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楊貴人一愣,還未及發話,高通背心裏突然刺出一道劍刃來!


    長劍拔出、鮮血飛濺上天的一刹那,六歲的太子雙目發直看得傻掉,而好幾道箭矢正從左側朝他飛速射來,伴著一道奪目的劍光!


    小楊貴人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尖叫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標題取自漢樂府《烏生》,亦見袁山鬆《白鹿山詩》:“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尚複得脯臘之。黃鵠摩天極高飛。後宮尚得烹煮之。”


    第10章 寶劍值千金


    秦賜原本已從帳後離去,卻在半道上見到一名貴人和一名常侍左右牽著太子,往秦束所在的大帳走去。


    太子何等尊貴,怎麽會親臨外臣女眷的住所?身旁還隻帶了一名常侍……聯想到近來傳得沸沸揚揚的婚約之事,秦賜感到隱約的不安,便悄然跟隨在他們身後數步遠外。


    也正因此,那黑衣人一劍擊殺了高通之際,正與秦賜打了個照麵。


    秦賜想也沒想便衝上前去,在小楊貴人的第二聲尖叫之前奮力將她往外一推,自己徒手握住了那人的劍刃,另一手反手拔出佩劍往前刺去。那人當即抽劍,秦賜放手後抬起一腳踢在那人胸口,自己向後撲倒在地,正將驚慌失措的太子緊緊抱住,又就地打了個滾,幾枝鐵箭劃破空氣極重極響地“篤篤篤”落在他們身側的地上!


    “草叢,是那邊草叢!”一個急急忙忙的斯文聲音響了起來,隨即眾多侍衛也都雜遝趕到。


    那黑衣人遭到四五侍衛圍攻,即將抬劍自刎,秦賜彈指擲出一顆小石子正擊打在他的手腕上,長劍哐啷落了地,那人也立刻被五花大綁起來。


    秦束和蘇貴嬪等人,不知何時已臉色發白地站在了這側門口,看著這滿地狼藉。


    秦賜低下頭,見太子已經嚇昏過去,臉色慘白,但身上尚且完好無損。秦賜慢慢地舒出一口氣,撐著身子坐起來,盯著太子的眼眸中光芒微妙地閃了閃。立刻有人上前從他懷中接過太子,他抬頭,卻是許久之前曾見過一麵的太子少傅夏冰。


    他想起,方才指向草叢的聲音也來自夏冰。


    這時,去草叢裏搜尋埋伏的侍衛也已回來,稟報道:“回稟少傅,那邊草叢確有擾動,但沒能見到刺客,想是已經逃走。地上有幾枝鐵箭。”


    叮鈴哐啷,是鐵箭被陸陸續續扔在地上,女眷們被這聲響都嚇得後退,隻有秦束一動不動,麵色冷靜:“誰也不許走!”


    一旁嚇傻了的小楊貴人似乎被這一聲喝得回了神,她匆忙張望四周,見到夏冰懷中的孩子,當即手腳並用地膝行過去,扯著夏冰的衣角嘶聲道:“夏少傅!給我看看,給我看看他!”


    夏冰卻不讓,“貴人私自將太子帶出來,這筆賬還未算呢。”說著,他反而冷淡地笑了笑。


    秦束的目光掃視一圈眾人,最後停留在秦賜的身上。


    許是氣力還未恢複,他就半坐在地中心,低著頭,鐵盔中的發髻略微散了,秦束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見他的手掌還在流血。


    “那是烏丸人的箭。”忽然,秦賜開了口。


    “什麽?”秦束下意識地接了一句。


    秦賜以劍拄地,緩緩地站了起來,有女子看見他身上血跡,便忍不住皺了皺眉,道:“你又是什麽人?”


    “末將秦賜,”秦賜喘息著,目光灼灼,卻是直視著秦束,“驍騎營第六部軍司馬,見過各位娘娘、貴人。”


    一張手帕被扔到了他懷裏,秦束道:“將手上傷處包紮一下,不要汙了娘娘們的眼。”


    這一句話,讓諸位娘娘、甚至小楊貴人,都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蘇貴嬪更是輕輕地、曖昧地掩嘴笑了。


    “是。”秦賜溫順地道,將那手帕往手掌上裹了兩圈,紮緊了。


    “現在說清楚,烏丸人的箭是什麽意思。”秦束又道。


    “是……”秦賜頓了頓,“烏丸人好用重箭強弩,這些鐵箭都是金鋼製成,比中原要重許多倍。”他用劍尖挑了挑地上的鐵箭,“這在軍中,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蘇貴嬪冷冷地哼了一聲,“此地既有驍騎營的精銳,又有皇帝太子的大駕,照你這麽說,那烏丸人可不是狗膽包天了?”


    夏冰道:“將那刺客押上來。”


    兩名侍衛去拽那黑衣人,卻發現這人身子甚沉,根本一動不動了。驚慌之下扯落他頭上黑巾,便見到一副寬額長臉、與漢人截然不同的麵容,那雙眼睛早已緊緊地閉上,嘴角滲出了一行血跡來。


    刺客自殺,線索亦斷了,但那烏丸人的鐵箭,卻讓每個人的心中都開始響起不同的盤算。就在這時,一聲尖利的通報——


    “皇帝——駕到——”


    ***


    “陛下!”


    “陛下!”


    見官家下了鑾輿,蘇貴嬪和一眾妃子連忙花容失色地奔上前去哭慘,“方才可嚇壞臣妾啦,也不知是哪裏來的狗東西——”


    蕭鏡麵色卻很冷,一抬手,蘇貴嬪便不得不止住了話頭。再一看,他的身邊,原來還跟著溫皇後。


    蘇貴嬪臉上陣紅陣白,隻能轉頭去罵那奉常官:“皇後的鳳駕也到了,怎麽不通傳呢?”


    “本宮是關心則亂。”溫皇後輕聲道,神容甚是憂心。她提著衣裾先走到夏冰身邊,將皇太子抱了過來。


    太子迷迷糊糊間醒了,看見皇後,嘟囔了一聲“母後”,便抱緊了她的脖子。


    那一聲“母後”叫腦中尚且混沌的小楊貴人渾身一震。她抬起眼,愣愣地看了半晌太子,那分明是她的骨,她的血,她的一切,但卻依偎在別人的懷裏……


    忽而,一隻手朝她伸了過來:“貴人方才受驚了。”


    小楊貴人匆促地收回目光,見秦束正抱歉地凝著自己,那眼中的關切也不似假的。想起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女或將成為自己的兒媳,小楊貴人有些尷尬地低下頭,自己站了起來,又默不作聲地拍拍身上的灰塵。


    那邊廂,官家已由衛尉郭敞和將軍黎元猛兩人領著,一一看過了黑衣刺客的屍體和七零八落的鐵箭。他越是一言不發,眾人就越是恐懼。


    “真是有趣,”末了,他慢慢地道,“敢欺到朕的頭上來了?——郭敞、夏冰!”


    “臣在!”郭敞、夏冰立刻出列行禮。


    “給朕徹查此案!”官家將那鐵箭往地上狠狠一擲,“幾個烏合之眾的雜種胡,若沒有內鬼,能深入女眷的營帳,還正好尋到了朕的太子?!別以為死一個就能一了百了!郭敞查兩宮貴戚,夏冰查東宮百官,一定要將內鬼揪出來!”


    “是!”


    蕭鏡本是抱恙出行,經這一番折騰,枯瘦的臉上發紅帶喘,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病的。終於,他看向了小楊貴人。


    “還有你,”他道,“你憑什麽帶太子私自出來?”


    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冷得像冰,話語也冷得像冰。小楊貴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近官家跟前過了,但她也沒有想到好不容易能見他一次,卻是在這樣的境地。


    她咬著唇,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妾……妾是鬼迷了心竅,太想念孩子了……”


    “是臣女的錯。”秦束忽然站了出來,“是臣女請貴人來吃茶,貴人大約正陪著太子,便想帶太子也一同來了。請陛下責罰!”


    說完,她便跪下叩頭,毫不猶豫。


    小楊貴人驀地抬頭看她,又立刻轉回頭去。


    蕭鏡盯著她,盯了很久。


    這個秦束,是他看中的太子妃,怕不正是仗著這層關係,才敢給小楊貴人做擔保?眾人都知道他們是一家,這個順水人情,倒是送得順理成章。


    但這一切,歸根結底,為什麽會在秦家的帳外發生呢?


    悶熱的夏夜,站在後頭的蘇貴嬪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


    “哎呀,這可就麻煩大了。”溫皇後忽然溫和地出了聲,“秦小娘子特意約貴人來吃茶,這樣的事情,刺客是如何知道的呢?刺客又如何能篤定,貴人一定會將太子也抱出來?”


    “回娘娘的話,”夏冰恭恭敬敬地拱手道,“這確實很難,不知刺客如何能窺探機先,也或者,刺客是在楊貴人出發之後,才決定跟上來的。”


    眾人一聽,都覺後一種說法似更合理,一時紛紛議論起來。溫皇後一邊輕輕拍哄著小孩子,一邊道:“不論如何,都是有內鬼了,還望郭衛尉、夏少傅千萬留意。”


    “娘娘放心,臣等一定徹查到底。”


    蕭鏡環視一圈眾人,也覺頗為頭疼,不過都是些後宮裏不曉事的鶯鶯燕燕,哪個還真能與北邊的烏丸扯上關聯?得慶幸這隻是烏丸人,尚不是鐵勒人……


    不,想到北邊,蕭鏡忽然沉思地側首,看向正楚楚可憐地依在自己衣角邊的蘇貴嬪。


    他還沒想出來什麽,溫皇後又開了口:“你是何人,救駕大功,要讓黎將軍記下來。”


    蕭鏡循聲看去,正見到秦賜,後者一手包著浸血的白色布帕,便那樣脫下鐵盔,拱手行禮:“末將——”


    “驍騎營第六部軍司馬秦賜。”蕭鏡截斷了他的話。


    他走過來,正對上對方那一雙淺灰色的眼睛,在那灰色的深處,卻又泛出秋草般的蒼綠,仿佛雪原上的野狼,沉穩而冷漠。蕭鏡饒有興味地勾起嘴角,“你今日試射也拿了頭籌,可見功夫不錯。”


    “謝陛下誇獎。”


    很簡單的回應,似乎這人還沒有學會太多彎彎繞繞的繁文縟節。


    蕭鏡讚許地道:“難得你胡虜出身,卻如此公忠體國,舍身為人,該賞。”他負手在後,踱了踱步,“你想要什麽賞賜?珠玉,美人,還是功名?”


    秦賜沒有太多猶豫地回答:“末將從軍入伍,本就是為了拚一個功名。”


    蕭鏡反而笑了:“好,好!你救了太子,本就該破格拔擢。夏冰,拿紙筆來,擬詔!”


    ***


    驍騎營第六部軍司馬秦賜,翼讚東宮,舍身忘死,功賞罪罰,經國大義,特超遷賜長水校尉,領長水、宣曲胡兵。


    秦束站在外邊,看著秦賜行禮領旨,神情默默。


    “小娘子,用心良苦。”是不知何時退到她身側的夏冰,清清淡淡地對她笑了笑。


    第11章 枯魚就濁水


    皇城西發生的這一切,不多時便傳遍了京畿。


    這一場刺殺雖然極短暫、又已失敗,但其中可琢磨處還真不少。私自帶出太子的楊貴人,一無所知被嚇一大跳的秦家娘子,忽然冒出頭來的胡人小將秦賜……


    還有那個,不知為何當時正好也在秦家帳中的蘇貴嬪。


    蘇貴嬪得寵多年,驕縱慣了,養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性子,但偏偏這一次,她感到身上竄出惡寒,甚至叫來了朝中為官的兩位兄長,私自在內殿中憂心忡忡地商議對策。


    “不過是幾個烏丸人,我看妹妹也太過謹慎了。”在大鴻臚屬下任職的大兄蘇禮方非常不以為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明明什麽都沒做呀。”


    任散騎常侍的二兄蘇義方見天家的機會較多,慮事更深沉一些,“實不放心,便不妨往壞處想。我們兄弟幾個雖不爭氣,但阿父畢竟還在雁門郡鎮守,直麵鐵勒,何等重要,就算真有什麽火燒到我們身上,官家難道還能不顧慮著些?”


    “快別提阿父了。”蘇貴嬪懨懨地撐著腦袋半臥榻上,“世人都知道阿父養了一隊烏丸人做精銳,當初還拿這事邀賞來著,現在竟成了禍根了。”


    “我看二弟說得對。”蘇禮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歎口氣,“妹妹,你在宮裏待久了,可莫要忘記外麵的天地還廣闊得很,我們還是有退路的!”


    “退路?”蘇貴嬪突兀地冷笑一聲,“你們送我進宮的那年,可不是這樣說的!”


    蘇禮方又歎口氣,“你怕什麽呢,眼下北邊吃緊,那個鐵勒小王肆無忌憚,別說不是你做的,就算真是你做的,太子又還全須全尾的沒半點兒事,官家看在阿父的麵子上,自然也會大事化小……”


    “雖然如此,最好也不要給阿父拖後腿。”蘇義方站起來,踱了幾圈的步,慢慢地道,“現在官家委全權讓郭敞和夏冰徹查此案,郭敞主內,夏冰主外。我看,不如先盯緊了這兩人,尤其是郭敞……”


    “這話在理。”蘇禮方點點頭,“還有,妹妹,你也想點轍兒,讓官家別總盯著這邊看呀?譬如說,那個小楊貴人,我看她的罪名也絕不小……”


    蘇貴嬪不知是無奈還是怨恨地咬了咬牙,“秦束當場就保了她,官家事後也不好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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