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已經脫險的消息使我輕鬆了許多許多,但難以排拒的孤獨感使我又陷入了一種難言的煩悶中.在這兩股力量的作用下,壓抑已久的男兒氣概從身上火焰一般噴湧而出,打亂了綁匪們強加在我身上的生活.


    小林走後的第三天中午,我用蘆葦杆做成的筷子吃飯.便橋的棚頂覆蓋著幹蘆葦有一根耷拉下來,拍擊了一下我的腦門,我就將它折成兩截,做成了這雙筷子.剛剛扒了一口,突然伸來一隻手,粗暴地將它搶走,"啪"地一下折斷了.我緩緩地抬起頭,逼視著那個長著一張蠢笨的馬臉的傢夥.這傢夥挑釁般地比劃著名折成兩半的筷子,汽呼呼地命令我像他們一樣用手抓飯吃,一邊順手將筷子扔向湖裏.


    這些綁匪按照當地的習俗習慣用手抓飯吃.他們看不慣手與食物之間多出什麽物件,或者說嫉妒這種比他們文明的吃飯方式.


    灼熱的正午陽光從棚頂的幹蘆葦縫間漏下來,投在我臉上,我感覺到了它接近燃燒般的熱量.


    被折斷的筷子在陽光下劃了一道弧線消失了,我聽到了它人水時一聲嘆息般的輕響.


    所有的屈辱和憤怒在一瞬間爆發了,它們像一場風暴把我從竹地板上刮起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的飯碗狠狠地蓋在那個傢夥臉上.那人摔不及防,身體向後一仰,像一枚被狂風摘掉的葉片翻進身後的湖水裏,水花高高濺起.熱血直灌顱頂,我別無選擇.我要捍衛屬於一個中國人的生活習慣,捍衛自己活著的尊嚴——我在那一瞬間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其他幾個綁匪見狀都撂了飯碗站起來,也許是由於事情出得過於突然,他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知所措地傻站著.


    我怒目相向.大哥已經釋放,我再也沒有什麽顧忌了.由於一直擔心影響大哥的安全,我隱忍著沒有發作,現在我要用拳頭來爭取自己的權利,索回失去的東西.


    隱忍歷來不是我張忠義的風格.


    吃飯的地方在三棟高腳屋之間的一個10平方米左右的平台上,由毛竹搭成的窄小便橋與高腳屋相接.那個翻下湖裏的傢夥嗆了幾口水,撲騰了一陣子,水中的蘆葦被他的身子撞得亂晃.一會兒,這傢夥水淋淋地順著一根毛竹柱子爬上便橋,跑進他居住的那間高腳屋,端著一枝衝鋒鎗衝出來,便橋在他的腳板下吱嘎吱嘎震動起來.落水綁匪那張馬臉因惱羞成怒漲成了紫紅色,扭曲得很厲害.


    麵對陰森森的槍口,我一點也沒感到恐懼.死就死吧,老子不想再這樣苟活.臨死一拚的搏擊念頭在我的體內瘋狂燃燒,想抑製根本不可能也沒時間,我索性櫓掉t恤衫,胸口一挺,朝那兒拍打了兩下,怒吼:"兔崽子,朝我這裏開槍吧!"


    他們聽不懂中文,但他們感覺得到我的極度憤怒和死拚打算.包括那個落水綁匪在內,所有在場的綁匪都對我的舉動感到震驚.就在"馬臉"猶豫之際,其他綁匪撲過來抱住了我,並擋住了同夥的槍口.我奮力掙動著,想衝上去跟那傢夥拚命.綁匪們死死抱住不鬆手,並用急促的話語提醒、製止"馬臉".


    那傢夥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手指離開了扳機,槍口低垂下去,但嘴裏仍然罵罵咧咧.


    見勢態有些緩和,一個矮個頭綁匪急忙跑進高腳屋,用手機跟什麽人匯報了剛才發生的一幕.不一會,一條獨木舟就從蘆葦叢中鑽了出來,沿著狹長的水道飛快地靠近高腳屋.立在船頭的頭目"阿貢"縱身跳上了便橋,快步走到平台上,那個矮個頭綁匪上前比劃著名向他敘述了一番,"阿貢"皺著臉聽著,銳利的目光在我和"馬臉"之間間來閃去.沒等手下說完,他就走向"馬臉",臉色很難看."馬臉"的視線短了,露出了一絲怯意."阿貢"一把下了他的槍,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語速很快.我聽不懂這種士音很重的英語,隻看見"馬臉"在上級的訓斥中垂下腦殼,縮起肩膀,樣子沮喪.他似乎想申辯一下,臉抬了抬又埋下去.他缺乏勇氣.


    跟這些綁匪相處幾十天,我已經了解他們的一些底細.最底層的看守大多是綁匪頭目雇來的"臨時工",有生意時才把他們招來,看守一天可以得到200多比索(約合50元人民幣),這對他們來說是相當誘人的收入.想幹上看守要托親友找門路,好不容易端上這碗飯,自然不想輕易失去.所以"阿貢"——看守的頂頭上司在這裏具有絕對的權威,"馬臉"隻能乖乖地挨熊.


    我昂著脖子,心裏盤算著"阿貢"會怎樣收拾自己.


    訓完"馬臉","阿貢"轉身朝綁匪們揮揮手,示意他們放開我,然後做了個吃飯的手勢,要我吃飯去.我沒料到他這麽輕描淡寫地放過我,他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傢夥.我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們對我這麽"寬容",肯定是考慮到了我的"價值".小林走後,綁匪說話不再避著我,反正我聽不懂他們的意思.但我平時留意他們的發音方式,並通過請教小林,記住了幾個常用詞彙,有時也能聽出那麽一點意思.有一次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自己最新的贖金是1000萬比索.自己比金條值錢多了,如果我死了,他們能撈到什麽?還不是白忙活一場.


    想到這一點,我的心寬鬆下來.無意中探明了他們的底線,反而變得從容了.我揉揉被他們抓痛的胳膊,又從棚頂拉了一根蘆葦下來,重新折了雙筷子,又舀了碗米飯,自顧自地吃起來.


    綁匪們也陸續回到用木板釘成的簡易飯桌邊,重新用飯.隻有那個"馬臉"被"阿貢"處理,不準吃飯,遠遠地戳在一邊,喉結上上下下滾動著.我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用一種陰險刻毒的目光注視著我,那眼神好像在說:等著瞧吧,你馬上就會倒大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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