫承歡膝下。  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這樣的好日子恐怕是三輩子求佛才能求來的。  但李員外在母親出殯那天,看著棺木被泥土掩埋,他心底忽然一動。  一世富貴哪能比得上世世富貴?  如何才能長長久久活下去。  長生,是千年來各個朝代帝王都不懈追求的夢想,李員外也想長生。  他頭發胡須斑白,臉上多了皺紋,身上小毛病越來越多。當花了五年時間,發現無論求仙問藥還是用詭譎手段都無法延緩身體衰老後,李員外另辟蹊徑。  身體會衰老腐朽,植物會花開花敗,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東西能永恒不變?  當然有,而且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火焰,這股神奇仿若天賜的力量是永恒不變,就算人死了,腐朽了,它也會循著家族血脈代代相傳。  李員外鑽研許多年,嚐試無數次,契機出現在他六十大壽時,李員外嫡長孫年滿十五歲,在他的壽辰上覺醒了火焰。  這時李家自李員外後,第二個覺醒火焰的人。  那天的李家熱鬧極了,一大家子老老少少都高興家族終於後續有人,能繼承這偌大家業,坐在太壽椅上,李員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熱切注視著自己的孫子,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前日他牙剛掉了,笑起來有些漏風,更顯老態。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數月後李員外病逝,整座城都被驚動。哀樂響了三天三夜,紙錢如滿天飛雪。孝子賢孫捧盆,擁有火焰的李家嫡長孫跪在最前麵。旁人都在嚎啕大哭,唯有他嘴邊露出一抹短暫得意的笑。  李員外占了他孫子的身子,繼續活了下去。  這不是尋常人能做到,古今中外如此多獵殺者,比他聰明的有之,比他野心更甚的有之,奈何李員外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毫無防備的外孫,同種同源的血脈,最重要的是他的火焰。  擁有吞噬力量的火種。  自此往後,幽綠火焰悄然出現在李家世世代代,時局變化,戰局遷移,李家卻能長盛不衰,到最後汴梁李家甚至能和傳承久遠底蘊深厚的潯陽童家,楚亭唐家,東陽顧家並稱四大世家。  但天道有常,有舍就有得。  李員外舍去了自己的身體,將意識附著在火焰上得到永生,自然也會失去許多東西。  首先是味覺,其次是嗅覺,再然後是情感。  失去味覺時,李員外不以為然。失去嗅覺時,他認為這隻是小小的犧牲。但當他發現自己病入膏肓都覺不出痛,被人羞辱至極都感不到怒,對萬事都失去興趣時,恐懼還未消失的李員外感到了恐懼。  如果一個人所有感知,所有情緒都消失了,那等待他的將會是自我滅亡。  就像脫軌的列車終將毀滅。  李員外畏懼,又不知如何改變。他轉世過太多次,意識早就與火焰融為一體。到現在他騎虎難下,意識再難與火焰分割。  很快的,就連恐懼也消失了,李員外知道自己需要改變這件事,卻沒有任何情緒驅動。如果這樣下去,不過十幾年後他就會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活死人,真正死去。  那時國內國外大大小小許多戰爭,祖國領土淪為租界,各地建起了西式教堂。做禮拜似乎成為一種新興時髦的玩意。那輩子李員外的妻子見他逐漸萎靡,似是著了魔,便勸他一起去教堂做個禮拜,找神父驅驅邪。  原來的李員外是不會做這些沒用活計的,但現在的他對什麽都無所謂,最後便去了那座教堂。即使發現神父身上似乎有空獸氣息,整座教堂裏的人都不太正常,李員外也沒有丁點在意。  “神愛世人。”  神父虔誠道,一字一句牽引著教堂內眾人的情緒,讓原本心不在焉的人也逐漸沉入禱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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