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搖搖頭,自主自覺地往寧端懷裏縮了進去,聲音輕輕的,“你第一次見我究竟是什麽時候?”


    半晌也無人搭話,席向晚哭笑不得地摸摸寧端扣在她腰上的手背,猜到他已經睡著了。


    看來朝中麻煩的事情多得很,才能叫寧端這樣的鐵人都熬不過去,一沾枕頭便立刻睡著。


    另外以來,被寧端這麽一抱一探,席向晚不知為何也很快生出了睡意,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寧端早已出門去了。


    席向晚倒是在這塊上邊閑得很,從來也不必每日早起伺候寧端更衣。聽翠羽說,寧端從起身到離開都一點聲音沒有,生怕吵醒了她。


    日上三竿時,席向晚才從床上起來,喚了碧蘭和翠羽進來伺候,順口問了翠羽那個寧端百般回避的問題,“寧端第一次見我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翠羽十分茫然,“夫人,我知道您的時候在都察院都不算是最早的那幾個,您剛剛問的這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席向晚有心想要再去找和寧端關係更近些的人仔細問問,但也知道眼下不是最適合探究這件事的時候,隻得將其按到了心下,尋思等到樊家被鎮壓,樊子期和樊旭海及其餘孽也被肅清之後,她就可以去探究寧端的更多過往了。


    見席向晚不再揪著前麵的問題向下追問,翠羽鬆了口氣,等席向晚洗漱完畢用早餐時,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夫人今日起得晚了些。”


    席向晚聞言撇撇嘴角,用小勺舀了一下碗中銀魚蛋羹,沒說話。


    “寧大人還特地囑咐我不要將夫人吵醒。”碧蘭也插話道,“好似我跟在夫人這麽多年白跟了似的,還日日都不放心而要再度叮囑一遍。”


    席向晚半靠在床上把玩手中的銀勺,聞言心情好了不少,笑了起來,“他走時還說什麽了?”


    “沒有別的了。”碧蘭用力回想片刻,老老實實地搖頭道,“寧大人起得早,我險些沒注意到。”


    席向晚輕輕哼了一聲,沒再提起寧端的名字。


    等用完早飯,她打開桌下的暗盒,再度檢查了一遍寶令私印。


    白中泛了些許紅的玉印仍然靜靜躺在那裏,和席向晚上一次看它時別無二致。


    樊家是非要拿到它不可的,席向晚手握著它,就等於是握住了樊子期和樊旭海的第一個弱點,但同樣也麵對著不小的危險。


    席向晚伸手將玉印從暗盒中取出輕輕用手指摩挲了兩下,沉思片刻後還是放了回去,暗盒推入桌下,輕輕地哢嗒一聲落了鎖。


    她時至今日仍然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將這東西直接毀去以絕後患,又生怕玉印所代表的意義太大,一旦毀去便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一來二去拿不定主意,便硬是拖到了現在。


    玉印所代表的究竟是什麽,唯一一個如今倒戈的樊家人——樊承洲——卻是一問三不知,上輩子算是半個樊家人的席向晚自己也一頭霧水。


    沒了更多的線索,席向晚隻能想方設法從和前朝有關的史料上入手,但關於寶令的記載本就少之又少,想要找到前朝皇宮被攻破前後的那些就更加困難了。


    若不是有了席明煜這個關鍵人物,恐怕席向晚如今都不會知道自己手中的玉印是前朝公主的私印。


    碧蘭瞧見席向晚又檢查那玉印,不明所以地道,“夫人,您真怕這東西丟了嗎?您身邊比這貴重的可多了去了。”


    席向晚輕輕敲敲桌子,笑道,“你和我想到一道去了。這東西究竟貴重在什麽地方?”


    翠羽知道得比碧蘭多些,聽見二人對話便插話道,“無非錢權財不是?”


    碧蘭心直口快道,“不就是這麽一小塊玉,雖然質地通透無雜質,但在夫人眼中也不值這許多錢,得有多窮的人才會來偷?”


    “那你覺得是如何?”席向晚道。


    “或許同戲文裏說的一樣,這玉印是個如同令牌的東西,執有此物之人才能號令武林群雄。”碧蘭突發奇想,“就同將軍們的虎符一樣?”


    “就這一小塊東西?”翠羽連連搖頭,“你可真能想,近來聽什麽戲文話本了?”


    “皇上的玉璽不也是如此嗎?”碧蘭不服氣地同翠羽辯駁起來,“玉璽不也就是塊玉雕成的,我先前聽說似乎還被砸壞過一角,也不得不接著用呢!”


    席向晚聽著兩個丫頭吵吵,突地腦中靈光一閃,“碧蘭,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玉璽曾經……”


    “不,前一句。”席向晚慢慢道,“你說得對,倒是我想錯方向了——翠羽,不用再找同寶令公主相關的史料了,隻找大慶建國前後約莫兩個月時間內關於前朝的傳言,隻要是能令人瘋狂的,我都想聽聽。”


    “這個我知道。”碧蘭雀躍道,“聽說,前朝啟帝在皇宮被攻破之時,還在從自己宮殿暗道中往外運送寶物,讓心腹妥帖地送去別的地方藏了起來,說書先生講,這些寶物直到現在還都沒有被人找出來,沒人知道它究竟藏在什麽地方!”


    “哪兒的說書先生?”席向晚揚眉,“咱們去會會他看。”


    翠羽下意識摸了摸腰間軟劍,猜想今日她是不是能有出手的機會。


    隻盼望那說書先生做人不要太識趣。


    勾欄瓦肆裏頭雖然起過一場火,但修繕的速度極快,不過一個月出頭的工夫,就已經看不出有被燒過的模樣了,原本燒毀的樓推倒重建,看起來反倒從從前新了許多。


    按照碧蘭的指路,席向晚七拐八拐,很快就找到了她說的那個說書先生。


    這說書先生正坐在一間茶樓裏頭,一手拿扇子一手扶著自己的膝蓋,活靈活現地給一群小孩兒講著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故事,茶樓裏頭冷清得很,倒也沒有其他人催他說別的。


    席向晚進了茶樓裏便直接坐在了靠窗角落的座位上。這位置雖然不引人注意些,但她這人無論走到何處終歸吸引目光,說書先生也往她這頭瞟上了一眼。


    “碧蘭,你同這先生熟,拿著錢去隨便點他講一段。”席向晚淡淡道。


    碧蘭應了一聲,捏著荷包果然就熟門熟路地去找說書先生了。


    席向晚遠遠看著,發覺說書先生麵上微微露出猶豫之色,又往她這頭看了一眼,才緩緩頷首接過了銅板,接著清了清喉嚨,抬高聲音,張口便講起了寧端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時那些震驚大慶的豐功偉績。


    這些席向晚倒是知道的。可知道歸知道,許多細節卻是第一次聽說,說書先生的嘴皮子功夫又不錯,她支頤聽得有滋有味,等說書先生停了下來之後,席向晚起身走到了他的麵前。


    說書先生抬頭略顯討好地對席向晚笑了笑,“這位夫人……”


    席向晚微微彎腰將一塊碎銀放在了他的麵前,道,“我想找你問兩句話。”


    說書先生的視線掃過碎銀,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你說了這麽多當朝首輔的事情,能不能告訴我,他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什麽地方?”席向晚是真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究竟有什麽值得寧端藏著掖著的。


    說書先生:“……”他原本有些警惕的神情僵硬了一瞬間,好像沒有想到席向晚竟會問出這麽個略顯愚蠢的問題來似的。“夫人問的,恐怕我說不了。”


    席向晚顯得有些遺憾,她哦了一聲,收回碎銀便轉身要走,腰間傳出清脆的啷當聲,禁步撞在一起折射出的光線看起來格外美麗。


    說書先生不由自主地被她腰間掛著的種種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一掃而過,立刻便注意到掛在其中一條小指粗細的長條玉印,頓時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從說書的作為上噌地跳了起來,別的根本沒來得及管,轉身即便要奪路而逃。


    席向晚停住腳步,口中輕輕喊了一聲翠羽的名字,後者便踩著桌子騰空而起,三兩下折了路線之後便將那說書先生的去路給完全堵住將他逼停下來,威脅地摸著腰間軟劍對他笑了笑。


    說書先生不得已停下腳步,衝著前方的翠羽嘿嘿一笑,眼神不安分地觀察著周圍的窗戶和門。


    “在你跑之前,你我之間的距離已經夠我砍上你三五刀了。”翠羽鎮定道,“不如乖乖隨我去和我家夫人說話,如何?”


    說書先生哪裏有抵抗的機會,幾乎是被翠羽押著送到了席向晚旁邊的桌子上,戰戰兢兢地坐了小半個屁股,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眼都不敢多看席向晚的眼睛。


    席向晚緩步走回座位上,朝說書先生微微一笑,那笑是極美的,但先前瞥見她腰上掛著玉印的說書先生隻覺得眼前坐了個隨時會炸開的燙手山芋,恨不能現在立刻就能一眨眼離開汴京城的範圍,哪裏還有多的心思。


    “我的銀子,你可以換個方法賺。”席向晚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淡淡道,“隻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跑。”


    方才還在唾沫橫飛舌綻金蓮的說書先生麵露尷尬之色,他使勁將滿是汗水的手掌心在膝蓋上摩挲了兩下,“寧夫人還請不要拿我取笑了。如今汴京城裏誰不知道寧首輔最關心的人就是他的妻子,我可不敢得罪。”


    席向晚敲敲桌子,“那很好。你要是不說,就是得罪我了。”


    說書先生瞠目結舌了小半晌,看起來幾乎就是即將要被逼良從娼似的,接著又緊張地左右看看,道,“即便是首輔夫人,腰間光明正大戴著前朝的遺物出現在大街上,恐怕也不太好吧?”


    席向晚含笑注視著說書先生,“我可是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鬧清楚這些是什麽,你倒是知道得挺多。”


    “寧夫人果然知道。”說書先生的神情十分複雜,“你怎麽知道要來找我?因為這小丫頭?”


    “‘果然’這兩個字合該留給我說的。”席向晚再度敲了敲桌子,這次力量比上一次大得多,“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認得這塊玉印,又為什麽要跑?”


    說書先生還想再扯些比的,卻見席向晚一個手勢,翠羽便將手伸向她自己的腰間,一道寒光照了出來,說書先生立刻閉上嘴巴安靜如雞。


    ——形式不如人,跑也跑不掉,為了保住小命,他也隻能一切按照席向晚的說法來做。


    “我是個一文不名的人,這寧夫人不必擔心。”說書先生一板一眼地回答起來,“祖上曾經在宮裏頭當過差,因而我自小便是聽前朝和皇宮的事跡長大的。至於跑……是我誤會了寧夫人的身份,以為您是來抓我的。”


    席向晚揚眉,“誰來抓你?”


    “樊家。”說書先生做了個往南走的動作,“他們想要這玩意兒想得都要瘋了,哪怕隻是看了一眼,我也能猜到這就是樊家無論死多少人也要搶回來的東西。”


    席向晚眯起眼睛,指出了他話裏的漏洞,“你怎麽認出來的?”


    樊家幾代人找了幾十年寶令的私印毫無所獲,席向晚拿著它之後又拜托了對前朝了解甚多的姚老先生才確認這是寶令私印,這說書先生卻一眼就認了出來,樊家這幾十年間的功夫豈不是花得極為可笑?


    說書先生咬咬牙,他向前俯身壓低聲音,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寧夫人,這可不是能露白的東西。”


    “這我知道。”席向晚淡定道,“我不知道的是,它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


    說書先生遲疑片刻,語出驚人,“我父親就是因此而死的。它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我不知道,我隻曉得我父親知道了太多太多,因而才被樊家滅口。”


    “前朝寶藏?”席向晚問道。


    “……正是。”說書先生露出了有些複雜的神情,“高祖從未得到前朝的全部寶物,當前朝皇宮被攻破之時,啟帝的私庫空空如也,絕不可能是被宮人擄走的,隻能是啟帝親自派人送走——這些寶物,啟帝藏在一個隻有他的子嗣才知道的地方,打開那一處的鑰匙,又正好和寧夫人手中的東西息息相關。”


    “鑰匙。”席向晚輕輕重複了一遍,倏地笑了起來,“若這是鑰匙,那鎖在什麽地方,你應該也能告訴我,是不是?”


    說書先生:“……”他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注視著席向晚,“寧夫人,恕我直言,您不該摻和到這些事當中來。不如和我一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豈不是更好?”


    席向晚莞爾搖頭,什麽也沒說,將碎銀按在桌上推到了說書先生麵前,“鎖在哪裏?”


    懷璧其罪,這玉印如今就在她的手中,樊家又知道如此,永遠不可能善罷甘休,她怎麽可能和說書先生一樣隱姓埋名躲藏起來?


    “……啟帝的生活奢侈至極,光是行宮就在汴京城裏建了三所。”說書先生無法,隻得低聲道,“他的寶物,就藏在其中一間行宮之中,我父親所告訴我的也就是這麽多了。”


    席向晚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這三座行宮,微微皺眉:這三座行宮規模大小雖然不一,但都是皇帝出行時所住的,當然都大得令人咋舌,想要在其中尋找一個莫須有的寶庫,恐怕大動幹戈的同時還希望渺茫。


    但她緊接著又問了說書先生幾個問題,確認這人是真的無法再提供給她更多的訊息了之後,不得不起了身。


    說書先生下意識地跟著站起,有些警惕不安,“寧夫人不打算讓人帶我走嗎?”


    “不必了。”席向晚回頭看了看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男人,朝他點了點頭,平和道,“你繼續隱姓埋名便是。”


    活了兩輩子的她卻是絕不會選擇當縮頭烏龜的。


    說書先生怔怔地看席向晚往茶樓門的方向走去,掙紮片刻還是追了上去,他伸手虛攔住席向晚,語速極快地道,“寧夫人想過沒有,樊家為何一直隻找鑰匙,而不找鎖在什麽地方?”


    說完這句,他便和屁股著了火似的飛快地轉身逃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第228章


    啟帝曾經留下的三座行宮, 如今卻不是從前的作用了。


    這三座行宮都是斥巨資建造的, 富麗堂皇極盡奢華, 摧毀便有些太過暴殄天物了。


    高祖連前朝的皇宮都能打掃修繕後直接使用,自然更加不會嫌棄這些行宮,其中一座在山頂的仍舊照作避暑的行宮, 另兩座則是一座充作了史料館, 裏頭全是幾十上百年的卷宗存放著;最後一座卻在修整後直接開放, 做了一處街坊, 沿著河道坐船便可直接前往勾欄瓦肆, 也是如今到勾欄瓦肆消磨時間的人喜愛去的地方,裏麵無不是動輒要人一擲千金的鋪子,能進入其中的人都非富即貴。


    聽完說書先生離開前那句疑問後, 席向晚回寧府的路上便掉頭去了勾欄瓦肆, 混入人群上船,最後便直接去了如今被稱作長樂坊的原啟帝行宮。


    能來這處地方花錢的人,在汴京城中本來也不多, 因此門口也顯得十分幽靜。


    席向晚讓車夫在長樂坊門口停了下來,隔著帷裳看了幾眼,最後幹脆下車喊了翠羽碧蘭一道入內去。


    翠羽有點緊張起來了, “夫人,這裏頭恐怕您不適合進去。”


    席向晚自然知道長樂坊是做什麽的,她笑了笑,道,“進去轉一轉, 青天白日的,不會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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