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珍的身世,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並不適合實話實說,若是樊子期有心,總能傳到他耳朵裏去。


    哪怕有個萬一,讓他聯想到了甄珍,都會帶來大-麻煩。


    美人一皺眉,便有數不清的人願意為她散盡家財。


    詩瀾尚且有大量的追捧者,席向晚這一歎氣,身周世家公子們兜裏的銀票頓時就都蠢蠢欲動了。


    其中一人忍不住脫口而出,“大姑娘要買的人,不論多少錢,我出了!”


    “不,我來出!”


    “你們讓開,我有錢,我來!”


    “你算什麽,我娘是梁家的,我來出錢!這個奴婢多少錢,我現在就把錢出了!我出雙倍!”


    翠羽:“……”她唏噓地轉頭看向席向晚,感歎這美色的殺傷和煽動力,又有點為寧端著急:怎麽還有三個月才能將姑娘娶回家啊!


    詩瀾也被這一幕驚得瞠目結舌,抱著琴的手指不自覺地用上了大力,又是怨恨又是後怕:難道這個女子,真的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就連貴客也不得不向她低頭?


    “是她啊。”身旁駐足觀看的貴客突然感慨道,“名副其實。”


    詩瀾下意識應道,“她是誰?”


    “你久居這煙花之地,更應該聽過她的名字了。”貴客望著門外,聲音平淡,“那就是如今的汴京城第一美人,武晉侯家的嫡女,席府的大姑娘。”


    詩瀾的眼睛越瞪越大,“她這樣的身份,怎麽會跑來這種地方?!”


    侯府嫡女,怎麽能就這麽冒冒失失地跑來煙花之地!如果不是席向晚亂跑,她又怎麽會以為席向晚隻是個一文不名的小角色!


    詩瀾氣得眼睛都紅了,將錯一股氣地怪在了席向晚的身上。


    還有那個念好!不知道怎麽的就勾搭上了侯府的嫡女,還讓人家眼巴巴跑來替她贖身,要不是席向晚盯上了詩瀾的這棵搖錢樹,她才不會和席向晚起衝突,落到現在騎虎難下的境遇!


    “將人賣給她吧。”貴客說道,“在你吃更大的虧之前。”


    詩瀾勉強笑了笑,“您說得是。”


    可她哪裏敢將念好賣掉?詩瀾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她在醉韻樓裏從小就是唱歌的,可一直以來也沒有大紅大火過,一次陰差陽錯聽過念好唱歌之後,她用盡手段才讓老鴇同意將念好安排成自己的假唱,從此以後一炮而紅,人人追捧,可謂風光萬千。


    如果沒了念好,她隻要再唱一次歌,就會被人戳穿真麵目了!


    詩瀾垂眼,心中念頭急轉,最後有些哽咽地道,“隻是念好和我情同手足,我實在舍不得讓她離開……”她越說,越覺得這個理由可行,將琴匆匆放下,對身旁貴客行了一禮,便往外跑去,排開人群直奔席向晚和念好。


    見詩瀾衝出來,翠羽差點又拔了劍,好歹瞥見她衝的方向不是席向晚,才將劍收了起來,看著詩瀾泫然欲泣地抱住了念好,頓時又是一臉茫然:這鬧的又是哪出?


    不光是翠羽,甄珍也被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想要避開,可卻緊緊地被詩瀾抱住了。


    詩瀾放聲大哭,“念好姐姐,我舍不得你,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沒有你我一個人就活不下去了,不要走好不好?”


    甄珍驚惶失措地伸手想將詩瀾推開,可她的力氣並不大,又沒用上狠勁,根本掙不開詩瀾的手臂。


    “念好姐姐,你想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給你!”詩瀾哭道,“我病得快要死的時候,一直是你在身邊照顧我,我那時候就發誓,我以後賺了錢,成了名,一定要報答你的恩情……”


    席向晚不由得轉頭看了翠羽一眼:真事兒?


    翠羽連連搖頭,歎為觀止:這詩瀾胡編亂造的功夫倒真的是很可以,明明沒發生過的事,也能說得像模像樣。


    原本在旁揮舞著銀票的公子們一個個也陷入了沉默,有些不忍見到詩瀾這般傷心。一時之間,已經沒人再喊價格了。


    甄珍無法,隻能焦急地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了席向晚。


    她認定知道樊承洲和她關係的席向晚一定是在場最真心幫助她的那一個。


    席向晚果然走上前來,開口道,“別哭了。”


    詩瀾警惕地瞪著她,“我是不會為了錢將念好姐姐賣給你的!她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是不能用錢財這等俗氣之物來衡量的!”


    “嗯,嗯……”席向晚點頭等詩瀾說完,才微微一笑道,“方才說錯了。我真正想說的是……別裝了。”


    “你——”詩瀾暗暗一咬自己的舌尖,眼淚痛得滾了下來,“你怎麽可以這樣汙蔑別人?”


    席向晚的表情比詩瀾還要無辜,她一伸手就將甄珍的袖子捋了起來,“不然,和你情同手足、隻在你身後伺候的她怎麽會身上有這麽多傷呢?”


    甄珍和詩瀾誰也沒想到席向晚會這麽做,甄珍的粗布衣袖被她猛地捋起之後,露出了一截細瘦的手腕,上頭布滿了青青紫紫的傷痕,一看就知道受到過不少重擊才會變成這樣,有些甚至還是紅色的,顯然是剛剛造成沒有多久。


    又聽見席向晚的話,誰也不懷疑她會說話,眾人不由得紛紛將懷疑的目光落在了詩瀾的身上。


    詩瀾驚愕了一下,毫不猶豫地握住了甄珍的手,哭得更厲害了,看起來極為傷心,“念好姐姐,是誰對你……我隻是一會兒不在,你怎麽就受傷了?你告訴我,欺負你的人是誰,我一定替你報仇!”


    詩瀾自持手中握著甄珍的賣身契,甄珍就算想要跟著席向晚走,也肯定不敢當著眾人麵就這麽反抗自己,因此瞎話說得一點也沒有負擔。


    誠然,此刻若是站在席向晚位置上的換成其他任何人,警惕心極高的甄珍都不會相信那人、跟著離開。


    可偏偏是已經搬出樊承洲、獲得了甄珍信任的席向晚。


    於是,詩瀾關切的話語剛剛說完,甄珍就有些膽怯地將手從她的桎梏裏抽了出來,小聲說道,“這是……詩瀾姑娘你剛才打的。”


    甄珍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她無法想象剛才這句話居然是從向來懦弱又逆來順受的甄珍口中說出來的。


    這個女人就算平日裏被她往死裏打時都隻會捂臉哭泣,怎麽這時候膽子突然這麽大了!?


    就在詩瀾愣住的同時,翠羽看著眼色上前,直接將甄珍從詩瀾麵前拉開了。


    以甄珍的性格,光是說出方才那句指控詩瀾的話就用光了她小半輩子的勇氣,長長出了口氣,不安地往席向晚身後靠了靠,躲避詩瀾好像要吃人的眼神。


    “詩瀾姑娘,念好的賣身契在你手中嗎?”席向晚帶著笑又問了一遍,不等詩瀾回答,便又接著道,“雖然奴役可以隨意發賣,但卻不是可以隨意打殺的,詩瀾姑娘如果硬是要跟我辯解這個,咱們不如大理寺走一遭?”


    “我又沒想打死她!”詩瀾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


    可這句辯解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第129章


    要是真沒有動手打過人的, 怎麽會說“我又沒想打死她”, 而不是“又不是我打的她”呢?


    詩瀾這時候再想捂住嘴都來不及了, 腦袋裏頓時一片渾濁,原本就不太靈光的大腦瘋狂運轉起來,思考著自己該怎麽修補這一瞬間的失誤。


    可她原本就是個靠著運氣一曲成名、頭腦空空隻會獻媚的草包, 不然先前也不會對席向晚起那麽歹毒的報複心思了。


    遇到這種需要機靈反應的場合, 她越是著急, 越是什麽對策也想不出來, 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手腳冰涼,隻覺得時間被無限拉長,好像身邊所有的人都在鄙夷地嘲笑她似的。


    最後還是易啟嶽先開了口, 他的表情有些複雜, 甚至不敢和席向晚對上視線,“席大姑娘,我讓醉韻樓的管事帶著賣身契出來和你談。這裏……你還是先帶著人移步吧。”


    既然易啟嶽主動提出要幫她牽和東家的一麵, 席向晚自然笑納。


    她一來不好以女子之身直接進醉韻樓,二來也沒打算真和詩瀾這樣一個小角色動真格,於是朝易啟嶽一禮, 又淡笑著和身旁的公子們也道了謝,便帶著翠羽和甄珍一道離去。


    詩瀾想攔又不敢張口,隻得蹬著眼睛看她們施施然離開,空空如也的腦袋裏隻想到一件事:自己今後恐怕是完了。


    沒有了甄珍在背後幫她假唱,她就再也唱不出那樣好聽的歌, 也當不了汴京城人人追捧的第一歌姬了。


    哪怕隻要再唱上一曲……所有人就都聽得出她是個冒牌貨了!


    詩瀾腳下一軟,竟是連站住的力氣都沒有,跌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周圍原先還對她有著憧憬和好奇的公子們一個個繞開了她,視而不見的模樣令人心冷。


    甄珍隨著席向晚在醉韻樓不遠的地方找了一間茶樓坐下後,才如夢初醒,不敢相信自己竟那麽容易就從醉韻樓裏離開了。


    剛剛開始被人拐帶到汴京城來發賣的時候,甄珍當然也反抗過,可並沒有用——人牙子狠狠地打她命令她閉嘴,醉韻樓裏沒人願意聽她說自己的身份,有些人甚至看到她那半張被毀容的臉就忙不迭地匆匆走開。


    沒人會相信她是什麽遭了意外流落在外的世家小姐,更不會有人幫一個容貌醜陋的女人。


    若說有什麽值得慶幸的,那就是因為被毀了容,甄珍才沒被醉韻樓壓著當接客的□□,而是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雜役和繡娘。


    她最終漸漸死心,學會如何從嬌小姐轉化為輕賤得不值一提的青樓奴仆,她賺的錢少得可憐,就算攢起來,也根本不夠她偷偷回到嶺南。她知道樊家的勢大,在聽說樊子期來了汴京城之後,更是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一不小心就將自己和樊承洲一起害了。


    “謝謝姑娘。”甄珍看向麵前的少女,怯懦地向她道謝,又哀求道,“隻是我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訴他?”


    席向晚有些訝異,“為什麽?”她轉念一想,便猜中了七八分,“你是擔心被那個人知道嗎?”


    甄珍下意識地遮了遮自己的臉,好像這樣就能讓她覺得更加安全一些似的,“是……我不怕死,但我不想連累到他。”


    席向晚沉吟片刻,點頭道,“現在確實不是最好的時候,他們還會在汴京城裏留一陣子,我先將你安置好,一切等以後再另作安排。”


    “多謝姑娘……”甄珍擦了擦眼淚,又道,“姑娘可是武晉侯府的嫡女?”


    “正是。”席向晚笑道,“你別擔心,先前的話我沒有騙你。”


    甄珍輕輕搖頭,“姑娘既然知道那句話,就一定是聽他說的。這句話……除了我和他之外,恐怕姑娘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人了。”


    席向晚確實是從樊承洲口中聽說,不過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這對苦命鴛鴦上輩子不得善終的結局,席向晚輕輕歎息起來。


    她自己想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那必定是要鏟除樊子期的,既然如此,如果能救下甄珍,在這之後讓她和樊承洲重修舊好,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雖然後來席向晚親手將甄珍和樊承洲的兩個孩子撫養成人,成了他們名義上的母親,可這一次不打算遠嫁嶺南的她,多少還是有些擔心掛念兩個聰明聽話的乖孩子。


    不過看甄珍這幅被欺負慣了的模樣,席向晚有些放不下心,想了想便提議道,“我正好前些日子購置了一處院子,那裏也住著個我贖出來的姑娘家,安排你們住在一塊,互相之間有個照應,可好?”


    甄珍自然是願意的,她垂著腦袋點了點頭,顯然席向晚無論說什麽她都願意去做。


    不多久的功夫,易啟嶽的小廝帶著一個婆子從外頭匆匆走了進來,小廝曾經見過席向晚幾麵,但這次看她的神情比以前都小心得多,好似根本不敢抬頭似的,眼睛直盯著自己的腳尖,“席大姑娘,這是醉韻樓的二東家。”


    席向晚聞言轉頭看了眼穿著華麗的婆子,猜到這大概是醉韻樓的老鴇,而不是醉韻樓背後真正的東家。


    不過她也沒想過能這樣將對方逼出來。


    看著易啟嶽的小廝離開後,席向晚笑了笑,“二東家,念好的賣身契,你帶來了嗎?”


    婆子將一張按了手印的紙從袖中逃出來,點頭哈腰,諂媚的態度十分熟練,“姑娘,您看,這就是她的賣身契了,您且收好。”


    席向晚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你是三兩銀子買的她,我給你三十兩,如何?”


    婆子連連擺手,哪敢接翠羽遞過來的銀票,“姑娘,給她贖身的錢,方才世子已經出過了!”


    “世子?”席向晚抬眼看老鴇,輕輕笑了一聲,示意翠羽將銀票收回去,捏著賣身契晃了晃,低聲道,“二東家,我多說一句,知法犯法可不好,聰明人不該這麽幹的。”


    老鴇一怔,立刻嬉皮笑臉起來,“瞧姑娘這話說的,咱們做的可是正經生意,在官府備過案的!”


    席向晚垂了眼,嘴角噙著淺笑,手上卻是將甄珍的賣身契從頭上開始撕成了兩半,而後斜過來又疊在一起撕了一次,才輕聲地說,“我奶娘家這位親戚可是良民出身,被人拐了之後才發賣的。也就是說,這賣身契,從一開始就是假的。二東家在汴京城裏做生意,總歸知道這犯了什麽罪名吧?”


    拐賣良民,這是大慶律法中懲處最嚴重的一條了,一旦查辦,從源頭到接手的人全都跑不了,隻是因為其中利益巨大,暗中仍然有不少人鋌而走險做起無本生意。


    反正奴仆嘛,隻要在家裏麵關著,逃不出去,有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奴籍呢?


    有多少人能有甄珍這樣的運氣,被席向晚從角旮旯的地方裏挖出來又贖走?更多被拐賣的良民都隻能忍著委屈做一輩子下人,最後鬱鬱而終。


    婆子臉上的笑容一僵,幹笑著想要掩飾過去,“席大姑娘,咱們這兒下人的買賣,都是從牙行走的,手續道道都是正經的,可不敢觸碰咱大慶國的律法……”


    “是嗎?”席向晚淡淡道,“正好我和這處管著治安的鄭大人有一麵之緣,咱們去問問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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