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今天是他們的生辰呢。這日子是阿重點破的——其實楊雍許多年不在意出生的時候了,沒什麽值得慶賀——但阿重不認可,在網上學了一通慶祝的手段,又念叨自己沒有生日,非要他陪著一起鬧,把一個時間過成兩人的生辰。於是,見了對方殷切的麵容,楊雍也莫名對今天產生了些期待,這真是奇怪啊。最初他曾經被父母看重,但好時光就那麽一會,短到已經遺忘在腦後,弟弟的出色猶如日光,把平庸如雨後積水的他掩蓋,一點點蒸發變幹。楊雍爭過,不死心,後來發現自己並非太過愚鈍,而是像無數平凡人那般,有優有劣,隻是不得父母的心意。他們需要在商場上有天分、替他們攻城略地的,楊雍是沒什麽出息的。他喜歡的不過是讀讀寫寫,做過創作的夢,現在滿足於普通上班族的生活,偶爾買幾本書、看紀錄片或者電影消遣。陽台上的花草也賤,上不來大雅之堂,可偏偏得了人喜歡,阿重高高興興買回來,捧在手掌要他看。誰會比誰厲害?他很享受現在的日子,做愛之後腰腿有些酸軟,澆一會水就累了,回到客廳坐著。早間新聞沒那麽嚴肅,女主播梳著清湯掛麵似的頭發,身上卻搭淺肉色的內襯,領口有荷葉邊,堆簇出修長的脖子。她年輕,打扮起來好看,哪怕用修煉到優秀的所謂主播腔調描述大事小事,也顯出俏皮。她說城裏新建了綠道供人鍛煉,說上周開張的購物中心人頭攢動,說某家丟失的貓原來爬在了樹上……她和那個正裝革履的男主播不同,對這份工作抱有天然的熱情,隻是不知道能持續多久。也挺好。“怎麽起這麽早……”背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嗓音,散漫,楊雍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就已經被摟住脖子。他微微偏過臉,對上一雙困意仍濃的眼睛:“準備出門買點東西。”阿重打了個哈欠,低聲說:“不用買。我們今天去看電影,在購物中心挑吧,不會很貴。”“行。”楊雍爽快答應了。電影院在購物中心的西區,不大,票可以通過網絡訂購,是阿重一手包辦了。楊雍瞄了眼海報,看起來像偏文藝風的片子,去到地方了,才知道是恐怖類型,隻是導演手法細膩,常常令人誤會。沒多少人看這個,而阿重對這些本就沒有深入了解,純粹想體驗新東西,在網上查了查就帶他過來,又學著旁人挑選爆米花和可樂。楊雍捏了一些嚐味道:“不嫌甜?”阿重知道這是焦糖味,就著他的手也咬過去幾顆:“……很好吃啊。”電影算不上出色,講愛情不徹底,說鬼神不專注,頗有些不倫不類的意味。勝在導演有自己想法,畫麵很美,某些時刻確實牽動人情緒。當女主角朝一直信賴她的男主角露出尖牙,在場人都驚叫出聲——原來這個美麗的女人始終偽裝,靠柔弱的外表掩蓋血腥,把親朋好友送入魔鬼的掌心。結局也不是傳統的大團圓,男主角經過一番掙紮,順利逃脫,最終在醫院醒來。但下一刻,他看向窗外的眼睛,驀地變成全黑,赫然是女主角仰賴的魔鬼的特征。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被侵占。至於受了傷的女人,那條美女蛇,正在樓下愉悅地露出笑容。她覺得成全了自己的愛情,以及無上的榮耀。鄰座的情侶靠得太近,女孩子膽小,一邊尖叫一邊往男朋友懷裏靠攏。沒人會埋怨她,男女之間,看恐怖電影不就為了這點親密?楊雍本是不經意瞥了一眼,忽然頓住,開始思索身旁和自己手指交錯的人到底懷著什麽心思。但阿重一臉正經,隻顧著把爆米花塞進嘴裏,沒讓他看出端倪。燈光猛地全亮了。片尾曲幽幽地響起,畫麵閃爍,是幾張照片,大概是拍攝中用到的場景,導演別出心裁放在了這裏,可惜沒什麽人留意。楊雍看見漫山遍野的紅花,看見拖長如線的雲彩,看見被海水包裹的墜落飛機,逐漸不祥,活著的事物也透露出不安的氣息。可最後一張是女人和男人肩並肩的背影,親昵似愛侶,他認不出是之前的男主角,抑或後來的“魔鬼”,真叫人浮想聯翩。“挺好看的。”他評價道。不過令楊雍更感興趣的是逛店鋪,裏麵熱鬧,新開張都打出折扣牌子,賣什麽都有。他記得阿重的身段,給對方買衣服鞋襪,一套淺色,一套深色,一套春夏,一套秋冬,樣樣考慮齊整。他慣了照顧自己,換到他人身上,也在行,隻是沒料到自己的舉動會有多麽曖昧。也想著好吃的東西,精挑細選,把手推車裝到半滿,全是適合兩人口味。貨架上堆著新鮮的蜜桃,毛絨絨,拿起來聞到有股香味,楊雍怕阿重動作粗魯,教他輕輕地捏,要軟肉的才美味。排隊結賬,阿重以為架子上都是糖,卻看到不同一般的玩意,要楊雍給他介紹。看過去,原來是類似避孕套等性用品,五顏六色,竟然和糖的賣相不相上下。楊雍有點臉熱,仍然低聲解釋了,阿重果斷抽出一瓶果味潤滑油,說想買來試試。楊雍瞪他:“放回去。”阿重理直氣壯,硬是放在了結賬口,和那一筐鮮桃子挨在一起:“今天應該慶祝,我看這個挺好用的。”收銀員不知道麵前兩個男人的言語交鋒,兢兢業業,隻是掃到那瓶子的條形碼時停了一瞬,偷偷抬眼,才趕緊低頭繼續工作。小地方肯定也有這類人,可她剛上崗,沒想到能輕易碰到,還是兩個人大大方方,真是新奇。“一共三百六十二,有會員嗎?會員八折。”她笑語晏晏。楊雍抿著唇,對阿重裝傻的態度有些不爽,但很快自我舒緩了,對收銀員溫和地說:“那就開一張卡,麻煩你了。”“好的。”離開前,需要穿過一樓,門外有公交站點。燈光最亮的地方是珠寶首飾區,玻璃櫃排列整齊,引人觀賞,楊雍不由多看了幾眼。他想起電影裏女主角胸前搖晃的吊墜,是她不離身的信物,和魔鬼交易的憑證——她可真是個癡情人!正巧,他聽見一對戀人在櫃台駐足,猶猶豫豫地問:“還有更漂亮的款式嗎?”他們在選結婚戒指,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情,多麽令人嫉妒的美好。換作從前,他會覺得這些虛無縹緲,是值得發笑的事情。但現在,楊雍沉默地經過,從那些談笑裏體會到了一種荒涼的天真,天真太難了,對感情付出信任,擔著未來重回孤身的恐懼。腦海中,女人的吊墜在胸口晃啊晃,是一個黑色的環,戒指也是圓形,無名指曾有連著心髒脈絡的說法……阿重突然握了握他的手:“車來了。”公交上人也多,小孩被母親摟在身前,唯恐被擠到,幾個學生在角落聊剛買的衣裳,愛紅愛綠,正是熱情勃發的時候。每到一站,司機總喊人後退,退啊推啊,硬是盛得滿滿當當,把楊雍逼到了阿重的懷裏。那袋桃子被阿重移到了靠車窗的手,沒和人直接接觸,怕弄壞,另一隻手卻環著身前人的腰。楊雍在某個瞬間抬了抬頭,與對方的眸子對視,心裏一凜,他覺得自己看透了什麽,好一個心懷鬼胎。阿重則滿不在意,喜歡就是喜歡,舍不得他離開視線。到家已經晚上,七八點的夜色,不濃不淡,吃過飯就泡一杯溫水,把切成片的幹紅棗丟進去。蜜桃要削皮,阿重等不及,拿來一個搓洗幹淨,口器戳進去,又聽見有人摁門鈴,不情不願放下:“……哦,謝謝。”楊雍看見他拎著蛋糕盒,恍然:“你買了——”“昨晚訂的。”阿重得意,“我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對了,還要點蠟燭。”點了五六支,沒打算破壞上頭的花紋,反正楊雍不在意年齡,屋裏的燈關掉,隻剩下盈盈的燭光,溫柔到不像話。他被催促合上眼許願,因此兩人都靜靜地在心底講述期望,楊雍睜開眼,阿重仍在垂著眉頭,光影將這人的臉龐描摹深刻——楊雍突然就定住了,好像靈魂那根線被拽住,不禁打了個哆嗦。可阿重一無所知,掏出刀子把蛋糕切塊,流心粘稠,聽說是微苦的巧克力,沾在蛋糕底就像油畫顏料胡亂糊了一灘。楊雍對甜點的追求不深入不執著,今夜卻興致很高,不聲不響,叉子摩擦碟子,吃了精光。嘴角的奶油好像貓胡須,扭頭,被身旁虎視眈眈的家夥盯準了,親吻落下,於是把舌頭也度過去,像兩道風纏繞,有緊有鬆。楊雍證實了自己的心動。他主動解開脖頸處的紐扣,要人看瘦的身體,胸前兩點如同紅蕊,手指撫上去便會輕顫。他的眼睛垂下,睫毛翕動,嘴唇貼著阿重的皮膚,突然表現出一種凜冽的嫵媚,不諳世事的勾引。阿重屈服於他,同時感激世上有個他,恭賀生辰,恭賀一個男人的誕生。這具身體的滋味自此積蓄,通過時光醞釀使遠道而來的蟲品嚐徹底,最甜的風味就這麽來了,迫不及待。“今晚我來。”楊雍察覺對方的走神,恨恨咬了一口,把臉頰弄紅了一片。聽了這話,阿重再不想其他,喉結滑動,用動作應允。第二十九章 格格不入他仿佛要奪取對方的呼吸。用力地做愛,跪坐著吞吐,既是被占有的一方,又是掌握上風的一方,楊雍覺得自己像點燃的香煙,發出一種奇怪的迷離氣息,引著身前人失神。然而,阿重比他更顯狂熱,雙臂收緊,禁錮著起伏的身軀,要他狠狠咬住,要他絕不留情地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