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嗡嗡聲似乎響亮了不少,楊雍回過神來,換上衣物,慢悠悠出去把不安分的家夥逮住:“蹭也蹭了,讓我清淨點不行?待著,別亂鬧騰。”巨蟲起初還不樂意,被拍了幾記,才明白他會生氣,識趣地飛落。下午他們一起看電影,當然,蟲是糊裏糊塗的,純粹為了靠在楊雍身旁。片子很老,上世紀的怪物題材,遭遇婚變的女人遇上了一隻天外來客,或許是為了排解寂寞,或許是內心的孤獨太過強烈,她把對方藏在家中,而出軌的丈夫早就不會回來,自然無法發現。入夜前,女人和怪物交媾;深夜,怪物外出獵殺,小城很快人心惶惶。女人明知彼此的關係如走高空鋼絲,一不留神便粉身碎骨,但她不能抗拒。最終,在怪物被多方追捕的過程裏,她犧牲自己,滿身鮮血地看著天邊流光,那是對方離去的痕跡……老電影帶有當時的時代特征,劇情俗套,特效也很爛,可出來的效果十分動人。特別是女主角,頗有風韻,平日在外人麵前是幹癟的,麵對怪物卻成了成熟的石榴,畸形的愛情使她變得美豔,連那個曾經深愛的丈夫也從未見識過。她也像個披著皮囊的怪物。楊雍沉默地看,直到演職員表緩緩滾動,依然心情平靜,巨蟲則悄無聲息挪近了他懷裏,被手臂環住,翅膀收在身側,間或微微動彈。它怕自己身上鋒利的地方會弄傷對方,所以在如此接近的時候分外小心,收斂了棱角。但蟲對其他人類不感興趣,哪怕剛才陪著他看那漂亮的女人擁抱、親吻,或者男人脫去上衣操控除草車,露出肌肉,它一概無視。楊雍不能判斷到底是這家夥被困在小地方無所挑剔,還是從一開始便口味特殊——他隻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瘦,渾身上下也沒長什麽肉,連臀部都很平。在性愛上也很難評價,畢竟他不會也不可能親自見識別人的柔軟多汁,而蟲自身就是個深邃的秘密,怎麽可以暴露人前?如蒙帷幕,處處有疑慮,他們偏沉溺其中。楊雍又查那位女演員的生平,發現她原來早就去世,就在電影上映後幾天。據說她確實也婚姻失敗,精神不對勁很久,時清醒時瘋狂拍攝完這部遺作,導演是她的好友。網上對電影的評價褒貶不一,大多立足當代人的角度,隻有一句入了楊雍的眼。那人說:“瘋狂又浪漫,多情又庸俗。”明明這是一部脫離現實的怪物片,故意恐嚇,他卻由始至終視之為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或許這世上真的發生過類似的事件,人和非人,即使他們覺得不存在地外生物,但有那麽一些人愛著用了多年的物件、水仙花的畫像甚至是經過某條小巷時瞥見的模特手臂。他們遊離在正常人群之外,卻又日複一日假裝普通,珍惜背地裏的狂熱。為此,總值得付出代價,比如係上領口的紐扣、長袖遮掩的痕跡或者更多……隱藏即發泄。外麵突然響起了敲門聲。“躲起來。”楊雍推了推巨蟲,起身,輕輕把門推開縫隙,“您好?”是鬢發發白的老太太,在她身後,站著那天來借蠟燭的男人,他正一臉尷尬:“您,您好。我們家燉多了湯,我媽盛了一些,想謝謝您……”老太太笑眯眯把塑料碗遞過來,有蓋子,可以模糊看見滾著熱氣的湯,嘴裏說著楊雍聽不懂的方言。男人又趕忙解釋:“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您嚐嚐吧。”他頓了頓,換成家鄉的語言對母親說了幾句,老太太便走回來,眼神裏還是慈祥的笑意。楊雍很少被長輩這樣細致地對待,並且彼此沒什麽交集,有點失措,隻好點了點頭,手指在碗邊按緊了些:“謝謝。”於是他們滿意地離開了。說實話,楊雍差不多忘記那次給出的善意,記憶更深的,或許是蟲執拗壓在身後狠狠操他,可能還引起了鄰居的疑惑。但他把湯帶回屋裏,蟲飛近了,也一同品嚐,味道果真是極好的,又柔又香,除了飯館,就僅有家裏燉的會放這麽足料。楊雍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先前他還沉著思索,現在,百般千般情緒已經融化在這碗湯裏——柴米油鹽,煙火氣息,所有秘密都被掩蓋在普通人的生活之下。第十四章 斷發如新頭發好像有些長了。乍一看沒什麽,但楊雍望著鏡子,越來越覺得礙眼,垂下的發絲撩得皮肉發癢,更別提做愛的時候被汗水打濕,粘膩的感覺格外奇怪。該剪了。他幾乎都是自己動手,反正男人的發型脫不開那幾種,簡簡單單,況且他向來不在意外貌美醜。有時候不小心剪壞了一點,也沒人注意到,過段時間就會重新長好,如同蔓生的野草填補空隙,不等春天到,就呼啦啦一大片。不過翻找了一會,楊雍發現原來的剪子生鏽了,可能沾到水忘了擦幹,現在已經沒辦法用。蟲還在睡,之前鬧得厲害,應該一時半會醒不來。他也不自覺打了聲哈欠,想了想,決定趁機出去一趟。街上的雜貨店早早開了,年前的清貨橫幅換成了新的日期,還是老一套說辭,卻不見老板當真回家種田。在城裏的人,怎麽都會死皮賴臉活下去,故土難回,特別是沒家沒口的,連遙遠的煙塵都不屬於自己。楊雍也不富裕,當初買房就花了大半積蓄,父母的遺產都捐了,沒有一點留下來,所以他理解這些生意人,不嘲笑不起哄,偶爾樂意進去逛,買幾件合用的小玩意。“有剪刀嗎?”老板猛地抬頭,摸摸手,連聲應道:“有,有,要什麽樣的?”楊雍環顧四周:“……剪頭發那種?”對方顯然熟悉店裏的擺設,迅速找出幾把,擺在他麵前:“這些都是,看看合不合適,是發廊用的款式。”逐一上手試了試,楊雍總感覺不如從前的順暢,不太自在,還是放下了。老板試圖挽留他,但沒有成功,隻好坐回原處看報紙,上麵印了一張巨大的煙花圖片,是跨年夜的新聞,餘韻仍在,人們熱衷談論。走了一圈,除了找到播放音樂的發廊,並沒有其他在營業的地方,他有些失望,猶豫再三,還是沒進去。雖然如今大多數人會光顧發廊,但太吵了,店員也太熱情,他經過時聽到那些推銷的聲音就覺得煩躁。於是繞得更遠,打開手機地圖,沒料到就在幾步之遙,七拐八拐的小巷子裏藏著一家小的剪發鋪。不是發廊,是那種老式的小店,過去的時候,穿著圍裙的女人正好拉起卷簾門,四五十歲的模樣,有些吃驚:“啊,對,剛開門呢,快進來。”店裏陳設很少,鏡子、理發椅子、洗頭床還有一列供客人等待的凳子,價格表貼在牆上最顯眼的地方,旁邊是各式男女發型的圖,像從雜誌上弄來的那般粗糙。女人很健談,說自己從前做過一段時間的理發師傅,現在人老了,待在家裏無所事事,才突然想重操舊業。“新年新氣象,給你打個八折。”她笑道。楊雍要求很低,短一點、薄一點,也不需要在這裏洗頭。女人動作挺利索,替他係上圍布,用手指比了比發梢長度:“到這裏哦?”得到肯定後,她便開始仔細地剪,也不強行渲染店裏產品的好壞,安安靜靜。楊雍起初還繃緊身子,不太習慣頭上被碰,很快就放鬆下來,好整以暇看著鏡中的自己。大約十分鍾,女人完工,拿來吹風筒替他清理身上的碎發,詢問道:“效果怎麽樣?哪裏還需要改嗎?”“很好了。”楊雍真心地稱讚。“哎。”女人笑了起來,“十塊,掃碼或者現金都可以。”結了賬,楊雍走出門外,風有些大,吹得他後脖子發涼,大概是頭發短了蓋不住,感覺很奇怪。一路慢慢走回去,市場上人多起來,他順便買了幾隻雞鴨,之後要上班,春節前很忙,未必能騰出時間,而且那會生鮮價格也如水漲船高。剪頭發好像也有講究,正月左右不能動,因而剛才理發的時候女人談到:“這幾天慢慢就來生意了,街裏街坊,特別是老人哦,很忌諱的,都趕在節前過來。”才度過新曆年,大家學著外頭的潮流擠在一起看煙花、倒數,快到農曆年了,又開始講究各種傳統習俗。比如市場上的流動攤位換成了賣年貨的,有臘腸、幹瑤柱、幹海參等,東西能存放久,好些大爺大媽爭著要。楊雍也見識過小區裏的人曬自製臘肉,就像夏天曬被子,掛在架子上,趁天光晴朗擺出來,引得過路人駐足。南北各有各的習慣,在楊雍老家,極少人會做這個,隻有少數地方懂得曬火腿,同屬一類,又有許多差別。楊雍不懷念這些。到家了,蟲不知何時蘇醒過來,定不住,似乎非常好奇他的發長,繞著飛了好幾圈也不停,直弄得楊雍蹙眉。可能察覺到對方的不耐,巨蟲動作一頓,收斂了些,但依然沒乖乖找地方趴著,而是搭在了他後背,用腦袋蹭來蹭去。僵持不下,楊雍隻好帶著這個嗡嗡的負累進浴室,本想簡單洗個澡,一來二去的,就差做到最後。是他堅決不肯,蟲委委屈屈,翅膀也耷拉下來,才換取施舍一般的舔弄,繼而被整根吞吐:“唔……整天發情……”沒法怪罪,蟲是不懂人類規矩的生物,放縱繁衍本能,就不得不使楊雍唇舌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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