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的手像是鐵鉗一般緊緊將她製住,易姝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掙紮兩下反倒是自己腰側狠狠撞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哎呦了一聲。


    這一撞不知怎麽的,竟令易姝整個身體都酸軟無力起來,疼痛從被撞的地方向全身擴散開來,愈演愈烈,好像體內被撞傷了似的。


    易姝嚇了一跳,掙紮得更用力了,幾乎有些瘋狂,“我好痛!是不是你給我下了藥?你要殺我?放開我,你這個不會說話的怪物!”


    宮人的手指在她腕上輕輕按了一會兒,這次卻露出思索的神情,退後兩步放開了易姝。


    她麵無表情地看了易姝一眼,沒管癱在椅子上的她,緩步繞出內室,對外頭的其他人吩咐道,“傳禦醫來,要快些。”


    易姝驚魂未定,下意識地將自己在椅子上蜷成一團,卻因為肚子真的疼得厲害,不敢再作妖了。


    那名宮人的命令十分有效,禦醫在一刻多鍾後就匆匆趕到,進內殿替已經疼得直不起腰來的易姝把了脈,一頭冷汗地看向宮人,“這……恐怕是我診錯了……可否再喚幾名當值的其餘禦醫一同看診?”


    宮人抬起眼來,臉上平平淡淡,“是喜脈?”


    禦醫的冷汗更多了,“看著……確實相似。”


    宮人頷首,吩咐身旁其餘人將禦醫送走,親自去禦書房見了正在議事的四皇子。


    禦書房中隻有四皇子、大太監和寧端三人,宮人來時寧端下意識要告退,被四皇子給按住了。


    “我對你沒有任何需要隱瞞的。”四皇子斬釘截鐵地說著,招手讓蘇公公將宮人帶進來,“她來,一定是易姝那裏出了事,你一道聽著,免得我漏了什麽。”


    宮人進到禦書房後行了禮,一句廢話也沒有,直接道,“六公主有孕了,孕期大約在兩月餘。”


    四皇子放在龍案上的手指倏地收緊了,有些興奮,“確信無誤?”


    “我和王炳福禦醫都看診了,除非六公主服用假孕藥物,否則不會有誤。”宮人道。


    四皇子沉吟片刻,揮揮手讓蘇公公將宮人送走,才轉頭對寧端道,“從時間上看,應當是樊子期的孩子。他那段時間和易姝頻繁往來,易姝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幹柴烈火出個意外不奇怪。”


    寧端點了點頭,“確實有可能。”


    “不僅是有可能!”四皇子的呼吸略微急促起來,他握緊拳頭調整著自己的氣息,“易姝那個性子驕傲到天上去,除了樊子期她誰也看不上,肯定不會接受別的男人。”


    “樊子期也不會。”寧端卻說道。


    四皇子被他一噎,有點尷尬地瞪他一眼,“你不就是還記恨他覬覦你的未婚妻?咳,男人嘛,就算心裏放著一個,懷裏也可以再抱一個的,興許樊子期就是一時沒能忍受得了誘惑,把持不住呢?”


    那他就更不會讓樊子期有任何接觸席向晚的機會了。寧端想。


    “若那真是樊子期的孩子,應當把消息全數封鎖,等時機適合的時候,當作對付樊子期的底牌。”四皇子細細思索著道,“你覺得如何?樊子期就算手腕再狠毒,大概也虎毒不食子吧。”


    寧端將按在龍案上的手收了回來,他冷淡地說,“我半月餘前還在此處持刀從六皇子的兵手底下護住了先帝。”


    四皇子:“……”他擺擺手,往椅背上一靠,“我明白你的意思,天家從來沒什麽親情,樊子期更是草菅人命,殺人如麻,視所有人為他手中的棋子,又老謀深算像隻狐狸,什麽尾巴都抓不住,恐怕手握著他的血脈,也左右不了他。可這到底是難得的籌碼了。”


    樊子期滑溜得像條泥鰍,四皇子追查了無數線索,最終斷的斷,結案的結案,愣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六皇子逼宮一事牽連到樊家身上去,隻得聽了寧端和席向晚的建議曲線救國,從朱家入手,徐徐圖之。


    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和樊子期有關的證據,四皇子自然是視若珍寶。


    “確實應當將易姝軟禁起來。”寧端想了想,道,“等時機適當的時候,再讓她想辦法溜出去,也可以。”


    四皇子連連點頭,“你跟我想到一塊去了,放個漏洞,就讓她自個以為找到了可乘之機,必定會馬不停蹄地去找樊子期,隻希望那時候樊子期能對她和腹中的孩子稍稍有些垂憐了。”


    他說著自己同父異母妹妹的事情,卻好似在談論一個陌生人那般事不關己。


    “也不知道席元清那頭查得如何了……”四皇子思量著想了一會兒,突然道,“哎,你們倆的親事,什麽時候辦?我是不是得給你們發個旨意特許說跟先帝所說那樣,無論任何緣由仍舊照樣婚嫁?”


    寧端看了他一眼。


    四皇子不知道怎麽的背後一涼,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奇怪道,“屋裏不該這麽冷啊……再有,席大姑娘及笄的日子要到了吧?我去捧場觀個禮她樂意不?”


    寧端不假思索否定,“不樂意。”


    四皇子如今大大咧咧的儲君身份,席向晚雖然站在四皇子這頭,明麵上席府卻是跟皇位牽扯沒一丁點關係的,最多是王家老爺子在頭幾天坐鎮宮中出了一把威懾力罷了。


    席向晚的態度很明確,沒打算將席府扯到這堆亂攤子裏來,自然想都不用想,肯定不願意四皇子在她及笄上門觀禮。


    四皇子哈哈大笑,他仰頭想了想,道,“有了!那就請嵩陽姑母去,她又是長輩,又地位尊崇,總適合當正賓了吧?”


    “我已和長公主提過此事。”寧端道。


    四皇子:“……”得,都是他白操心一場,人家在意的,早就上下給打點好了。


    女子十五及笄禮時,若是在自己家裏選生日那天辦,那父母提前幾日就要請好得高王章的正賓給女兒加禮。


    王氏和席存林不敢耽擱,家中一行人早了半個月就在替席向晚尋覓適合的正賓人選,原想請鎮國公老夫人,她卻身體不適無法出府,國公夫人又要照顧鎮國公,與席老夫人最交好的一家一個人也出不來。


    於是隻得再找。


    沒想到,找了不幾日,嵩陽長公主府中長史就給席府送來了帖子,笑稱自己毛遂自薦想要當席向晚及笄禮的正賓,王氏喜出望外,問過席老夫人的意見後就回帖子同意了下來。


    倒是席老夫人聽了這件事後,從中察覺出了點兒不明不白的滋味來。


    一而再再而三,嵩陽長公主這樣頻繁示好的人,除了席向晚似乎也沒有別人了。


    區區一個隻有虛名的武晉侯府,似乎也並不值得長公主這般費心,必定還是她看中了席向晚的緣故。


    思及此,在席向晚例常來請安時,席老夫人便拉著她說了一通幾十年前的舊事,其中就包括了長公主年輕時的逸聞。


    “人人都知道國公府的老夫人是當年的汴京第一美人,其實在她之後,在你之前,還另有一位名動京師的第一美人。”席老夫人慢慢地說著,眼中無限感慨,“就是嵩陽長公主殿下。”


    席向晚點點頭,“孫女聽人講過,當年長公主的容貌,連畫都畫不出來的,一連換了六位宮廷畫師,最後還是作罷。”


    這自然也是上輩子聽說的事情了。


    畢竟席家人死,永惠帝死,寧端死,樊子期死……嵩陽長公主卻永遠屹立在那兒,自然有許多她的傳聞跑到席向晚的耳中去。


    席老夫人笑了笑,“最後,還是殿下在路上遊走的時候,意外碰見一名四處遊曆的畫師,替她畫了一幅讓雲水畫苑交口稱讚的絕跡。”


    這席向晚倒是真沒聽說過,“那名畫師叫什麽名字?”


    “他的名字卻沒流傳下來。”席老夫人微笑道,“但你應該還聽過這名畫師的另一個故事,就是上元節送給心上人的花枝燈。”


    席向晚一愣,“那名畫師,就是傳聞中送了心上人七盞桃花燈的人?”


    她說罷,立刻想起了這個典故的由來詳細:做燈人將手工贈與的,是一名地位極其尊貴的女子。


    她微微睜大眼睛,“畫師和長公主相戀了?”


    席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沒點頭也沒搖頭,隻含笑接著道,“但即便人人如今都知道帶枝桃花是什麽意思,卻沒人知道那傳聞中的人,就是嵩陽殿下。”


    席向晚沉吟了片刻,便想起了嵩陽長公主的生平來:這位長公主在永惠帝登基之初,為了替他拉攏朝中勢力,才十四歲就毅然決然嫁給了某位兵權在握、比她年長十來歲的大將,後來這位大將軍也不負眾望地替永惠帝平定數次河西戰亂,穩固了永惠帝的政權。


    畫師和長公主的兩情相悅沒有傳出來卻是正常的,隻因一點:隻怕嵩陽長公主遇見那畫師的時候,早就已經定了親。


    想到這裏,即便知道這是陳年舊事,席向晚仍然流露出了幾分遺憾感慨之情,“長公主駙馬早年戰死沙場,卻不知那畫師後來如何了。”


    席老夫人卻篤定道,“他一定是死了。”


    席向晚看向了祖母,有些詫異她將話說得如此肯定。


    “駙馬戰死後不過三日,嵩陽殿下大病一場,形容枯槁,再不複從前豔光。”席老夫人說著,輕輕握住席向晚的手,“所以我想,她一定是聽到了畫師死去的消息。”


    第143章


    “嵩陽殿下如今這般看重你, 卻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席老夫人慢慢道, “可她情深似海, 所以必然不會傷害兩情相悅之人,及笄禮的事,你不用太過緊張。”


    席向晚原是沒緊張的, 聽完嵩陽長公主的舊事後反倒是有些胡思亂想起來了。


    雖說大慶對婚嫁時的階級管製得並不嚴, 但民間多講究的還是門當戶對父母之命, 若是出現在名門世家, 那姻親聯和就極少是出自真心, 大多是利益交換的結果。


    嵩陽長公主毅然決定嫁給那位年紀足夠當她父親的大將軍時,想必不知道自己後來會遇見那名畫師吧。


    “不過或許……”席老夫人想了會兒,又不太確定地開了口, “或許殿下是看在席府和先帝曾經的交情上, 多照拂了一二。”


    “咱們席府,和先帝有交情?”席向晚詫異道。


    那席府怎的上輩子混到被抄家的下場,永惠帝也不曾出言保上一句, 隻留下她遠嫁嶺南,兄長死得不明不白,王騫一人隱姓埋名闖出地位才翻案?


    “有過的。”席老夫人沉吟了會兒, 才接著道,“也不是不能說的事。先帝剛登基時年紀小,群臣都不服他,就連打仗,也要他禦駕親征才能壓得住陣。”


    席向晚點頭, 這她倒是知道的。


    永惠帝本不是應該登基那人,硬是殺出一條血路將所有競爭者都弄得死了廢了,才登上的皇位,當時朝堂確實不服他。


    “你的曾祖父是開國武將之一,和高祖一起覆滅前朝,舔過刀頭血的交情。”席老夫人道,“而他的長子——你祖父的兄長,自小和先帝一起長大,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心腹。”


    席向晚終於有些恍然,將前世和今生的許多線索連在了一起。


    她隻是曾經模模糊糊查到一些舊聞說席明德是靠著兄長賣命才活下來的,重活一世也曾經拿這句話刺過席明德,卻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再有為何席明德老年糊塗了還能搭檔左宗人這樣的一品大員位置,席府亂象為何永惠帝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都察院都無人彈劾席明德……


    原來都是看在席明德那位兄長的麵子上。


    “我不曾見過那位,他英年早逝在沙場之上,先帝的命,是他用雙手和背脊從死人堆裏馱出來的,這份恩情,即便是先帝……也忘不掉。”席老夫人輕輕歎道,“我隻聽人說過,無論是什麽明珠寶劍,隻要放在那位身旁,統統黯然失色,全然比不過他的光華。”


    席向晚聽這形容,腦中出現的卻是寧端俊美無儔的臉,不由得晃了晃神。


    大約就是有那麽好看吧。


    “這些事,嵩陽殿下應當也知道不少,如今你祖父走了,對你有一二照拂,也不奇怪。”席老夫人將話做了個終結,和藹地笑著握住席向晚的手,“咱們家晚丫頭,要開始數嫁妝了。等你三四月嫁出去,祖母這心裏頭,就再多多餘的掛念,可以安然闔眼了。”


    席向晚回過神來,笑道,“祖母不還得看大哥大嫂的孩子落地、長大、再成家室的?”


    “那我都成老妖怪了。”席老夫人故作驚恐,而後也繃不住笑了,她眼中滿是平和喜樂,緊緊握著席向晚的手道,“我原不喜歡那寧端,倒是我看走眼了。你嫁給他之後,好好的,他會護著你一輩子的。”


    席向晚噙著笑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嗯了一聲。


    那首先得讓寧端能活得下去。


    再往前一步,就是更先找到究竟是誰想將寧端置於死地。


    和四皇子接觸數次後,席向晚也差不多摸清了這個人的脾氣。若不是生在皇家、為了韜光養晦非要裝個紈絝,其實四皇子大約會是個十分仁厚聰慧的貴公子。


    在他登基之後十幾年,也是沒有任何汙點、人人交口稱讚的明君。


    唯獨一點存疑的,就是人們始終將寧端的死怪在他的頭上,認為他是生怕寧端功高震主。


    席向晚見多了這人之後,卻愈發開始懷疑這種說法。


    四皇子和寧端自小一起長大,可以說穿一條褲子的交情,就算後來做了皇帝,也應該不至於性情大變,對寧端痛下殺手。


    畢竟,寧端再明顯不過,是不會對皇位生出想法的人。


    想到這裏,席向晚輕輕出了口氣,將心中萬千理不清的思緒一一按下,又笑著和席老夫人說起話來。


    這幾日席府中最忙的人成了王氏,畢竟齊氏有孕在身,不好久累,她懷中的孩子又實在得來不易,席府上下都當瓷娃娃似的伺候著,哪能讓她多操勞。


    及笄禮的事情,席存林一知半解,又有公務在身,隻得王氏說什麽他就幹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淵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淵爻並收藏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