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被驚了一跳,這才跑著去了雲輝院。


    果不其然,她一進到雲輝院裏,就看見自家姑娘手裏拈著個什麽東西就往寧端的嘴裏喂,那東西看起來顏色奇奇怪怪的,翠羽都被驚得放慢了腳步,卻見到寧端毫不猶豫地張口吃了下去,頓時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那就算是毒藥,大人大概都能麵不改色咽得。


    她定了定神,站住腳步抬高聲音道,“姑娘,我回來了。”


    席向晚一轉頭,見到幾日不見的翠羽,笑著朝她招招手,“過來坐下說話。”


    翠羽:“……”她看看席向晚身邊空著的凳子,又看看寧端的臉色,嚴肅地搖了頭,“不了姑娘,騎馬顛得屁股疼,我站著和您說。”


    席向晚哦了聲,“金陵那頭查得如何?”


    “席明德是被毒死的。”翠羽毫不猶豫地說,“三名仵作一道驗屍,其中三人都確認是毒殺,卻隻有一人辨認出了那毒的種類。”


    “是什麽毒?”席向晚正要起身去淨手,聽到這裏不由得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翠羽等待她的下文。


    “正如唐新月先前使用過的那些一樣,也是如今已經禁用、當年由高祖盡數銷毀的秘藥之一。”翠羽細細地講述道,“那一名仵作能辨認出這種毒藥,還正好因為他祖上曾經鑽研過這些秘藥留下了手記,才對應上了症狀。此藥俗名叫‘狗不理’,卻是講的一種特殊的藥性。這藥雖然殺人於無形之中,也極難被當場驗出,但是……”


    她說到這裏,剛一抬頭,就見到寧端已將水盆送到席向晚麵前、又捉著她的手放到水裏,拿了皂角洗去指尖的油,不由得一個磕巴,連自己想說什麽說到哪裏全給忘了。


    席向晚正聽得全神貫注就沒了下文,微微蹙眉,“翠羽,然後呢?”


    翠羽一驚回過神來,回想了幾息才接著道,“但這毒有一個極為特殊的特征,便是在屍體內留半年左右的時間之後,就會產生一種奇異的味道吸引四麵八方的野獸來掘墳啃咬得慘不忍睹,因而得了‘狗不理’的名字。”


    “已經確定不是有人故意將祖父屍身掘出偽裝成那樣了嗎?”


    “確定。”翠羽肯定道,“在周圍獵殺了一圈野狼,大半的肚子裏都有著……”


    寧端抬頭看了翠羽一眼。


    正要說“席明德屍塊”的翠羽又是一個磕巴,飛快地在腦中思考著一個用來替換的詞語。


    好在席向晚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思忖片刻便搶先道,“那仵作可一道帶回來了?他是至關重要的證人。”


    “帶了,人已送去都察院,姑娘放心。”翠羽鬆了口氣,“姑娘,席明德恐怕就是唐新月親手毒死的。”


    “恐怕是。”席向晚卻沒有展眉,她轉頭問寧端,“你是不是也覺得這些事情一道發生,時間太過湊巧了一些?”


    寧端慢條斯理擦幹她的手,又揉揉她細嫩帶著粉色的指尖,“冷不冷?”


    那日席向晚被親了指尖就跑走之後,寧端就猜到席向晚的手指恐怕十分敏感,冬天被凍得木時也就罷了,入了春天氣漸暖,稍微搓一搓便能令席向晚耳尖悄悄紅起來,這一幕寧端永遠看不夠。


    幾日下來,席向晚自然也知道寧端心中想的什麽,沒好氣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道,“溫水裏淨的手,怎麽冷?”


    手中一空的寧端有些遺憾,麵上卻絲毫不顯,道,“若是真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他總有目的。”


    “可這一切,又串不起來……”席向晚輕聲自言自語著,剛淨好的手,又不自覺地伸向麵前還熱騰騰的紫薯糕拈了一塊咬下一角。


    席明德的屍身被掘出,雖然正好符合了那“狗不理”半年左右的藥性轉變時間,但正在席向晚得知席明德是中毒身亡去試探唐新月的時候,正巧就發現唐新月懷孕了,這還是她事先都想不到的發展。


    仿佛像是一切本不該發生的事情,都湊巧堆在了幾天的事情裏一口氣爆發出來,讓席向晚不禁有些擔心這一切是不是都還沒有結束。


    她又想起了包氏交出的那半根斷簪,不由得道,“如果唐新月真是樊家派出來的人,在席府潛伏多年,知道自己性命危矣的那一瞬間,她會做什麽?”


    翠羽設身處地地想了想,道,“我會將可能會被別人發現的秘密和證據立刻毀於一旦。”


    “如果是我,我會……”席向晚思索了一會兒,失笑,“我大約會找我最恨的人同歸於盡,再也不用顧忌什麽了。”


    寧端卻道,“我會去見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一麵,確保她安全無憂。”


    翠羽羞得捂住了臉,席向晚卻眼睛一亮,她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紫薯糕,“沒錯,唐新月在被捉走之前,一定會聯係樊家的人——但樊家這些日子卻沒有動靜。”


    “若唐新月真是樊家派來,沒有動靜卻更為可疑。”寧端道。


    “我手裏,正好有個可以用來讓她露出破綻的東西。”席向晚站了起來,她正要往屋子裏走,突然發現自己手裏還拈著半塊紫薯糕,便笑吟吟朝寧端湊了過去。


    寧端無可奈何地張嘴接過,目送席向晚腳步輕快地提著裙擺進了內屋。


    翠羽:“……”她隻是離開了金陵幾天,但似乎姑娘和大人之間卻發生了很多事情。


    她稍稍上前了幾步,道,“大人不是不愛吃甜的麽?”


    “不甜。”寧端將糕點咽下,麵不改色。


    翠羽低頭瞧瞧那暗紫色的糕點,見它方方正正的模樣,有些懷疑地低頭拿了一塊小心地送進嘴裏,頓時五官都皺到了一起:這紫薯糕裏頭居然還夾著蜜糖熬成的餡兒,一口咬下去,不吃甜口的她甜得牙都要倒了。


    這也就是嗜甜的姑娘愛吃了吧!


    翠羽背過身去,不敢吐,捂著嘴嚼了兩下後胡亂一口氣咽了下去權當喝了碗中藥。


    “我有包氏給我的斷簪。”席向晚從內屋裏出來了,她向來平和淡然的臉上帶著一絲得意和邀功,“我要做的,隻不過是拿著這個作為證據,讓唐新月相信我已經知道她和樊子期之間的關係就行了,她慌亂之下一定會透露什麽。”


    翠羽回過臉來時表情還有些扭曲,“姑娘,您的意思是?”


    “你又想去一趟牢裏。”寧端道。


    席向晚眨眨眼睛,走下台階停到寧端麵前,朝他一笑。


    寧端:“……”席向晚還不用說什麽,他就撇開視線歎了口氣,“讓你兄長知道,又該生氣了。”


    “那就別讓大哥二哥三哥他們知道。”席向晚小步小步到了寧端麵前,扶著他的肩膀輕輕搖了搖,“等你有時間了,你陪我去,他們便是知道也不會多說什麽了。”


    寧端心中苦笑,不消片刻的功夫就舉手投降。


    他此刻竟有些不知道席向晚越來越親昵隨意的態度究竟對他來說是種享受還是折磨了。


    第176章


    臨上刑場前, 包氏同著其他幾名犯人一道被獄卒從牢房中提了出來戴上了鐐銬。


    這些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死刑犯臉上都有些麻木不仁——他們已經經曆過了恐懼, 如今知道一切無法挽回, 反倒像是生命提前一步從身體裏被抽走了似的。


    能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後仍然要被砍頭的,手中都是不止一條人命的窮凶極惡之徒了。


    包氏一個婦人站在他們中間,顯得有些怪異。


    離開大牢之前, 包氏意味深長地看了唐新月一眼, “不知道你死之前, 會有什麽人來送你上路呢?”


    包氏為自己的相公孩子爭了半輩子, 死前相公孩子卻沒有一個能來牢裏見她的。


    席存學在這之前就隻來牢中探望過一次, 現在更是病得起不了身;席澤成蹲在另一座獄中;席卿姿石沉大海;獨獨一個行動自由的小兒子,卻從來都是和唐新月親得超過包氏的。


    包氏自己的家人,卻遠在千裏之外, 也不想和她這個罪惡深重的外嫁女扯上關係。


    最後給包氏送斷頭酒的, 竟是她曾經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席向晚。


    唐新月沒有理會包氏的詛咒和挑釁,她低垂著臉直到鐐銬和腳步聲都逐漸遠去之後,才抬了抬眼睛。


    獄卒是不會管牢中犯人身體健不健康的, 唐新月即便血流不止,隻要還有口氣在,也沒人會給她喊大夫來。


    腹中的絞痛十二個時辰從不間斷, 折磨得唐新月晚上根本睡不著覺,才進了牢裏一天多,就虛脫得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唐新月唯獨清楚地知道一點:她不可能再懷一個孩子。


    為了在席府中站穩腳跟,她不得不為席明德生下席存學,那胎留得艱難, 最後生產時幾乎要了唐新月的命。在那之後,她立刻服下了絕孕藥,此後席存學長大幾十年的功夫,唐新月都沒有再懷過孩子。


    更遑論席明德死後,席存學如同驚弓之鳥,唐新月對著他多是安撫為主,床笫之間接觸次數銳減,要說她肚子裏懷了席存學的孩子,也未免太過湊巧。


    這一定是有人陷害了她,唐新月心知肚明。


    可究竟是誰有這麽厲害的手段,不僅收買回春堂的大夫,偽造出她懷孕的假象,更是雷厲風行地將席府三房一氣之間幾乎掃了個落葉蕭蕭?


    唐新月躺在被褥上將汴京城裏大大小小的名字一個個念過去時,她又聽見了不緊不慢由遠至近的腳步聲。


    她合著眼睛假寐,不想那腳步卻在她的牢房前頭停了下來。


    “起來!”獄卒當當地敲著她的牢房,“喂,別裝死!”


    “我來吧。”有人出聲阻止了獄卒,她笑道,“唐姨娘,別來無恙。”


    唐新月聽出那是席向晚的聲音,她雙手環著自己的肚子沒有動彈,一幅已經死了的模樣。


    “昨日八弟來我府上,想說服父親救你。”席向晚也不在意,她接著說道,“不過早知道祖父是你下毒害死的,你說席府會不會出手救你呢?”


    牢中光線陰暗,大白日也不得不舉著火把才能看清牢房裏頭的擺設。


    席向晚借著火光看見唐新月單薄的身影蜷在牢房角落裏,雖看不真切,那濃重的血腥味卻遮掩不住。


    見唐新月鐵了心裝死,席向晚也不急,她將半截斷簪掏出,交到了寧端手中,又道,“你先看看這是什麽,再決定是不是還要這麽悶不吭聲也不遲。”


    玉簪多少脆弱,席向晚可不相信自己的手勁兒。


    寧端一揚手,那半截簪子就劃了條弧線落在了唐新月的腦袋旁邊,翻滾兩圈停了下來。


    唐新月的視線聚焦在那斷簪之上,心髒狂跳了兩下,慢慢伸手將其握住,雖知道這時候不該開口,卻沒能忍得住,“這是包氏告訴你的。”


    “包氏說了。”席向晚麵帶微笑,“但你難道以為,包氏告訴我之前,我就對此一無所知嗎?”


    唐新月窸窸窣窣地撐起了身子,一雙眼睛幽幽看向牢房外,在席向晚身旁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你隻是嫁得好罷了。若你和我一樣嫁了一個窩囊廢,現在或許你我的位置便該倒過來了。”


    席向晚偏過腦袋,含笑掃過寧端的麵孔,道,“看來,比起我祖父,你更懷念從前的心上人?哦,或者我該說,你既愛他,但又恨他?”


    “你懂什麽。”唐新月輕聲笑了,她將額發拂到後麵,聲音婉轉柔美,“也不用想詐我的話,你從我這裏什麽也得不到。”


    “對了。”席向晚不氣不惱,和唐新月比著誰更有耐心,“你心中最擔心的那個人,恐怕是聽不到你的遺言了。”


    唐新月的目光果然微微一滯。


    “我讓人盯著你那麽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往外送信的嗎?”席向晚含笑道,“我隻是要等最適當的時機捉住你罷了。”


    唐新月幽幽地看了她一會兒,笑,“你可真能胡編亂造……”


    “你仔細想想,你是從什麽時候由一帆風順變得事事不順心,好像什麽計劃都能被從中打斷阻撓?”席向晚循循善誘道,“這些事,難道不是多多少少都和我有關?”


    唐新月若是仍養尊處優又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或許還能和此刻的席向晚製衡一二,可如今她的身陷囹吾,最關心安危的人又不知遭遇幾何,腦子裏更是因為纏綿的疼痛而嗡嗡響個不停,想跟席向晚打嘴仗實在是太難了。


    更何況,就站在席向晚身旁的寧端盡管一個字也沒有說,卻也是對唐新月來說再明顯不過的威嚇。


    沒錯,是了!寧端出手的話,這一切都解釋得通!


    唐新月不自覺地握緊了斷簪,沉默了許久才複又道,“你從我這裏,什麽都得不到。”


    “我今日不是來逼問你什麽的。”席向晚輕快地笑了笑,頰邊酒窩裏帶著令唐新月憎惡羨慕的天真無辜,“我隻是想看看能心狠手辣將寵了自己幾十年的相公毒死的你,如今的淒慘模樣,好回去說給祖母當樂子聽。”


    “你以為我想做他的妾?”唐新月道,“你看看我,再想想你祖父是什麽模樣,我憑什麽給他做妾?”


    這話說得倒是沒錯,誇張一些講,席明德和唐新月一個顯老一個顯小,若是站在一起,別人說是祖孫,或許也有人信。


    可妾總歸是要貌美如花年輕水靈的,有錢有權的,納一個足夠當自己女兒的妾室,也算不得什麽稀奇事情。


    可唐新月終歸覺得怨懟:她憑什麽要委身給席明德這樣一個沒有一絲長處的男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淵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淵爻並收藏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