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早朝的時候,文武百官都已經換上了自己的朝服守在緊閉的宮門口,一個個不安又緊張,卻沒人敢大聲喧嘩,隻有熟識的官員們湊在一起時小聲地互相耳語交換意見。


    淩晨時的九聲鍾響之後,立刻就有官員連夜出府想趕入宮去,卻發現九道宮門全部緊閉,隻有少數人才能夠被放進去。


    誰也不知道此時皇宮裏究竟是個什麽狀況,鍾響又到底是否代表著永惠帝駕崩了的意思,他們隻能忐忑地在外頭等著沉重宮門打開的那一刻來臨。


    三皇子正麵色陰沉地站在眾官的最前方,他抬眼掃向和自己一樣心情十分不快的大皇子。


    他們昨夜都想突入皇宮,可也都吃了閉門羹。試了硬闖,差點沒被皇宮裏這夜異常多的禁衛軍打得哭爹喊娘。


    可盡管進不去,他們也都能知道一點:他們兩個被關在了宮外,可老四跟老六卻不在皇宮外頭的皇子府裏。


    這難道還不明確嗎?老四和老六,此刻都在宮裏,搶走了一步先機!


    三皇子緊緊咬著後槽牙,正飛速思考著幕僚給出的數個建議中究竟哪一個最適合,又焦急地在心中等待著早朝的時間來臨。


    大皇子則是反複掃視在宮門口等待的百官,試圖找出哪些人此刻不在此處的——這些人,很可能已經早就進宮裏去了!


    “殿下,鎮國公和副都禦使都不在,武晉侯倒是在。”大皇子身旁的人低聲說道,“此外,左丞相、大理寺卿,刑部戶部禮部三位尚書也都不在,恐怕……”


    “老六的人呢?”大皇子壓低了聲音。


    “高家的人似乎也不在。”


    “高氏的家人麽……”大皇子冷哼一聲,“老四和老六的手腳倒是快得很。可這宮門一時不開,就代表他們一時心虛,不怕到時候找不到緣由——”


    他的話說到一半,麵前沉重的宮門突然微微震了一下,接著,便被人從裏麵緩緩拉了開來。


    原先還在竊竊私語的百官們頓時都閉了嘴,等待著宮門大開後好依次進入其中。


    可跟往日裏開闊無阻的步道不同,他們麵前擋著一騎一人。


    眼尖的人已經發現,馬上騎著的人,穿的還是昨天晚上那一身衣服。


    雖然這個人平日裏的衣服都像得很,這次的卻不太一樣。


    如果嗅覺足夠靈敏,又或者是曾經上過戰場的武官,都能夠嗅得出自他身上傳來濃重的血腥味兒。


    寧端下了馬,沉默地將長長的聖旨在眾人麵前展了開來。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彎下腰去,密密麻麻在滿是白雪冰霜的宮門口跪了一地。


    寧端手中的聖旨正是他昨夜在永惠帝麵前親自擬的那一道,上頭除去贅語,其實中心意思很簡單。


    其一,六皇子造反,朕心痛不已,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的兒子也不能逃脫製裁,著都察院督辦。


    其二,朕的兒子裏隻有老四能力最強,今日起國事就交給老四監管了。


    其三,老四還是國事新手,朕給他安排了幾個輔臣,三個就選一品重臣,剩下一個選寧端兼職。


    “——”


    寧端念完聖旨後,眾臣中隻有稀稀拉拉的人揚聲領旨,有的人根本沒反應過來這一夜之間的變動,還有的人則是完全無法接受現實。


    四位輔臣之中,一位是老鎮國公,另兩位也和他們不相上下,唯獨寧端在其中是一枝獨秀。


    他實在是太年輕、太年輕了,年輕到“輔臣”這兩個字放在他身上就和開玩笑似的。


    三皇子立刻站了起來,他顧不得拍去自己袍子上的雪,便揚聲道,“寧端,你可知道偽造聖旨是什麽下場?”


    寧端淡淡掃他一眼,“陛下的詔書,每一道都在宮中造冊備份,一字不差,不止我一人所見,殿下慎言。”


    三皇子還要再爭辯,卻聽見大皇子已經嚎啕大哭起來。


    大皇子似乎悲痛欲絕,他伏在地上哭得起不了身,“父皇昨日還好好地和我們一道在宮宴上說笑,怎麽今日除夕這樣的日子,他就這麽走了呢?”


    大皇子這一哭,眾臣也都反應了過來,紛紛扯著嗓子大哭起來,一個個好似死了至親那般撕心裂肺。


    一時之間,宮門前變成了午門刑場。


    寧端絲毫不受幹擾,他重新上了馬,淡淡道,“今日早朝仍舊,請諸位大人進殿。”


    他說完,調轉馬頭揚長而去,身為在宮中除去皇帝本人之外唯二可以縱馬肆行的人,無所畏懼地讓坐騎蹄子揚了大捧的灰給後頭。


    三皇子首當其衝地被灰塵嗆著了,他邊揮手拍開麵前塵土,邊對身旁伴讀低聲道,“看來老六輸給老四了。可惡!老六逼宮這樣大的動靜,怎麽會一直都沒人發覺?!”


    大皇子在不遠處看了三皇子一眼,不屑地低頭一笑,在伴讀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仍舊是一幅渾渾噩噩的樣子,回頭對眾人道,“諸位,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諸位父皇的愛卿們都來了,便再去……多送父皇一程吧。”


    他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引得百官也紛紛落起淚來,有些同情大皇子。


    三皇子咬牙蔑視,“裝什麽可憐,皇位都要落到老四手裏了,老大還不是跟我一樣在心裏急得跳腳?”


    大皇子自然是跳腳的,但他可不會跟三皇子一樣咋咋呼呼地就和四皇子作對。


    不管怎麽樣,寧端確實是拿著永惠帝的遺詔來說話了,那身為臣子,怎麽能貿然反駁抗旨呢?自然是徐徐圖之。


    大皇子領著眾臣一道緩緩步入宮中,心中勾畫起該如何將四皇子從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上拉下來,最好是在他屁股都還沒坐熱、還沾沾自喜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直接打他個措手不及!


    他的設想是很完美,但在見到四皇子已經換上一身明黃色的儲君衣裳坐在龍椅上的時候,大皇子臉上的悲傷神情還是一瞬間差點就沒掛住。


    身為年齡最長的皇子,他盼望自己能穿上這件衣服,究竟盼了多少年啊!


    可現在,它卻被穿在了別人的身上!


    三皇子更是目眥欲裂,差點就衝上台階去,可見到搭著佩刀站在龍椅一旁的呈守衛狀的寧端,又慫了。


    寧端渾身殺氣浮動,顯然是昨晚不知道在逼宮叛亂中殺了多少叛軍,三皇子雖然自持身份尊貴,但也不想試試不小心成為寧端刀下的又一名亡魂。


    所以他選擇咬緊嘴唇低頭不說話。


    等文武百官站定,永惠帝身旁的大太監才出來喊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金鑾殿裏的數百名官員和三位皇子,各自心中都轉著的是不一樣的主意。


    四皇子居高臨下地望著階下眾人,一股豪氣從胸膛中油然而生。


    這就是皇帝的位置。再也不是什麽一人之下,他將是大慶唯一的天子,無論是誰在他麵前都要低下頭恭恭敬敬地行禮。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先將所有擋在麵前的威脅掃除。


    四皇子將視線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心中微微冷笑。


    永惠帝當年也是幾乎將兄弟叔父幾乎殺了個幹淨才登基的,自有慣例,那他若是為了站穩腳跟或者立威,殺幾個親生兄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立在龍椅旁的寧端掃視階下群臣,和立在前排的王老爺子對視一眼後,他稍稍垂下了眼睛,一直在佩刀柄上反複小弧度摩挲的手指停下了動作。


    他其實並不需要席向晚家人的認可。


    他和席向晚並不會成婚。


    可若是有什麽十中之一……萬中之一的機會,他們不僅需要假定親,還需要假成親呢?


    第122章


    除夕這一日的早朝似乎尤為漫長。


    大慶的慣例是除夕照常點卯上朝, 自正月初一開始連著三日不必上朝, 官員們可在家中和家人共度佳節, 宮中也有相應的慶祝。


    可今年永惠帝的正巧在除夕的淩晨駕崩,國喪在前,這年自然也是不用過了的。


    席向晚起了床時已是日上三竿, 稍作洗漱便回了席府。


    席府中的下人們正在去除府中為了過年裝上去的各種裝飾。


    大紅燈籠、平安結、春聯、窗花等等這些紅色的東西都要從可見的地方拆去, 否則被人看到就是一頓參。


    ——先帝都駕崩了, 舉國哀悼的時候, 你居然還有膽子歡天喜地地過年?


    節骨眼上的時候, 文武百官誰家都遭不起這個罪,生怕在權力的交接關頭就被拿來當了那個砍頭立威的倒黴鬼。


    因此不僅是席府,大街小巷從王公高官到普通百姓, 都是忙不迭地將自家的喜慶氣息抹得一幹二淨, 原先紅彤彤又熱鬧的汴京城,一下子就變回了平日裏的模樣,甚至因為那飄揚不絕的大雪, 還顯得更清冷了些。


    “一點兒年氣也沒有。”王氏歎著氣道,“也不知道國喪到什麽時候才能歇,阿晚還得出嫁呢。”


    席老夫人笑她, “寧端府中都來過了,昨日親自從宮中送你們回來,你還擔心他不娶?”


    “母親說笑了,這倒是不擔心的。”王氏也笑了,她看著在院子裏忙忙碌碌維護先前那個和寧端一道堆起雪人的席向晚, 歎息道,“我總也想著,早些將阿晚嫁出去,我也早一日放心。看副都禦使是個好的,阿晚以後在他府裏應當不會受委屈的。”


    “何止不會受委屈。”席老夫人意味深長,“再過些時日,咱們家晚丫頭,或許都要成誥命夫人了。”


    王氏一怔,“母親說的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新帝登基,會給眾臣升職?”


    “眾臣倒是不可能,但寧端……”席老夫人沒將話說得太滿。


    她比王氏接觸這些事情多,早些年在娘家也耳濡目染,知道四皇子隻要將屁股底下的皇位坐穩,那寧端定然跟著再升官進爵,現在這個副都禦使的名頭是完全再配不上他了。


    不過說到底,現在“副都禦使”對寧端來說也不過是個虛銜,不然他哪來的權力在宮中自由行走,又隻聽永惠帝一人的命令?


    王氏沒太聽懂,不過她也知道這些不用她操心,隻又幽幽往皇宮方向望了一眼,“今日早朝拖得似乎有些久了。”


    席老夫人卻道,“越久越好,久總比短要好。”


    王氏又沒聽懂。


    席向晚在那頭總算確認完了雪人還是安安穩穩的,掉頭過來正巧聽見席老夫人最後一句,便笑道,“若是在早朝上不爭,那恐怕就是打起來了呢。”


    王氏恍然大悟,“可寧大人不是說先帝……立了遺詔?那自然便按著先帝的遺詔辦事,還要爭什麽?”


    席老夫人無奈搖頭,“你還是去門口等著林兒,我和晚丫頭說會兒話。”


    王氏也確實是等得心焦,起身和席老夫人道了安便匆匆去席府門口了。


    席向晚笑吟吟坐到席老夫人身邊,“巧得很,我也有話想要問祖母。”


    “那你先問。”席老夫人縱容道。


    “鎮國公府出事後,先帝下令嚴查各家的妾室通房,防備是東蜀派來的奸細。”席向晚道,“鎮國公府的穆氏是其中之一,孫女並不驚訝,這之後又查出許多,孫女也不驚訝。但是……”


    “唐氏。”席老夫人接過了她的話頭,“卻安然無恙地度過了這次嚴查,你很好奇,是不是?”


    席向晚頷首,“多年來,雖然唐氏慣會伏低做小討祖父開心,和穆氏的作為似乎沒有太大差別。”


    穆君華出事之後,席向晚一直在關注著唐新月,一直以為她要麽是會被三法司查出身份偽造直接帶走,要麽就是在被抓住之前搶先一步自己逃走,卻沒想到她至今仍然安安穩穩地住在席存學府中,好似根本沒有要躲的意思,這就奇怪了。


    難道唐新月和穆君華,不是一路人?


    如果是,為何唐新月就不怕被查出來?


    “唐氏不是買來的,這事隻有府中幾十年的老人才知道了。”席老夫人回憶著道,“你祖父年輕時有一年出去打仗,在外頭救的她。一開始隻是看她孤身一人可憐,買了一處院子安置在外頭的。一來二去,你祖父就和她有了私情……”她略去了其中的曲折和贅述,“那之後再過了幾年,她懷了孩子,才接進府裏說是買的妾室。”


    席向晚沉吟半晌,才道,“她身世就沒有任何紕漏嗎?”


    席老夫人搖頭,“我早年就派人查過了,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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