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倒是手腳快得很。”她低頭瞧著那些河燈,笑著給寧端解釋道,“其實不同的燈,有不同的祈福願望,因而買燈、做燈的時候,也不能想當然的。”


    寧端舉了舉手中兩盞精致小巧、顏色還不同的元寶燈,“元寶指的是財源廣進?”


    席向晚笑出了聲,她在一處下河道的台階旁邊停了下來,從寧端手中取走其中一盞元寶燈,小聲道,“一金一銀雙寶燈,是兒女雙全的意思。”


    她說完,便轉頭慢慢沿著台階下去了,寧端倒是在河邊愣了好一會兒,輕飄飄的元寶燈在他的手心中陡然變得無比沉重。


    方才席向晚在四平巷裏見到那兩人,也是明明白白地說了他是她定過親的未婚夫,那樣坦蕩,那樣直白,和別家少女隻是見到定親之人就紅了臉頰完全不同。


    因為是假定親,所以大約連羞澀也不會生出,對席向晚來說,那就像是平日裏一句簡單的問候寒暄,實在沒必要忸怩什麽。


    寧端輕出了一口氣,這一晚上幾乎飄到天上的一顆心又被他堅定地拽了回來,牢牢綁在地上。


    隻剩三個月了。


    三個月後的事情,寧端暫且不讓自己去多想。


    “寧端?”席向晚在台階最下頭喚他,聲音輕輕軟軟,“帶火折子了麽?來替我點著河燈好不好?”


    “好。”寧端帶著兩盞花燈拾級而下,毫不顧忌身份地蹲到席向晚旁邊,將兩盞元寶燈合著最後的牡丹花燈都點燃了。


    席向晚噙著笑將手中元寶燈放入河中,見寧端卻遲遲沒動,便道,“也不一定是給自己祈願的——我就將心願送給我家大嫂了,希望大哥大嫂能早日兒女雙全。”


    寧端聞言轉臉看了看她。那雙平日裏冷凝得近乎殘酷的眼眸裏似乎按捺著什麽,可席向晚尚沒有看清楚,寧端就如同有所自覺地轉開了臉去,伸手將另一枚元寶燈放入河中。


    “我許和你一樣的願望。”他說,“希望你的願望無論何事都能成真。”


    席向晚支頤看著兩盞一前一後的元寶燈順著水流慢慢飄走,平靜的河麵上波光粼粼映出來全是頭上掛著的盞盞花燈,周圍人聲漸漸又多了起來,盡是歡聲笑語,好像人世間悲歡離合隻留了好的那半下來,不自覺地笑了笑。


    她將側臉靠在自己膝蓋上,輕聲道,“明年的上元節,也是這般便好了。”


    “隻要你想。”寧端應道。


    席向晚聞言轉過臉來看他,濃密的睫毛在燈火下被染成璀璨的一片金色,“明年,你也會好好的。無論如何……我會護你,就像你回護我一樣。”


    這話和她除夜喝醉時的那句極像,似乎暗藏著什麽秘密,但寧端不想多追究。


    他尚且不知道席向晚話中存了多少決心與勇氣,隻是輕輕在暗處將自己的手指收攏,如同他每一次在她麵前立下誓言那樣,低低地嗯了一聲,回了一個好字。


    放完河燈,席向晚沒急著離開,她蹲在河邊看了好一會兒兩邊走道上的人群,才開口道,“咱們最後去將花燈掛上吧。”


    寧端起身順手帶起牡丹花等,卻見席向晚扔蹲在地上有點兒委屈地望著他。


    他不及多想,伸出手去拉住席向晚的手,將她慢慢從地上帶起來,又扶著等她能站穩了,才不動聲色地鬆開手。


    掛花燈其實算是將自己的喜氣、福氣分享給別人的意思了。


    等到燈會將近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將自己手中的花燈小心地掛到高處,越高,便越象征著許下的美好願望越有可能實現。


    而掛上去了的花燈,其實也是可以被別人自由摘下來的。


    摘了大富之家的花燈,就能沾上對方的才氣;摘了書香世家掛上去的花燈,來年科考興趣就能提名金榜……


    而漂亮姑娘親手掛起的花燈,自然是仰慕者人人見而爭之了。


    寧端卻不知道這一出,他隻當花燈需要掛到樹上就算數,這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別人嘴裏聽說過的。


    席向晚也沒和他多解釋。她曾經也掛過花燈,卻都是掛完匆匆就走,不會知道走後引發多大的轟動和爭搶,隻當不是多大的事。


    “看,那就是掛花燈的燈樹。”席向晚老遠便看見那亮閃閃、像是披了一身星光的古樹,指給寧端看道,“為了將花燈掛在最高的地方,大家也會各顯神通。”


    寧端掃了眼高大古樹,覺得就算跳上最高那根枝頭也是輕而易舉,“我幫你掛上去。”


    “不必。”席向晚卻搖頭道,“許願不過是討個彩頭,真要實現願望,最終還是要靠自己。……這個道理,我現在比誰都明白。”


    她說完,含笑望向寧端。


    “但若你有什麽願望,我願意親手替你寫進花燈裏、再掛到樹上去。”


    寧端動了動嘴唇,但沒有馬上說話。


    他想再謹慎仔細地思考一番,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


    還沒來得及想出個一二三四,望著前方的席向晚突地擰起了眉毛,臉上淺淡輕軟的笑意也跟著一同斂起,“那是不是樊子期?”


    寧端立刻轉臉順著席向晚的視線看過去,果然在樹底下一眼就望見了樊子期和樊承洲二人。


    隻不過這兩人看起來現在遇到了些許麻煩,被一群女子堵住了出路,手中花燈掛也不是,不掛也不是,有些進退兩難的模樣。


    “不去了?”寧端問道。


    “不,要去。”席向晚卻握著花燈,麵上十分平靜,“我總要試探他一番,看他今日來此是不是心猿意馬,為了別事。”


    她說著,輕輕拽了寧端的袖子,拉著他一道往古樹走去,腳步不緊不慢,可到了近前時,樊承洲和樊子期二人就紛紛看見了他們二人。


    樊承洲衝兩人挑了挑眉毛,他雙手空空,機智地根本就沒買花燈這等是非之物。


    而樊子期手頭的花燈,卻是方才領了燈謎大賽頭籌獎勵之後,長公主府中長史硬是塞給他的,他又不便直接拒絕隻要踢在了手裏,果然帶來許多麻煩。


    這一下,他就被許多汴京城裏的姑娘家圍住了,她們一個個都紅著臉頰,卻鼓起勇氣想要求得他手中做工精致的花燈,好像拿到了這盞燈,就能和這位翩翩公子成為神仙眷侶似的。


    樊子期麵上帶笑一個個安撫眼前的貴女們,心中卻對她們一個也看不上眼。


    這些看人隻看外貌的世家貴女,甚至都還比不上宮中已經被禁足的易姝來得順眼一些。


    他心中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些女人隻要知道他真麵目的兩三分,肯定就會嚇得像是猢猻般四處跑走了,哪裏還敢在他麵前多說一句話?


    可世間,偏偏最多的是這些無趣之人……


    “大哥,那頭是寧端是席府的大姑娘。”樊承洲在後頭低聲提醒道。


    樊子期立刻抬起了臉來,將麵前正仰慕地看著他的貴女置之不顧,目光在河道邊上一掃,就看見了正提著花燈緩緩走來的席向晚。


    樊子期略帶著驚喜剛要開口喊她,就望見了和席向晚並肩走在一起的寧端,頓時心中一沉。


    方才出了那麽大的事,他們竟還能走在一起,看來確實是要成親的架勢。


    這就不能讓寧端如願了。


    樊子期的手臂還是揚了起來,他抬高聲音喚道,“席大姑娘!”


    席向晚抬眼望向麵帶期待、好似不期而遇的樊子期,眉梢輕輕一挑,沒鬆開牽著寧端袖口的手,遙遙朝樊子期一禮,就算是打過了招呼。


    樊子期卻尤不滿意似的,隨手將花燈掛在頭頂樹枝上,隨後排開麵前的貴女們,從裏頭大步走了出來,到了席向晚和寧端麵前,才含笑和寧端行禮,“見過副都禦使。”


    “樊大公子。”寧端心中再反感此人,麵上也不過是一派不近人情的冷淡之色。


    “席大姑娘也來燈會了。”樊子期望著席向晚,眼裏滿是笑意,那神情既熱切又不會令人覺得排斥和想要遠離,無論是誰,看見他那雙清澈的眼瞳望著自己時,都是要晃一晃神的。


    好像自己就是這個人最重視的寶物,如果願意向他伸出手去,一定就能被他捧在掌心裏疼愛、受寵,一輩子喜樂平安不用受任何委屈一樣。


    席向晚卻不會再受他的第二次蠱惑。她雖然神情比寧端好上一些,卻也十分冷淡,“樊大公子有事要尋我麽?”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頭古樹下的姑娘家們為了爭奪方才樊子期隨手掛上去的那支花燈,正吵得不可開交呢。


    樊子期壓根就是拿她當擋箭牌,目的是從那一群少女之中脫身而出。


    “久不見大姑娘,心中擔憂不已。”樊子期眉眼帶笑的模樣極為溫和,一絲攻擊性也沒有,“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他說著,視線卻久久停留在席向晚今日顯得比往日裏都更加嬌豔的嘴唇上,忍不住猜測立在她身旁的寧端是不是已經一親芳澤,知道她真正的滋味了?


    是不是寧端早就因為占著席向晚未婚夫的這個名號,光明正大地碰過她了?


    或者像許多人在定親前就會做的那樣,他已經將席向晚占為己有了?


    “樊大公子勞心記掛,我在家中無人打擾,自然比什麽都好。”席向晚微微偏頭,見到古樹下那群少女仍在吵吵嚷嚷,淡淡道,“倒是樊大公子看起來忙得很。”


    樊子期略顯靦腆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席向晚手中花燈上,意有所指,“大姑娘也來掛燈?”


    席向晚還沒答話,寧端已經將她手中花燈抽了出去,道,“我去替你掛到最高的地方。”


    第136章


    寧端說掛燈, 那是真掛燈。


    他隻伸手拉住頭頂一根粗壯樹枝, 足尖在樹幹上一點, 就輕而易舉地借力而起,三兩下到了古樹最頂端,將席向晚的花燈掛在了樹冠上, 成了居高臨下的唯一一盞。


    誰家花燈也沒能掛那麽高的。


    這古樹早就枯死大半, 樹幹中大多是空心的, 一般人根本不敢爬上去, 生怕一不小心就踩碎哪塊樹皮掉下去, 也隻有寧端藝高人膽大上那麽高。


    少年男人們一個個看著寧端的眼神都有些敢怒不敢言,少女們卻三兩成堆地望著古樹頂端那唯獨的花燈悄悄紅了臉蛋。


    樊承洲仰頭望著高處的花燈,估摸了一把, 問樊子期, “我上去摘下來?”


    樊子期卻沒有立刻回答。


    樊承洲回頭去看,卻見到樊子期的視線長久停留在樹下的某個位置。他再跟著望過去,就了然地看見席向晚正抬臉站在樹下, 麵帶笑意地雙手攏嘴朝上麵喊了什麽。


    實在是樊子期這一刻的眼神太奇特了,樊承洲心中突然一動,產生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念頭。


    ——難道, 樊子期也有了打從心裏想要卻如何都得不到的東西?


    要真是那樣,也許和席向晚聯手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不了。”樊子期沉默了會兒,才黯然搖頭,“他們是定了親的人,郎才女貌, 我不該去插足。”


    “好吧。”樊承洲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我就是有點技癢,這樹看著我也能爬那麽高。”


    “你也是時候找個好姑娘定親了。”


    樊承洲麵上全無破綻,“我還沒心思想這些。”


    樊子期輕輕歎了口氣,他終於將注意力從席向晚身上挪開,輕聲道,“正好人少了,我們這便離開吧。”


    “樊大公子。”席向晚卻在幾步之外喚住了樊子期。


    樊承洲立刻用眼角餘光去注意樊子期的神情,居然真的見到他眼中閃起不似作偽的驚喜光芒,不由得將先前的猜測更篤定了些。


    他不覺得樊子期這般冷血殘酷的人能愛上什麽女子,但即便樊子期對席向晚有的隻是瘋狂的占有欲,那也很足夠了。


    “方才我在燈會中時撿到了樣東西。”席向晚道,“問了寧端才知道,應當是大公子遺失在某處的,便完璧歸趙吧。”


    “不知是什麽……”樊子期臉上尤帶著笑容,卻見席向晚身旁寧端揚手將什麽東西拋了過來,速度極快,幾乎像是暗器的勁射。


    樊子期隻覺得一陣勁風迎麵襲來,不由得微微縮了瞳仁。


    樊承洲伸手及時將那東西捏住,看了眼,見是塊通體雪白的玉佩,狐疑地遞給了樊子期,“哥,你什麽時候買了這麽塊玉佩?還是龍鳳呈祥的……”


    他說到一半,猛然反應過來。


    樊子期生性這般謹慎,怎麽可能在燈會這樣到處是陌生人的地方遺失什麽物品?這分明就是樊子期有意送給席向晚、卻又一次被她無情退了回來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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