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想到自己上元那日居然一頭腦發熱就去燒了盧蘭蘭的院子,就一陣後怕。


    盧蘭蘭既然是席向晚救出來又安置好了的,那說不定就代表著寧端的意思!


    寧端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銀環和盧蘭蘭的身世?他是不是已經在暗中著手調查了?


    朱公子想了又想,最後還是咬牙拍案而起,匆匆往外邊走邊說道,“我要再去一趟五皇子府,備車!”


    可他才剛剛走到門外,就被幾個身著甲胄的官兵攔住了,為首之人麵色冷肅,二話不說地就將一臉愕然的朱公子給像個囚犯似的綁了起來,從無人的小徑秘密押送而去。


    朱公子慌了神,心神俱裂之下居然大喊起來,“不是我放的火!”


    剛喊完,嘴就被人給堵上了。


    而在大牢門口,他居然見到了笑盈盈站在那裏、與身後陰森天牢根本像是兩個畫麵裏的席向晚,不由得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心中隻剩一個念頭。


    寧端肯定是什麽都知道了!他知道銀環和盧蘭蘭的身份了!


    席向晚卻是自己主動要求來牢中見朱家公子的。


    四皇子才離開汴京城一日,苕溪那頭果然就送來了好消息——朱家被圍,人贓俱獲,全數捉捕,不重要的均送進了當地牢獄之中,朱家的人正在被用偽裝著牙商的隊伍押送著前往汴京。


    既然朱家的大本營已經被抄,都察院也就能放心地將看守了數日的朱家兄妹也一同抓起來了。


    不過最後被捉走的隻有朱公子,朱家姑娘隻是被嚴格看管了起來。


    席向晚隻聽翠羽說五皇子進宮見了寧端一麵,料想應該是他和寧端達成什麽協議,將朱家姑娘從中摘了出來。


    而此刻寧端一刻也不能離開皇宮,席元清正忙著安排苕溪那頭偽裝的牙商隊伍如何過關進京,都察院眾人要麽是在去天壇的路上,要麽就是在皇宮裏忙得不可開交,正是最短缺人手的時候,席向晚便毛遂自薦去審問朱公子了。


    雖說不合規矩,但比她更了解這其中彎彎繞繞和內情的,也是屈指可數了。


    見到朱公子一身狼狽地被押送過來,嘴還被人給堵了起來,席向晚朝他微微一笑,“朱公子,幾日不見,別來無恙?”


    朱公子隻剩瞪著眼睛看她的力氣,內心的恐懼快要變成實質從他的眼睛裏漫出來。


    “先將他帶進去換了囚衣戴上鐐銬吧。”席向晚對押著朱公子的官兵道,“一會兒我進去和他說說話。”


    為首那人也是都察院的,揮揮手讓下屬們讓將朱公子往裏押去,有些擔憂地請示道,“大姑娘,審問時,我還是派幾個人在一旁護衛,否則萬一您傷到了哪兒,我這……也沒法向副都禦使交代。”


    “自然可以的。”席向晚笑道,“不必擔憂,我不會做讓你們為難的事情。”


    那人十分艱難地扯出一個算不上笑的笑臉,“我哥臨走前給我耳提麵命過了,大姑娘少一根頭發,他回來讓我提頭去見。”


    席向晚聞言多看他一眼,卻並不覺得麵熟,有些好奇,“令兄是?”


    “家兄右僉都禦史王虎,在下單名一個猛字。”


    席向晚了然地笑了起來,她安撫道,“我來這裏的事情寧端也知道,他既派你來,自然是對你放心的。”


    王猛更愁眉苦臉了,“大姑娘,您膽子可真大。”


    王猛和王虎的體型截然不同,他身材頎長,看起來更像是文官,跟王虎那個虎腰熊背簡直是背道而馳。可就他這個體格,站在席向晚麵前時,也比她高出一個多頭。


    更何況席向晚的皮膚白得過分,穿的又是一身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雪緞,好似風多吹兩陣就能跟著被吹倒了似的架勢讓在都察院一群糙漢子裏麵混久的王猛看得心驚膽戰。


    他不由得想道,看起來嬌滴滴又弱不禁風嬌生慣養的貴女們難道都這麽生猛嗎?


    席向晚笑了笑便不再擠兌這個年輕人,“時間看著差不多了,咱們進去吧。”


    “大姑娘請跟在我後頭,我來開路。”王猛立刻上前兩步道。


    雖說早從王虎口中聽說過席向晚此人和事跡,但真見了她本人,王猛連放她往陰冷潮濕的牢裏走一通都覺得害怕,隻能堅持由自己打頭陣。


    席向晚也不攔他,點點頭便讓他走在了前麵,而後才捧著手爐緩步跟上去。


    牢裏別的倒是沒有什麽,腐爛的氣味和陰冷的溫度才讓席向晚覺得難受一些。


    而早先被拎進牢裏的朱公子,這會兒已經換上一身單薄的囚衣,被拇指粗的鐵鏈綁在了審訊室裏。


    出身世家的他什麽時候親身經曆過這般架勢,嚇得渾身發抖牙齒打架,磕磕巴巴聲厲內荏地威脅道,“你們這是觸犯大慶律法的!你們知道我是誰嗎?連個罪名都不說直接嚴刑逼供是犯法的你們知道嗎!你們聽誰的命令?我要見他!”


    在一旁檢查他身上鐵鏈的獄卒嗤笑起來,不屑道,“天王老子被都察院抓進來都是一樣待遇,你算是個什麽東西,敢要求見都察院的人?怎麽著,想現在就進宮告狀去?”


    果然是寧端!


    朱公子如墜冰窟,想到家中父輩的那等齷齪肮髒事居然被都察院給扒了出來,恨不得一頭撞死。


    但他轉念一想,這是父親做下的事情,和他又有什麽關係?都察院能將他一起抓來,一定是知道了那日放火的事情是他做的!


    但上元那日雖然四平巷走水,卻隻是燒毀了不少院子,並未死人,也就是說,他身上並未背上命案!


    想到這裏,朱公子又長出一口氣,覺得就算見到寧端,自己心中也能多兩分底氣了。


    他卻忘了剛才在門口出現的人不是寧端而是席向晚,從某種角度來說,或許還是後者更加可怕一些。


    席向晚正往審訊的屋子走去時,正好遙遙聽見朱公子的怒聲質問,笑了笑沒說話。


    越是在事先喊得響亮的,投降的時候就是最快的。悶不吭聲的那些才是硬骨頭,朱公子的骨頭顯然並不硬。


    王猛也將朱公子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大步上前推開門,殺氣騰騰的視線從朱公子身上一掃而過,眼神中不言而喻的威脅讓朱公子頓時縮了縮脖子,腹誹道這都察院的人怎麽都是一幅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殺人的樣子?


    可隨即,朱公子就看見王猛側身抵住門,讓跟在他後頭的人讓進了門裏。


    見到那和這件屋子格格不入的席向晚稍稍低頭提了裙擺走進門裏,朱公子的眼睛險些落出眼眶:都察院把席府的大姑娘帶進這裏來幹什麽?也不怕嚇壞了悲春傷秋的貴女?


    席向晚一進門裏,王猛就熱情地找了張椅子擦幹淨給她放到了身後。


    席向晚道了聲謝後才坐下,抬眼朝朱公子笑道,“我來,是為了問你幾件事,若是能快些結束就好了,也免你皮肉之苦。”


    朱公子的視線掃過周圍刑具,硬生生從席向晚溫軟的話語中聽出了威脅之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你看,本也是用不上我這等手腕綿軟之人的,可惜那些心狠手辣的現在都忙著,隻能讓我來湊個數。”席向晚心平氣和道,“若是你能直白痛快地回答我的問題,我便讓你在牢中過得舒服一些,可好?”


    早就想好退路的朱公子狐疑地看看屋內其他人緘口不語的模樣,“席大姑娘的話,何時能代表都察院了?”


    席向晚又笑了一笑,這一抹淡淡的笑容讓剛剛想要張嘴開罵的王猛背後一涼,將嘴巴重新又閉上了。


    “那看來你是不想好好配合了。”席向晚輕聲漫語道,“那我就不摻和了。”


    她說著,竟真的就站起身來要往外走,朱公子頓時後悔不迭地從後頭喊住她,“席大姑娘,等等,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從席向晚和眼露凶光的王猛之中選一個人來審訊自己,這長眼睛的人都不會選後者啊!


    席向晚聞言轉頭看了看他,“上元那日,在四平巷縱火的人就是你,是不是?”


    “這……”朱公子隻是稍稍麵露猶豫,就見席向晚又要往外走,隻得咬牙承認,“是我做的,但那是意外,我聽說後來也無人傷亡!”


    席向晚終於在門口停了下來,她回頭看向朱公子,笑了起來,“這才像話些。”


    她說完便轉過身來,卻沒去椅子邊上,而是緩緩走向了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朱公子。


    若是平日裏,朱公子可能見她直直向自己走來都要心馳神往魂不守舍,可此刻他隻覺得渾身冒著冷汗,仿佛一柄屠刀正架在後頸上似的,不由得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


    “朱家為什麽要對銀環和盧蘭蘭姐妹動手?”席向晚又問。


    朱公子正要扯謊,眼角餘光卻瞥見王猛正在另一頭擺弄個看起來極其殘暴的刑具,隻得屈辱地閉了閉眼睛,道,“她、她們一家人,是朱家的汙點,若不是皇貴妃……若不是高氏當年力保,她們早就死了!”


    汙點?


    席向晚挑了挑眉,不急不忙地在話中給朱公子設套,“我怎麽看,怎麽都覺得,似乎做出肮髒事的,是你們朱家才對吧?”


    朱公子連忙辯解,“那是我爹幹的,跟我可沒關係!”


    “跟你沒關係,輪到你來縱火?”席向晚輕笑,“現在殺人不成,銀環又出了宮,朱家的人是不是急得團團轉?”


    “銀環出宮了?!”朱公子聞言卻是一臉震驚,“她不是應該在宮宴那日之後就一直被關在牢裏了嗎?”


    見他的神情不似作偽,席向晚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她又往朱公子逼近了一步,而後道,“你早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帶來此處嗎?”


    朱公子也擰著眉,“席大姑娘就別真真假假詐我的話了,我雖和銀環算是一半血緣的兄妹,她的死活可動搖不了我——”


    席向晚正繞到他身側,聞言微微頓住了腳步。


    銀環身上流著朱家的血?如果和朱公子是兄妹,那銀環的生父,就應該是現任的朱家家主。


    可就都察院查到的來看,銀環的母親雖改嫁過一次,但確實是土生土長的汴京人,嫁的是個普通人,和朱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她心念電轉,微微冷笑一聲,“滿口胡言亂語,你當我不知道朱家究竟做了什麽齷齪事?”


    朱公子立刻大聲喊冤起來,“我父親原是要將她母親納成妾的,誰知道那女人寧死不屈,帶著兩個孩子逃走了,逃跑之時被發現,混亂之中那女人家中人都死了,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朱公子雖然是被席向晚嚇得屁滾尿流,很快就將朱家上一輩那些齷齪事都倒了出來,連刑具都沒真正用上,但得到他證詞的席向晚在步出大牢時,臉上的神情卻比進去的時還要凝重兩分。


    朱公子招了的,不是她想知道的,可看起來這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也不會知道更多了。


    這也就是說,恐怕要等苕溪的人帶著大批朱家人回來,挨個審問,才能將他們走私和拐賣的陰私問出來。


    那卻還要等上許多天,更難以瞞得過樊子期了。


    席向晚絲毫不懷疑若是她的假設確實,朱家背後站著樊家,那樊子期會在知道朱家等人被捕的第一時間就在路上將他們屠殺殆盡。


    “席大姑娘?”王猛剛才在裏頭聽了一陣朱家的陳年舊案,倒也不覺得是什麽大事——大多數豪門望族裏的齷齪事多著呢,一有錢有勢,這麽大個家族,裏麵總歸容易出敗類。“我送您回席府?”


    席向晚卻搖了搖頭道,“我去見見寧端。”


    王猛一愣,道,“那我先遞個……”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到席向晚掏出一塊金燦燦的令牌來,頓時閉了嘴。


    拿著這塊禦賜令牌的人,當然隨時都能進宮了。大人手裏就這一塊,居然拿來送人,這手筆可真大……


    席向晚拿著令牌臨上馬車之前,前頭卻有人攔了車。


    王猛登時提起了心,正要上前喝問時,攔在馬車前頭那人微微抬起臉來,將兜帽從頭上摘去了,而後抬手對王猛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王猛:“……”他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動作,小聲對席向晚道,“這是五皇子。”


    席向晚兩輩子都沒見過這位聽聞生性高雅淡泊的五皇子,聞言看向麵前刻意打扮得十分低調的年輕人,朝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借一步說話。”五皇子低聲道。


    席向晚立在馬車旁,不卑不亢地站著端詳了一會兒這個渾身貴氣的年輕人,半晌才緩緩點頭,“請。”


    王猛這次倒是沒攔,隻不遠不近地跟在兩人身後。


    “我原想過五殿下或許會主動來找我,不想卻這麽快。”席向晚邊走邊道。


    五皇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看起來脾氣涵養極好,“你和寧端還有四哥卻沒有給我猶豫機會的。我再不來,恐怕就要遲了。”


    席向晚動動眉梢,心道這果然不愧是後來過得最逍遙的那位王爺,心思果然通透,“殿下今早不是入宮過了嗎?有什麽事忘記說完了?”


    “有。”五皇子毫不避諱,“我想和寧端做個交易,但卻不便直接對他說。”


    席向晚訝然,“所以,便來找我說?”


    “尋你,或許更有用些。”五皇子頓了頓,道,“我不知道你和寧端想從朱家人口中得到的是什麽,但我有把握說服他們在短時間內老老實實地招供。”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倒確實是能減少許多麻煩,從而避免被樊子期發現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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