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時光啊。來的司機是慣於跑這條路的,年輕,但是老練,開車時不愛交談,阿重便安靜地擁著打瞌睡的楊雍,視線裏綠的田紅的瓦倏地閃過。不久,回到了人影稠密的城區,幾日不見,它依然熱鬧,經過市場的時候,阿重看見有人在賣蜂蜜,拉了一板車,罐子上寫的是各種花的名字。家裏也有呢,還有叫荔枝蜜的,甜入心扉,他最喜歡挑一勺子泡水喝。但鮮荔枝很貴,過段時間多了才不那麽打眼,能買一點嚐嚐。楊雍側著頭,發絲撲過來掩住半張臉,一些蹭到阿重的皮膚,癢癢的。最初他隻是覺得這個男人的身體太過美味,每次操到深處,那種包裹、緊縮的感覺都令他興奮到惶恐。但現在,感情似乎有了改變,連這樣平凡無奇的時刻,他也滿心激蕩,仿佛有什麽粘稠的東西沾上嘴唇,比如蜂蜜,比如糖漿,使他想要給出一個親吻,一個漫長到無法估算的親吻。阿重沒有緊抓著這個問題一直想、一直疑惑,他信奉說不如做的準則,能親身動作就別多思索,於是稍微避開了前方司機的注意,用手微微托住楊雍的臉,吻了下去。“……發什麽瘋。”對方迷迷糊糊醒了,聲音是冷的,可掙紮的力度幾近於無。聞言,阿重莫名笑了起來,答道:“想親你。”楊雍坐直身子,下意識看向前座,接著才鬆了口氣,轉過來,嘴唇咬著又張開:“回家再說。”似乎很正經地走完了到家前的路,進門後,兩人仿佛同時觸碰到了一種情緒,震顫,就在這方寸之地,他們緊緊地擁抱,舌頭糾纏。楊雍心知肚明,自己已經很累了,然而控製不住,手指深深地壓進對方脊背,要把那裏弄出痕跡一般用力。今晚的夜色很美,如同綢緞,月光是翻折時閃爍的光芒。阿重粗喘著停了下來,摸摸楊雍的小腹:“餓了……要吃什麽?我做。”雖說耳濡目染,但從沒真正動手下廚,阿重的手藝並未得到信任。楊雍心裏舒服,也還站在一旁指點,教他煮粥、燉菜,沒什麽新鮮的東西,用的是放在冰箱裏的幹菜。“明天要出門一趟了。”楊雍把門合起,那些冷氣霎時飄散了。“我也去。”阿重仔細調整火候。這一頓是夜宵,清淡簡單,隻是填一填饑餓了些的肚子。之後楊雍聰明地拒絕了虎視眈眈的人,獨自洗漱,懶懶地躺進床裏。等阿重帶著渾身水汽出來,才發現對方手裏攥著被角,呼吸平緩,卻還沒睡熟。楊雍感覺另一側壓下重量,睜開眼睛:“外麵關燈了?”阿重點點頭,手掌撫上對方的後腰:“應該不疼了吧?幫你按一按?”這段時間做得太多,楊雍容易腰酸,喊他按摩,即使三番兩次到最後變成了交歡,仍然樂此不疲。“還行。”楊雍挪了挪身體,猶豫片刻,還是把腦袋搭在了這人的大腿上,趴在那低聲說,“讓我休息兩天。”直覺“約會”過後對方的態度發生轉變,阿重喜悅多於困惑,也很喜歡他這副模樣,沒怎麽討價還價:“知道了。”明晃晃的月光被簾子擋在外頭,不要臉呀,還想從縫隙偷瞧,但屋裏徹底暗了,兩個人共枕,繃緊的弦鬆了下來。它便無法了,夜裏的風忽然亂起來,流雲簇擁,再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痕跡。到深夜,月成了濕答答的顏色,很難形容,是在感歎自己孤單?可憐天上沒有兩個圓!但沒人在乎。楊雍翻了個身,喉嚨裏散出幾聲咳嗽,背後的人立即跟過來,用手臂扯起被子。清晨,太陽熾烈,兩個孩子邊走邊唱,是些不成調的混歌。打完太極拳的老太太放下袖子,還是有折痕,樹影落在白色的衣服上,好像天然的紋路。新運來的共享自行車都是藍色,從前多,五顏六色的,這會都慢慢少了,剩下一種。畢竟城市太小,街道長長窄窄繞繞彎彎,地麵卻平坦,不需要多麽厲害的自行車。“讓一讓哦!”有人扛著大塊的玻璃,路上行人急忙避開,玻璃不知道是用在哪裏的,透亮,或許是給某人的新屋增添光彩。楊雍感覺身旁人的手指碰了過來,遲疑片刻,還是抓住了,暗暗感歎自己是中了邪,心裏軟得不像話。市場裏,他們很輕易就買齊了這幾天的食材,走過一家幹貨鋪時,楊雍發現門沒開,一時有些疑惑。旁邊擺攤的老頭主動搭話:“……聽說是剛離婚,沒心思開店,你們隔段時間再來吧。”“好吧,謝謝。”楊雍應了一聲。阿重反複咀嚼“離婚”二字,雖說曾在許多地方見過了,但他一知半解,低聲詢問:“為什麽人會離婚?”“不喜歡了,或者——”楊雍皺了皺眉頭,“我不知道。”“電視上說結婚是保證,原來還有離婚啊。”阿重感慨,“兩個人在一起不好嗎?討厭對方到分開,真奇怪。”有時候楊雍跟不上對方的思路,沒有答話,接著又聽見低低的嗓音響起:“阿雍會討厭我嗎?”“不會。”楊雍反應過來,幾乎是脫口而出。不過他定下心神,覺得這樣回答並沒什麽不妥,也就順勢。阿重頓時高興地笑起來。接下來,楊雍頗有些神不守舍的意味,然而阿重以為他乏了,沒敢作聲,隻是默默把買到的東西都移到自己手上。打掃、下廚、洗漱……轉眼又到了晚上,第二天要回公司上班,楊雍好不容易把注意力轉移過來,整理著要用的資料,順便和同事確認了一下之前的信息。過程中,阿重靠在他背後的床上玩手機,過一會就把之前拍的照片傳到楊雍這邊,美其名曰收藏,一張不落,連模糊的也都留存。睡前喝過了蜂蜜,也沒什麽煩心事,可楊雍眯起眼很久,才慢慢睡著,舊夢也及時侵占了腦海。他看見自己站在草地邊緣,那隻被弟弟握住的風箏飄得很高,一眨眼,線軸不知為何到了他手裏,而他朝著風刮來的方向跑啊,心裏空曠一片。那些人和物淡了顏色,前方很亮,他自顧自地前進,風箏始終跟在身後。“阿雍。”他忽然被嚇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光亮裏是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像人,又像奇異的別的生物。楊雍恍惚覺得,這應該是自己有過的稚嫩的時候,對什麽都抱有期望,短暫的恐懼之後,他的雙腳重新走動。熟悉的……在那裏等他。此時是淩晨兩點多,半邊窗簾紮起來,沒有月亮,房裏黑黢黢的。楊雍瞪著天花板,心跳急促,許久也不能平複。他剛剛驚醒,身體由內而外發燙,但摸起來皮膚是正常的溫度,也許是心裏的焦躁,是夢境影響了他的思維。楊雍沒看過什麽解夢的東西,但他隱約能猜到,夢裏的自己抓住了風箏,奔向前路,簡直是另一個人一般。可怎麽辦呢?他暗暗地問。楊雍一直以為自己是冷寂如冰,不是什麽高聳透明的白,就是冰箱裏死死黏住內壁的一層,又涼又容易被忽略。但夢是某種反映——他應該是一座火山,以為自己死了,所有都熄滅之後,竟然還有些東西存在——於是滾燙的岩漿噴湧而出,衝破了束縛,太燙了,迫著他用力抓緊打心底渴望的一切。那個身影是阿重。白日裏向他低聲問著“會不會討厭”的阿重。楊雍這才明白啊,不會,就是不會,比深思熟慮的承認更快,他自己已經明白了。兩個男人,或者說一個人類和一隻蟲,在一起一天是一天,兩天是兩天,怎麽不能久了?其實是他惴惴不安,遊離在邊緣,害怕浮萍總是浮萍,沒有歸屬。阿重天性直白,沒那麽繞繞纏纏,喜歡是喜歡,不想分開就使勁抓著他——他果真是心裏愧疚了!“可我需要時間……”楊雍思索許久,看向深沉的夜幕,自言自語道。對此,阿重完全沒有察覺,因為第二天的早餐、握緊的手、臨別的叮囑和過往沒什麽區別。他盯著楊雍的背影,直到看不清了,才轉身回到店裏,新送來的鮮花堆在一旁需要整理,電視播放著新聞。第二十七章 急雨貪歡雨季來臨。楊雍不喜歡熱熱黏黏的氛圍,潮濕是其次,最重要是上下班容易弄髒衣物或者鞋子,難弄幹淨。所幸周遭的路修整過,下水道也盡職盡責發揮作用,沒怎麽淹,否則他真是煩惱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