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坊就是一處銷金窟,供男人尋歡作樂用的,就算席向晚兩輩子都不曾進去過,也能猜到其中情形如何。


    但長樂坊既然能存在這許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注意了分寸沒有挑戰大慶律法的,席向晚並不太過擔心。


    曾經因職務原因進去過長樂坊兩三次的翠羽有些著急,但她也拗不過席向晚的意思,想了半天隻得旁敲側擊道,“不如等大人有了空,夫人再由大人陪同著進去長樂坊遊玩?”


    “有寧端在旁,誰不認識他那張臉,還玩什麽?”席向晚失笑,沒再給翠羽更多說話的機會便直接吩咐了車夫在長樂坊候著。


    翠羽阻止不及,隻得又摸了摸自己隨身攜帶的軟劍,心道實在不行就出手用打的吧。


    碧蘭則是對長樂坊極為感興趣,拉著翠羽小聲問了不少問題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她。


    席向晚下了馬車,抬頭朝那輝煌的正門看了一眼,對周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視若無睹,“大確實大得很,要翻個底朝天恐怕需要些時間。”


    翠羽警惕地擋在席向晚麵前,想到她先前說人人都認得寧端的話,不由得心中苦笑:好似席向晚這傾城美貌在這相貌與才華都能迅速用來賺錢的地方不顯眼似的。


    席向晚安撫地拍拍翠羽的肩膀便緩步入了長樂坊。


    她太習慣他人將視線和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現在身周這些實在算不了什麽,更別提讓她覺得火辣辣和難受了。


    翠羽邊凶狠地用眼神嚇退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盯著席向晚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的無禮之徒,邊問道,“夫人打算去長樂坊的什麽地方?”


    席向晚想了想,笑道,“咱們便去這裏看起來最熱鬧的地方。”


    翠羽眼前一黑。


    人越多的地方,當然就越是混亂了。


    長樂坊之內最熱鬧的,若是裏頭賭坊說自己排第二,那就沒有別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了。


    可賭場是個什麽地方?那是能讓君子頃刻間成為輸光一切尊嚴的照妖鏡,一頭紮進欲望中的人可謂毫無理智可言,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翠羽寧可護著席向晚在勾欄瓦肆殺個三進三出,也不想她進入長樂坊的賭坊中。


    可席向晚並不打算聽從建議,她淡然地帶著翠羽和碧蘭步入長樂坊中,跨過門的同時,紙醉金迷的氣息幾乎化作實質迎麵打在了人的臉上,任是再沒有欲望的人,見到眼前窮盡奢侈的場景,恐怕也會蠢蠢欲動想要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賭坊就在整個長樂坊最人聲鼎沸的位置,不用廢什麽功夫便能輕易找到,席向晚三兩下便找到了路,正要一腳跨進去時,在她不遠處有人驚愕地喊住了她,“寧夫人?!”


    席向晚扭臉看去,見到是張熟麵孔,揚眉微微一笑,“姚大公子。”


    姚大公子臉色一白,正對著席向晚抹脖子瞪眼睛求她別說出自己的身份,就被身後大漢按住了肩膀。


    對方粗嘎笑道,“原來是姚家的大公子,那想來家境殷實,是不會賴賬的,這我就放心了。”


    席向晚打量一眼那威脅地按住姚大公子肩膀的人,又看看好似被掐著脖子提起來的小雞仔似的姚大公子,頃刻間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猜了個清楚。


    恐怕姚大公子是中了這處賭坊的圈套脫不了身了。


    席向晚曾掌管過樊家的所有生意,自然也知道賭坊為了賺錢養客的種種手段,有些後世常用的或許這會兒都還沒人開始使用呢。


    看在姚老先生幫了她不少忙的份上,席向晚友善道,“需要幫忙嗎?”


    姚大公子神情僵硬,想點頭卻又沒那個膽子將席向晚也拉下水去——他可不敢得罪權傾朝野的年輕首輔,更何況眼前的汴京第一美人看起來嬌滴滴的,若是在賭坊裏有了什麽三長兩短,而事情的起因又是他,那必然是要遭來寧端報複的。


    按著姚大公子肩膀的壯漢不懷好意地打量了席向晚一眼,眯著眼睛道,“這位公子白紙黑字欠了我的錢,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哪怕鬧去官府,占理的也是我。這位夫人是想要好心替姚大公子還錢還是如何?”


    席向晚看了看姚大公子,不置可否,“他欠了你多少錢?”


    “不多,三千兩白銀。”壯漢理直氣壯,“若是拿不出這麽多錢,我便隻能派人去姚家要、或是將姚大公子直接送去官府要個說法了。”


    姚大公子看起來麵如死灰,但似乎並沒有反駁的意思,顯然這三千兩真是他親手借的。


    三千兩可不是什麽小數目了。去年席向晚曾想辦法從包氏手中誆了六千兩出來,包氏都得私底下挪用席府賬上的錢才能湊得出來,姚大公子看起來卻是一下子將三千兩在賭坊裏輸了個幹淨,看來是被人做了局。


    “寧夫人,您走吧,不必管我。”姚大公子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咬牙對壯漢道,“欠條是我寫的,我這就帶你回姚家。”


    姚大公子想著姚家雖然不富庶,但三千兩湊一湊應當勉強還是拿得出來,他的家人也不會見死不救;可他心中想著將不知為何進入長樂坊的席向晚撇清,跟在他身後的壯漢卻端詳著姿色姣好的席向晚起了別的心思。


    壯漢色眯眯地打量著席向晚和她身後的兩個丫鬟,粗著嗓子道,“這位夫人看起來好生年輕,是不是才嫁了人的?”


    立在席向晚身側後方的翠羽臉色登時就變了,她上前兩步擋住席向晚,厲聲喝道,“管好你的嘴。”


    壯漢聳聳肩,故作無辜道,“怎麽,說話也犯法?”


    盡管被調戲的人是自己,席向晚卻沒有動怒,她隻是站在原地淡淡道,“你三句話不離大慶律法,想來對律法很是熟悉了。”


    賭坊本身就是在灰色地帶經營的行當,自然需要精通律法的人來製定規則才能將利益最大化,眼前這壯漢顯然也是精通此道之人,才會這般有恃無恐。


    壯漢聞言嘿嘿笑了起來,“夫人這話說對了,我知道得可比你想得還多得多,姚大公子今日的三千兩,無論是從誰口袋裏掏出來,總歸是要到我手裏的,天王老子來都賴不了賬——如何,夫人要替他還了這三千兩麽?”


    他邊說著,邊放肆地用視線上下打量著席向晚的麵孔身段,像是在端詳一件貨物似的,眼神充滿了貪婪之色。


    “不過嘛,姚大公子雖白白淨淨卻是個男人,夫人這般姿色就全然不同了。若是夫人願意,別說區區三千兩,在這長樂坊裏願意為你一擲幾萬兩的也大有人在。”


    席向晚失笑起來。誇她漂亮的人多如天上繁星,甚至為她做賦的都有,可這樣直白地想讓她去賣弄身體的,這還是第一次。


    大約是壯漢的行為太不過腦子,席向晚就連生氣的勁兒都提不起來,她拉住了柳眉倒豎就要上去打人的翠羽,道,“我既然能進這長樂坊,你總不會將我當作是普通人吧?”


    壯漢聳聳肩,看起來很無所謂,“夫人大約是不知道長樂坊背後之人是誰,才會說這話?”


    “是誰?”席向晚被他這麽一說倒是起了興趣,長樂坊背後的老板一向神秘,難道這樣一個給賭坊□□工賺黑錢的小角色竟會知道?


    壯漢興奮地舔了舔嘴唇,“還請夫人近前幾步,我好小聲告訴你。”


    席向晚笑吟吟望他一眼,視線又從姚大公子臉上滑過,而後竟真的舉步朝他們走了過去,看得周圍悄悄注意這一幕的人心中都是一驚。


    ——隻要是長了眼睛的,誰都看得出來壯漢不懷好意。


    席向晚什麽陣仗沒有見過,緩步朝壯漢走去時步伐絲毫不亂,穩得像是走在自家府邸中一般心平氣和。


    壯漢望著她搖曳的裙擺,呼吸漸漸急促粗重起來,等席向晚到了近前時,他竟忍不住伸手直接想要去抓住席向晚的手臂肩膀將她拉入自己懷中一親芳澤。


    幾乎就在壯漢手臂動了的那一瞬間,翠羽的手指就扣住了袖中的暗器,隻要一抬手就能精準地將這壯漢的手臂給廢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聽見有人一聲怒喝。


    “大膽!”


    第229章


    席向晚是什麽人?


    未出閣時她已經是在汴京城內聞名遐邇的第一美人, 雖因體虛養在深閨, 但隻一個名字就夠引人遐想——汴京第一美人的稱號,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憑空得來的。


    年輕時的老鎮國公夫人與嵩陽大長公主,都是豔極一時、名動四方,隻靠美色便能左右朝局的美人。


    而在一個月前, 席向晚的名聲卻比曾經又更上了不止一層樓——她嫁給了當今的第一權臣、當朝首輔寧端, 還是在國喪期間, 由先帝手詔賜婚、新帝首肯的情況下, 在這幾個月間全大慶唯一一對成親的新人。


    而朝中傳聞裏, 官員們之間私底下更多提到的則是寧端對他新婚妻子的嗬護與寵愛,光是從那隻比天家娶親少了兩抬的聘禮和嫁妝裏,就能看得出來宣武帝對這位新任重臣的倚重。


    換句話說, 隻要是知道寧端名字的, 都知道如今的席向晚是不該去惹的人。


    比如梁家的嫡長子梁元任就是這些明白人中的一員。


    北梁南樊,大慶財力最雄厚的兩戶人家,一戶在嶺南自成一國, 梁家卻和樊家走的是我完全不同的路線。


    梁家先祖在當年高祖起兵時就出了許多錢財糧草,將全副身家壓在了高祖身上,可以說如果沒有梁家這位先祖, 高祖便很難扯起大軍攻入前朝的皇朝、建立大慶了。


    因而在大慶建國之後,高祖給梁家大開方便之門,讓本就十分有經商頭腦的這一家人在十幾年間就迅速發展成了汴京城的首富之家。


    汴京城中少說四分之一的鋪子都是梁家名下,再有四分之一或多或少和梁家有生意往來,衣食住行樣樣有所涉及, 憑借的都是梁家子孫後裔優秀的生意經與他們謹慎自律的態度。


    樊家有多野心勃勃,梁家就有多謹言慎行。


    完美繼承了梁家這一品格的梁家嫡長子在見到自己管理的長樂坊中居然有人敢行靠馬之事,甚至還不長眼睛地打起了席向晚的主意時,他根本顧不上身邊還在低聲和他匯報著什麽的管事,上前兩步直接喝止了在席向晚麵前口出狂言的壯漢。


    梁元任不知道自己阻止了一樁險些發生的血案,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席向晚麵前,恭恭敬敬道,“寧夫人。”


    席向晚停下腳步,看了看這上前來護住她的年輕人,卻是輕輕笑了,神情和藹,“梁公子不必多禮。”


    雖說沒見過這人這般年輕時的模樣,但到底是未來的老熟人了,席向晚對梁元任知根知底,相交十幾年的情誼,自然對他態度十分和善。


    沒想到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梁元任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朝席向晚行了一禮便道,“寧夫人放心,長樂坊絕不會姑息此人,必定會查到底給您一個交代。”


    “好。”席向晚點頭應得幹脆。


    梁元任倒是一愣,好似沒想到她就這麽將這事揭過去了一般,“多謝夫人寬宏大量。”


    “這是你們梁家的地方,我放心。”席向晚淡淡道,“此人定是背靠著某個賭場,以儆效尤還是要做的。”


    梁元任立刻讚同稱是,他身邊跟著的管事更是動作極快地喚來了長樂坊的守衛,幾個人高馬大一看便是練家子的漢子衝上來便訓練有素地堵住姚大公子身邊那壯漢的嘴巴,將他還要脫口而出的威脅堵了回去,直接像隻死狗似的一路拖走。


    幹脆利落,一點多餘的的動靜都沒製造出來。


    姚大公子還有些驚魂未定,他看著那壯漢一路被拖走,眼神遲遲沒有收回。


    還是梁元任上前同他打了招呼,“姚大公子,別來無恙?”


    姚大公子恍惚轉回臉來,有些磕磕巴巴地將今日自己在長樂坊做的事情給梁元任說了一遍,十分慚愧,“是我一時上了頭,竟這般衝動地向那人借了三千兩,如同鬼迷心竅一般……”


    在梁元任看來,這三千兩是不值一提的,重要的是長樂坊幹幹淨淨經營下去的名聲,因此他擺擺手直接道,“姚大公子是不知這些賭場流氓痞子的套路,才會落了他們的算計,這三千兩本也不該算數的,今日便一筆勾銷在我的賬上,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姚大公子更是羞愧難當,但三千兩對於梁家來說不算什麽,對姚家卻是一筆巨款,他也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回家問長輩去要三千兩銀子的賭資,還是捏了鼻子千恩萬謝過了梁元任,灰溜溜地離開了。


    梁元任對這三千兩銀子根本沒看在眼裏,快刀斬亂麻地將姚大公子送走之後,他便快速回到席向晚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寧夫人,請跟我來。”


    翠羽在後頭見到席向晚居然什麽都不多問地就跟著梁元任走了,不由得心中嘀咕起來:這梁元任又是哪裏鑽出來的,明明同夫人第一次見麵,便得了夫人這般信任好感?


    悄悄地將梁元任的名字在心中記了下來預備匯報給寧端的翠羽正跟在席向晚和梁元任後頭往前走,沒幾步的功夫,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一點異常,心中頓時警覺,轉頭一看卻見到那是一張鬼鬼祟祟從坊間探出來的熟人麵孔。


    那是錢伯仲。


    翠羽:“……”她迅速小弧度轉頭回去看了一眼席向晚所在的方向,見到她仍然在和梁元任說話,稍稍放下了心,惡狠狠瞪了錢伯仲一眼。


    錢伯仲卻沒時間和翠羽眉來眼去的,他抹脖子瞪眼地對翠羽做了幾個手勢,兩人先前算是同僚,翠羽沒費多大功夫便看了明白,心中一抽抽:大人在長樂坊?這種一聽就是銷金窟的紈絝來處?……最重要的是,還沒提前告知夫人?


    想到這裏,翠羽都呼吸都開始覺得吃力了。


    寧端好不容易才熬出了頭,都察院眾人看著都費勁兒,怎麽偏偏就在熬出頭的第二天跑來長樂坊這種地方,還偏偏叫席向晚心血來潮地給撞上了?


    “翠羽?”碧蘭好奇地回過頭來,在前頭喚道,“你磨嘰什麽呢?”


    “沒什麽。”翠羽一臉鎮定地深吸了口氣,安慰自己道:錢伯仲都陪著,大人來長樂坊肯定是為了正事,就算被夫人發現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但來長樂坊這種銷金窟又有什麽正事能辦!


    翠羽上前幾步趕上碧蘭,趁著席向晚在前頭和梁元任說話,低聲問碧蘭道,“要是你以後相公……”


    她才說了幾個字,碧蘭就鬧了個大紅臉,她捂住自己的臉惱羞成怒,“你說什麽呢!”


    翠羽:“……”她飛快澄清,“我就是想問問,你覺得來這處的男人對家中夫人說是來辦正事的……”


    碧蘭疑惑道,“你不是說這處的男男女女都沒有好東西嗎?這兒還能辦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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