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不是怕咱媽在這嗎?”


    許同林知道住院這三天,他媽一直沒去看三弟。他視線移向對方頭頂,“你頭還疼嗎。”


    許同森尷尬得紅了臉,“不疼了。”邊說邊坐到床前,看了眼他頭上的紗布,“二哥,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害你撞到沙發的。你怎麽樣?頭還暈嗎?”


    “沒事。一點也不疼。”許同林也沒怪三弟,“咱媽要是一直不同意,你打算怎麽辦啊?”


    許同森正煩躁呢,“二哥,你說咱媽怎麽這麽倔啊。我都說了我不喜歡潑婦,我就喜歡孫柔佳這樣的。就算她把孫柔佳打發了,以後我要娶的還是這種性格的姑娘。她這是又何苦呢。”


    許同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對象是你自己選的,既然已經懷孕了,你是應該要對人家負責。咱媽遲早會想通的。”


    “就是啊,也不知道咱媽是怎麽想的。柔佳肚子裏有我的孩子呢,她說墮就墮,這是一個當媽該說的話嗎?她的心是石頭做的。太狠,太毒了。”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了出來。


    許同林唬了臉,“行了。你做得也不對。你想娶孫柔佳,你就不能先把人帶回家,讓咱媽看看嗎?非要婚前就把人那啥了。你不覺得丟人啊。”


    許同森嘴巴抿成一條線,心裏卻還窩著火,他試探著開口,“二哥,如果咱媽不同意你娶心儀的對象,你會怎麽辦?”


    許同林被他問住了,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弟別的事情可能糊塗,但是說得話還是有點道理的。他總不能為了讓媽高興,就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對象吧?但是讓他跟媽唱反調,他又覺得自己太不孝了。還真是兩難。


    許同森繼續道,“想想你頭一個處的那個對象,咱媽那麽喜歡她。可事實上呢?她是什麽貨色,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事實證明咱媽眼光根本不好。我們不能隻聽她的。哥,我不是故意戳你傷疤,我就是想請你幫幫我。咱媽最疼你,隻要你為我說幾句好話,她一定會聽。”


    此時的許同森就像一個溺水者,急切想找一根可以救他的浮木。


    想到那個無辜的孩子,許同林最終還是心軟了,“我會盡力幫你勸說,但是你知道的,咱媽性子倔,未必肯聽我的。”


    許同森如聽天籟,一把握住許同林的手,大喜過望,“沒事,隻要你盡力就好。”


    龍水縣的春天,晝夜溫差很大。中午還溫暖如春,到了晚上陣陣涼風吹進人的心坎。


    這幾天許同林生病都是苗翠花在忙前忙後。眼裏都熬出血絲來了,許同林看著也心疼。


    “媽,你快點回去吧,我不用守夜。醫生也沒查出我有什麽問題,過幾天我就能出院了。”眼見天黑,許同林開始催促他媽。


    苗翠花扯了扯僵硬的笑臉,重重歎了口氣,“我回去也睡不著。有什麽用呢。”


    許同林小心翼翼地問,“媽,三弟的事?”


    提起這事,苗翠花臉色又陰沉了幾分,她手撐額頭,頗為疲憊,“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他的呀。我都說了他未來的媳婦得要找潑辣的。這樣才能管住他,將來他才能有好日子過。可他偏偏不聽,非要找那麽個軟腳蝦。”


    許同林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沒能得到認同的苗翠花抬起頭,看著兒子沉默,火氣也上來了,聲音帶著尖刺,“怎麽?你也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許同林撫了撫額,頗覺頭疼,“媽,我不是覺得你在無理取鬧。可三弟也才二十二,他吃過的大米還沒有你吃過的鹽多呢,得要慢慢來。而且個人喜好,也沒辦法的。”


    苗翠花嗔了他一眼,“他也就比你晚幾分鍾出來,你從小到大都聽我的話,而他呢?從小主意就大。處處跟我對著幹。以前那些小事也就罷了,可他連婚姻大事都能瞞著我,自己定了。哎!我怎麽就生出這麽個反骨的兒子來!我先不說他性格了,你看看他找的那是什麽姑娘,好人家的姑娘會在婚前跟男人睡嗎?還搞大肚子。這要是前幾年,他倆指不定被人拉去遊|街批|鬥呢。”


    許同林聽她嘮嘮叨叨說個沒完,眼皮直打架,卻還是強撐著,他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手托腮,耐心聽著。


    苗翠花口幹舌燥說了半個小時,才終於停下來。


    這才發現兒子正閉著眼打盹,她氣得從床上站起來。


    床邊一輕,半睡半醒的許同林驚醒,胡亂抹了把臉,“媽,你口渴了嗎?我給你倒水吧。”


    他撂被想下床。


    苗翠花伸手阻止了他,心裏的氣也消了,“行啦,你頭還暈呢,別亂動。我口渴自己會倒。”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吹了幾下後,喝了幾口,突然想到什麽,她又坐回床邊納悶起來,“你住院這幾天,你對象怎麽沒來看你啊?”


    許同林攤了攤手,“估計她不知道吧。”


    苗翠花嫌棄得不行,“你啊,真是笨。你現在受傷,哪怕是托人告訴也要讓她知道你現在受了傷,讓她心疼心疼你。你倆感情才能更好。”


    許同林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個說法,他不確定地摸摸下巴,真的嗎?如果她看到自己受傷,是不是會打消他是暴力狂的想法了。


    苗翠花一副過來人,“再堅強的女人都是水做的,適當的示弱能激起她的母性。”


    許同林點了點頭,心裏也打定主意讓強哥幫他傳話給李盼娣。不知怎地他又想到三弟問的那個問題,他試探著開口,“媽,你說我應該要找什麽樣的媳婦?”


    苗翠花隨口就道,“你性子這麽老實,得找個溫柔賢惠,最好是沒什麽主見,事事以你為先的。你不能找太聰明的,將來還不得被對方欺負死。想想莊潔?一肚子壞水,自己不想下鄉,就故意接近你,讓你頂替她下鄉,害我們母子三年沒見。”


    聽到莊潔這個名字,許同林生理厭惡,忙伸手打斷,“媽,你提她幹嘛。我對象跟她不一樣,她人很實在,不會跟人耍心眼。”


    “那就好。”苗翠花歎了口氣,“聰明有心眼的姑娘,我是怕了。你要找心地好的,不能仗著你喜歡她就作妖,把你耍得團團轉。”


    這話雖沒有指名道姓,但許同林還是聽出他媽說的是莊潔。


    苗翠花握著他的手,“你三弟不聽媽的話,林子,你一定要聽話。”


    許同林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照他媽所說,盼娣應該也不合他媽的心意。盼娣雖然不識字,但她人很聰明,而且她是個極其有主見的姑娘。事事以他為先,恐怕想都不要想。難不成他也要像三弟那樣惹他媽生氣嗎?他不想婚前弄出孩子,可他媽性子又那麽固執,一時半會也勸不了,他該怎麽辦呢?


    苗翠花還在那邊喋喋不休,跟他大講賢妻的重要性。


    許同林越聽心裏越堵。


    第16章


    許同林轉了話題,“那三弟呢?你真的打算讓那姑娘打胎?”


    這次換成苗翠花黑了臉,她轉過身哼了一聲,“我倒是想呢。可你三弟跪下來求我。我能怎麽辦?”


    許同林拉著他媽的手,“媽,既然三弟喜歡你就隨他去吧。我看那姑娘也挺好的,人也勤快,還有工作。比大嫂都強。您別揪住不放了。”


    苗翠花歎了口氣,“不同意也不行啊。你三弟一條道走到黑,如果我一味阻攔,你三弟恐怕連我這個媽都不肯認了。想想養那麽多孩子有什麽用。一不如意,就想跟我斷絕母子關係。”


    許同林抱著他媽的胳膊,晃了晃,逗她開心,“媽,三弟就是一時嘴快才說出那話的。他肯定不會不認你的。你還記得小時候,咱爸打你,三弟跟我一起攔在你麵前,給你撐腰嗎?”


    提起往事,苗翠花心裏好受了些,隻是扔嘴硬道,“他認不認我,我也不稀罕。但是他娶個媳婦比旁人家貴了兩倍,我想想就覺得窩火。”


    許同林無奈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媽!”


    苗翠花拍拍他的手,“行了,行了,我不說這個了”,她轉而問道,“你什麽時候把你對象帶回家讓我看看啊?”


    許同林不好意思地撓頭,“等我問問她。”


    苗翠花握住他的手,“行。林子啊,你是工人,外麵那麽多人眼饞你的工作,等著讓你騰位子,你現在隻是臨時工,千萬不能讓人抓住巴西。更不能像你三弟那樣糊塗。什麽事都要按規矩來。處對象,訂親,結婚,生孩子,得一步步來,不能亂了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三弟讀了那麽多年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許同林先還點頭表示讚同,後麵聽她又把話題轉到三弟身上,無奈歎氣,“媽,你準備什麽時候讓三弟結婚啊?”


    苗翠花憋著火,說話也帶著刺兒,“我當然想讓他倆晚點結婚,可那姑娘的肚子等得了嗎?這個月月底吧。”


    許同林驚訝不已,“沒幾天了呀。定得這麽急,聘禮來得及準備嗎?”


    苗翠花賭氣道,“他們家要那麽多彩禮,我還給他們準備聘禮?美得他們。”


    許同林見他媽又犯了倔,掰著指頭跟她講道理,“媽,聘禮是要拉回來的,是咱們老許家的麵子,你空著車子去接新娘,丟人的隻會是我們老許家。值得嗎?”


    苗翠花見他還當真了,嗔了他一眼,“放心吧,你媽是那麽沒分寸的嗎?我早就從家具廠那邊定了三十六條腿了。還用你說。”


    許同林大驚,“媽,你什麽時候這麽有先見之明了?”


    苗翠花驕矜地道,“我早就準備了啊。你和你三弟都到歲數了,我不提早把三十六條腿打好,還怎麽給你們娶媳婦。”


    許同林雙手攬著她的肩膀,心裏感動,“媽,你真好。”


    “我還能更好呢。”苗翠花氣得直哼哼,“等那三十六條腿逛完一圈,我就把家具全拉到我自己屋裏用。讓他們全用舊家具。我非得膈應死他們。”


    許同林被他媽打敗了,撫了撫額,勸道,“媽,你這又是何必呢。都是一家人。”


    苗翠花咬牙切齒,“一家人?你三弟娶了媳婦就忘娘,那媳婦我一點都看不上。花了三百塊錢娶進門,天天對著她那張臉,我不吃飯都膈應死了。我出口氣怎麽了?”


    她越說越激動,眼睛也瞪得老大。


    許同林沒詞了,心裏默默給三弟說了聲抱歉。他不是不想幫忙,而是他媽這脾氣要是不讓她發泄出來,估計她得瘋。


    “這事你別管了,好好養你的傷吧。”苗翠花站起身,走到旁邊的床位躺了下來。


    一轉眼,一周過去了。


    李盼娣從大劉叔那邊聽說許同林父親會打人,心裏亂糟糟的,擔心去梨山會遇到許同林,隻好留在家曬草藥。


    沒想到張德強居然主動找上門。


    “你說什麽?他受傷住院了。”李盼娣唬了一跳,捏緊手裏的草藥,連上麵有刺都顧不上管,她心慌得厲害,神色慌張,“他為什麽會受傷啊?是不是又掉進陷阱裏了?還是又遇到搶劫的了?”


    張德強歎了口氣,“不是!具體怎麽回事,你自己問他吧。醫生說他有腦震蕩,需要留在醫院觀察。你想不想去看他?”


    李盼娣忙不迭地點頭,“好啊,你等我!”


    說完,她回屋換了身衣服,又拿著籃子到後麵菜地摘了幾樣新鮮瓜果,準備離開。


    李守財看到她拎著東西出去,“盼娣,你手裏拿著什麽東西?”


    李盼娣回頭看他一眼,“這是我種的,你管我送給誰。”


    李守財見她這沒大沒小的樣子,“你剛處上對象,胳膊就往外拐,說你是賠錢貨都輕了。”


    李盼娣不想搭理他,轉身就走。


    張德強歎了口氣,跟在她身後出了李家大門。


    到了醫院,張德強發現苗嬸並不在,“對了,你媽呢?”


    “她回家給我燉雞湯。她嫌我大嫂燉得湯不香。”他回答的時候,眼睛卻一直盯著李盼娣。


    張德強很有眼色,見林子明顯有話要說,當即就道,“我去給你打熱水,你倆慢慢聊吧。”


    李盼娣視線落在許同林包得跟粽子似的頭,眉毛皺起,“你頭怎麽樣?還疼嗎?”


    許同林眼巴巴地看著她,搖了搖頭,“我沒事。看著嚇人,其實隻有一個小包而已。”


    李盼娣把瓜果放到床頭櫃上,“這是我種的瓜果,別忘了讓嬸子做給你吃。”


    許同林隨意瞄了一眼,裏麵放著些新鮮的青菜瓜果。在農村這些東西不貴重,但是在城裏卻很難得。


    這份心意讓他很暖心,他咧嘴一笑,“好,我會的。”


    李盼娣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絞著手指,幹巴巴地問,“你弟為什麽打你啊?”


    許同林言簡意賅解釋道,“他不是故意的。推了我一把,我沒站穩頭磕到沙發上的。”


    許同林這幾天一直提心吊膽的,但是在看到李盼娣眼睛下麵一團烏青,他又心疼了,他試探著問,“前幾天,大劉叔在山腳下請我們喝酒,前進說了我家裏的一些事情,你是怎麽想的?”


    李盼娣不是個落井下石的人,視線落到他頭頂,“等你傷好了再說吧。”


    許同林見她手指一直絞在一起,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似的,他委屈巴巴地看著她,“你是不是又要跟我分開?”活似將要被人拋棄的大貓。


    李盼娣驚訝地抬頭,好像失音了一般,沒有大劉叔的那些年,隻有姐姐是真心愛護她的。她爹隻會任由繼母和弟弟欺負她。當她跟村子裏的小孩子打架,他們隻會責備她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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