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承受了太多的壓力,再加上馬不停蹄地趕路,精神和身體的雙重勞累終於讓她支撐不住,倒在床上,就困得睜不開眼睛。  她怕惠娘在她睡著以後跑掉,強撐著不讓自己睡死過去,迷糊中感覺有人走到床邊,想睜開眼睛看是誰,可是眼皮上像壓了塊大石頭,怎麽也睜不開,隻感覺有什麽東西抹在了眼皮上,濕漉漉粘乎乎,她想喊,想抬手搓眼皮,但實在太困,困得一動不能動,也喊不出聲。  在完全睡過去之前,隱約聽見一個聲音說:“從天端墜進泥潭的滋味,你也嚐嚐。”  陳樂樂是被嚇醒的。  在夢裏,她看見白天見過的一個小孩,被人活著開膛剖腹,看見四方城破,父親把她綁了起來,嘴裏塞上布團,塞進花園裏的大壇子裏,父親守在離壇子不遠的芙蓉花下,殺了一批又一批衝上來的敵軍,他護著那株芙蓉花,也護著裝著她的壇子。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父親打仗殺敵,他真的像百姓說得那樣厲害。  但他再厲害,也殺不完的敵人東一刀西一槍地戳得滿身窟窿,到後來連站都站不住,單膝跪在地上,都得用刀撐著,才沒趴下去。  她想出去扶他起來,可是綁在身上的繩子,怎麽也解不開,她急得大哭,嘴又堵著,發出的聲音被廝殺和慘叫聲淹沒,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就在絕望的時候,母親來了。  她不知道母親能不能救得父親,但絕望的時候看見親人,總能升起一絲希望,然而母親手中淌著血的刀沒有對著敵人,而是刺向父親的胸膛。  她呆住了,不再掙紮,也不再叫喊。  母親殺了父親,四方城所有人被屠。  母親把她從大壇子裏擰出來,牽著她的手走過滿是屍體的街道,她像沒有思想的牽線木偶,木訥地走在母親身邊,血漫進她的鞋,濕膩膩的,特別難受……  她夢到這裏,被嚇醒的,她迷瞪著半天回不過神,她知道這不是結局,後麵還有……  隻是她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思緒漸漸回攏,身上全是汗,風一吹,陣陣發冷。  她動了動,眼皮上糊著什麽東西,睜開眼睛,紮得慌,閉上眼睛,眼皮繃得難受。  用手搓了搓,一堆細小的渣子樸樸往下掉。  大半夜,屋裏很黑,看不清是些什麽渣子,聞著是血腥味。  作者有話要說:開工了,嗷嗷嗷,還想玩。第81章 共情(二)  陳樂樂想到之前床邊上的黑影子, 嚇得一骨碌爬起來,借著窗口照進來的月光,沒有看見床邊有人, 但身邊睡了六七個午睡的人,看身形都是小孩,應該是住在這裏的那些小孩。  這一發現讓她長長鬆了口氣。  這一放鬆, 所有感觀都回來了, 有人磨牙磨得像有怪物在嚼人骨頭。  她捂著耳朵, 隔絕了可怕的磨牙聲,卻躲不過一個接一個的臭屁, 熏得她快要升天。  她是城主的女兒,從小嬌養大的千金小姐,從來沒有跟別人擠過一張榻。  神經繃緊的時候沒能顧上習慣問題, 沒了恐懼,放屁磨牙說夢話,折磨得她一分鍾也呆不下去。  她輕手輕腳地下床,開門出去。  出了房間, 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所有人都回了房間午睡, 院子裏沒有人,很靜。  但靜得過份了。  靜?  陳樂樂飛快地看向旁邊樹葉,樹葉一動不動。  不是沒有風的不動,而是像被定住了一般,就連樹葉上的蜘蛛都像被點了穴道, 一動不動。  她的心髒怦怦亂跳,伸手去碰了碰蜘蛛, 蜘蛛沒有反應。  陳樂樂飛快地看向四周,所有一切都是靜止的, 會動的隻有她。  她懷疑自己還在夢裏,用力在手臂上掐了一把。  很疼。  不是夢。  不是夢,為什麽麵前的一切都是靜止的?  與眼與眼  這裏就三間屋子,她被安置在左邊的偏屋,中間堂屋連著最大的寢屋,右邊最小的偏屋是母親的住處。  陳樂樂路過堂屋的時候,想到夢裏的小孩,往屋裏望了望。  堂屋的門敞著,去府裏給她送過飯的兩個人坐在屋裏,看樣子女的在做針線活,男的在用草編蚱蜢,二人一動不動,像兩具活靈活現的泥雕塑。  陳樂樂繞過坐在桌邊的女人,去到裏間門口,把門推開一條縫,悄悄往裏望了望。  裏麵炕上也躺著一排午睡的孩子,不過裏麵的孩子不是靜止的,和偏屋的孩子一樣,有的在翻身,有的在打呼。  孩子們頭朝著裏,看不見臉,看不出哪個是夢境裏被活剝了的那個。  陳樂樂回頭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兩個人,沒敢往屋裏走,退了出來,去找母親。  走到小偏屋門口,正想敲門,從門裏透出一股讓她毛骨悚然的陰森之氣。  她往後退開,轉身想逃,但夢境裏的畫麵,一幕一幕閃過,跑開兩步就停了下來,慢慢轉身重看向那扇緊閉的門。  小心地吸了兩口氣,慢慢湊到旁邊的窗戶上。  還是白天,房間裏卻點著燈,窗紙上印著母親一個人的身影。  但她卻覺得母親對麵還站著一個人。  她蘸了口水,在窗紙上挖了一個小洞。  惠娘站在桌前,她麵前有一團黑霧,黑霧裏有一個虛影。  惠娘對著虛影嘴唇翕動,沒有聲音,但陳樂樂卻能‘聽’見她在說什麽。  她說:“我一定會讓陳亮和四方城所有人為你殉葬。如果四方城的怨氣不夠讓你恢複肉身,還有北夷、豐淮……再不行就殺進京都……如今天下,不過是靠那兩個人撐著,但皇帝無能還善嫉,那他二人再如何厲害,也頂不住皇帝不信任,隻要皇帝生出生子之心……”  陳樂樂聽到這裏,倒抽了口冷氣,連忙捂著口鼻,才壓住被母親大逆不道的話驚到而差點叫出的聲音。  她盡自己所能的不發出聲音,但仍然被虛影發現,或者說虛影早就發現了她,隻是不加理會,隻到這時,才轉頭看了過來。  燭火被風吹得一陣搖曳,黑霧裏的虛影子隨著風扭曲,就像一條豎起來扭動身軀的蛇。  陳樂樂和虛影的‘視線’對上,強烈的恐懼便兜頭罩麵地襲來,讓她情不自禁地發抖。  那虛影無論怎麽扭曲,但它的五官都酷似薑樓。  虛影的動作引起惠娘注意,她瞬間閉嘴,轉頭看來,看見窗紙上的小破洞,視線落在小破洞上,和陳樂樂的視線對上。  陳樂樂嚇得臉色慘白,慌忙從小洞前退開,連滾帶爬地逃回房間,鑽進被窩。  剛躺好,就聽見門被輕輕推開。  陳樂樂嚇得拉起被子,把頭蒙進被子。  惠娘走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走進房間,陳樂樂躲在被子裏,透過被子縫隙,見惠娘順著炕沿走過來,她的視線在熟睡的姑娘們臉上一一掃過。  那一瞬間,陳樂樂覺得走向自己的不是母親,而是一條吐著蛇信的巨大毒蛇。  陳樂樂緊張地心髒都要跳出胸膛,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強迫自己因緊張而變得急促的呼吸放慢下來。  一個通炕,也沒有多長距離,惠娘走得再慢,也沒幾步就停在她的麵前,惠娘站得近,她的角度隻能看見一小截粗布裙袂。  惠娘站得無聲無息,陳樂樂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動不敢動。  過了好一會兒,惠娘才轉身離開。  等惠娘出了房間,房門重新關攏,陳樂樂貼身的裏衣已經被汗水打濕,一陣陣的寒意直往骨頭裏鑽。  她想逃走,但想到裹在黑霧裏的虛影,最終連炕都沒敢下。  如果有什麽事,她不覺得房間裏的幾個小孩能頂什麽用,但不管頂不頂用,總還是活著的,強過屋外被定住的人。  院子裏不尋常的詭異情形,隨著孩子們午睡結束而結束。  被定住的一切,恢複了正常。  孩子們起了身,就都去了屋外。  陳樂樂不敢一個人留在屋裏,跟著小孩們去了屋外。  另一個房間裏的孩子也都出來了,幹活的幹活,打鬧的接著打鬧。  陳樂樂四處看了看,沒看見夢境中慘死的孩子,溜達到堂屋,路過門口時,悄悄往裏看。  裏屋的門虛掩著,站在門外,看不見那孩子在不在裏麵。  剛才堂屋裏定住的兩個人已經‘活’了過來,母親也坐在桌邊,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和那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她站在門口的時候,母親抬眼看了她一眼,和母親視線對上,她嚇得心髒猛地一抽緊,但母親沒搭理她,收回視線,繼續一邊做針線活,一邊有和那兩人說話。  仿佛之前什麽也沒發生過。  自從她到了鳳鄉村,母親就沒認過她,帶了她回來,也是冷冷冰冰的,不理不睬,遠不如和那些孩子親近。  之前,她以為是母親恨父親,是想割舍得和父親有關的一切,包括她。  直到聽說有女孩‘病死’了,才意識到這個村子有問題,母親的冷淡是對她的保護。  這一發現,讓她對母親的憤恨淡了一些,多了些憐惜。  心裏對邢彥的死仍然耿耿於懷,卻也不想再為一個死去的人和母親計較。  然而那個夢,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  那個夢讓她找來鳳鄉村向母親討要的說法有了答案。  給過她‘父愛’的人,不是人,是一個怪物。  而母親為了這個怪物已經瘋了,母親心裏固然還有一絲母女之情,卻沒有了丈夫,也沒有了百姓,甚至沒有了他人的性命,她要的隻是讓邢彥重新有身軀。  為了收集怨氣讓邢彥重獲身軀,她不惜屠城,讓千千萬萬的人去死……  惠娘坐在桌邊的樣子仍然端莊,但陳樂樂的腿卻不受控製地哆嗦,她不知道母親和邢彥,誰更像怪物。  鳳鄉村會‘吃’人,而母親又變成了這樣,她得回四方城。  她不知道什麽是正義,就覺得得把自己看見的告訴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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