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多等的這是冤枉時間,可宮宴,誰還敢遲到不成?不怕被彈劾?


    寧端這一開口, 眾人麵上神情都有些鬆動起來。


    雖說是沾了席府的光,但他們這也是為了席府不過於出挑而幫忙做陪襯嘛。不然,隻席府一家人提前進去了, 這多不好。


    寧端說完,伸手牽住韁繩,最後朝席向晚看了一眼,“莫著了涼。”


    他說得簡單,席向晚卻知道寧端心中所想的並不是這一句, 她微微一笑,福身行禮,“小女謝過寧大人關心,大人衣著單薄,更要仔細身體。”


    ——你要小心。


    ——你也是。


    叮囑完這句之後,寧端便重新翻身上馬入宮去了,好像他特地從這扇門進來、又停下來,就隻是為了和席存林互相道一聲寒暄的。


    少年們倒是靜不下來,仍舊湊成一團小聲互相說話。


    “真好,聽說宮中能騎馬來回的不過三人,副都禦使就是其中一人!”


    “我可不管這個,我就想知道什麽時候能進去……我爹說裏頭可暖和,看我現在穿了什麽!我都快冷死了!”


    “這還急什麽?你等著,副都禦使剛才說了,那咱們很快就能輪到了。”


    席向晚立在宮牆底下,聽著那頭少年人們控製不住音量的議論聲,偶爾似乎模模糊糊傳出她和寧端的名字,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扶了頭上的釵子。


    原本有這玩意在就行了,寧端還特地來見她一麵,她更是心中安定不少。


    不會出什麽事的。


    很快,前頭就傳來消息,說這邊排隊等著的官員可以先進入前頭的暖閣裏等著了。


    許多官員這時候不由得轉眼打量起席存林一家人來,心中有了新的衡量。


    寧端和席向晚定親的消息在民間沒有傳播,但在朝堂之間可算不得什麽秘密。


    隻是先前人人心中都覺得,寧端此人就算成親,他的妻子一家也借不走他的什麽勢——看這人冷冰冰的模樣,誰家姑娘敢貼上去?光看一眼就得嚇出眼淚來。


    可偏偏就是有人做到了。


    況且,寧端還極為明顯地偏袒了她。


    有心人這會兒都在腦中轉著一個念頭:隻要寧端還一日像現在這樣受永惠帝信任,席府就一日要平步青雲啊。


    於是在進入暖閣之後,席存林很快不得不迎來了一群和他搭話的同僚,就連王氏也被其他官員的夫人拉去話家常,要不是在場的除了席向晚沒有其他姑娘家,她恐怕也得遭受一樣的境遇。


    不過因著王氏不常經曆這種聚會,席向晚跟在王氏身旁陪她同那些官家夫人說話,偶爾也插嘴從旁幫補兩句,字字都點在重點上,從不得罪人,也不讓王氏吃虧,麵上笑容怎麽看怎麽令人舒心喜愛,讓其中幾位夫人看她的眼神漸漸都不太一樣了。


    “會做人”這三個字的評價,卻不是看上去那麽好得的。人又不是金銀,怎麽能討得所有人的喜歡?


    可偏偏就是有人將說話的藝術練到了極致,便能讓誰也討厭不起來。


    許多官場中人都做不好的,一個小姑娘似乎卻給練得得心應手了,究竟是席府教得太好,這是這小姑娘本身太過聰明?


    暖閣中的人分成了三波,剩下的一波則是爹娘都忙去了的少年郎們。得了空的他們倒是又聚到了一處談天說地,可這話題,是怎麽都離不開暖閣另一端的席向晚了。


    畢竟哪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沒有幻想過自己一朝金榜題名成重臣,又娶了如意美嬌娘當妻子,惹眾人豔羨的那場景呢?


    可惜的是,他們恐怕隻能等下一位汴京第一美人出現再接著做夢了。


    隨著天色逐漸暗下來,宮宴中按照品級排下來的大員們紛紛落座,終於輪到了暖閣裏的這一方人。


    好在一直處在暖閣之中說話,眾人倒也不覺得冷,很快便和家人走到一起,列隊進入了朝陽殿中。


    宮中每年的宮宴都是在朝陽殿舉辦,地方夠大,能放下足夠的官員及其家眷,地龍燒起來時殿內溫暖如春,眾人把酒言歡時也絲毫感覺不到殿外的寒冷。


    正如欽天監所預測的那次,這場雪從小年一直下到了今日,看勢頭,就算過了除夕和初一都不會那麽快緩下來。


    皇宮裏縱然有諸多宮人打掃清雪,可也擋不住雪勢。


    席向晚要進宮裏,自然就沒帶上自己的手爐,隻特意多穿了好幾層的衣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好在人本就纖瘦,幾乎看不出來。


    跟在父親和母親身後進了朝陽殿裏時,暖氣撲麵而來,席向晚悄悄地長出一口氣,終於不再擔心自己在外頭凍出病來。


    好在有寧端這麽一安排,她才能早些進來。


    隨著宮人的指引走到安排好的座位邊坐下之後,席向晚才稍稍抬起臉,用眼角餘光往大殿最上方的位置瞄了一眼——那上麵還空無一人。


    參加宮宴的官員們有幾百號人,加上家眷就更是龐大,皇帝自然不可能在這兒等著他們一一入場,等人都到了以後,皇帝才會帶著皇貴妃出現。


    其實宮宴雖然是皇帝為了表彰臣子們舉辦的,能參與其中也是一種權力地位的象征,但實在也是件很折騰人的差事。


    例如最早入場的皇親國戚和一二品大員們,就要餓上一兩個時辰才能等開飯了。即便開了飯,在皇帝麵前,誰敢敞開了肚子吃?


    因此有經驗的官員,早就在家中偷偷地墊完了肚子才來的,席府眾人也是。


    席向晚跪坐在分給武晉侯的席位前,規規矩矩地將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麵色平淡,雙目靜靜地垂著,隻要沒人和她說話,她就巋然不動,一點也不像個還沒出閣的女孩子家,沉穩得有些過分。


    第一次參加宮宴這樣大場麵的王氏原先還有些緊張,見到席向晚這幅模樣,不知不覺地也被安撫了下來,隻看身旁人喝了茶之後,低頭捧起麵前宮人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由得感歎:宮裏的茶,果然也比外頭的好喝。


    席存林也規規矩矩地坐在桌麵,左手邊是王氏,右手邊是席向晚,心中帶著兩分忐忑。


    他倒不是第一次來朝陽殿。作為嫡長子,就算不受寵,地位也擺在那兒,曾經是跟著席明德來過三次宮宴的。


    隻是席明德不喜歡他,這種場合之前也隻嚴厲警告不準他說話,更不準做任何逾矩的行動,席存林往往隻跪坐那兩三個時辰一言不發地就離開皇宮,經驗還真是不多。


    若今日跟著席存林來的是他的嫡長子席元衡,他倒還不至於那麽擔心。大兒子席元衡外表看起來粗獷,心卻是極細的,也不容易吃虧,來這種場合更加適合。


    偏偏宮中來傳宮宴的口諭時,內侍特地說了皇貴妃想見一見席向晚,最後席存林隻得帶著席向晚入了宮,擔心得簡直頭發都要掉光了。


    他家的幺女,嬌滴滴柔柔弱弱的,進宮裏還不得嚇壞了?


    也不能就因為丫頭和寧端訂婚了,皇貴妃就接著宮宴的機會將人喊進宮裏來吧?


    席存林麵色嚴肅地和一位同僚問了好,又轉頭看向靜靜跪坐在身旁的席向晚,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糾結。


    滿殿的男臣子、成□□人和少年郎當中,一枝獨秀的席向晚實在是太出挑了。


    都怪夫人將阿晚生得顏色太好,不言不語也泯然眾人不了。席存林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身旁的戶部左侍郎向席存林搭話,“席大人,看那頭。”


    席存林聞言順著往斜側邊看了過去,尚不知道左侍郎說的是誰,第一眼就見到一名在眾位最少也是三四十歲的官員裏頭最出挑那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


    這少年和其他少年郎不一樣,並不是坐在父母身旁,而是和另一個看起來略年長一些的同齡人一同坐在位置前。


    不用多看,席存林就猜到了這是誰。


    ——能以這個年紀,在宮宴上坐於家主之位的,也隻有樊家的嫡長孫,樊子期了。


    席存林頷首,保守地稱讚道,“真是年少有為,不愧是樊家傾力培養的下任家主。”


    戶部左侍郎微微一笑,“差一點,就和席大人成為親家了。”


    席存林也笑得不動聲色,“兒孫自有兒孫福,強求不得。”


    “旁邊的那似乎是樊家的嫡次孫。”左侍郎換了話題,他捋著自己的胡子道,“似乎這些月來並沒有他兄長那般有名氣。”


    低眉聽著這番對話的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動。


    樊承洲正在韜光養晦,自然不能去和樊子期搶風頭,這點他做得很好,看來上次她的勸導還是聽進去了。


    她將下頜往內收了收,嘴角悄悄地向上彎了一下。


    樊承洲本就不蠢,再有她的幫助,應該也能夠同前世一樣,從樊子期手中奪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席向晚正想到這裏,思緒就被外頭傳來顯得有些慌張的內侍通報聲給打亂了。


    “六公主到——”


    前腳內侍的尾音還沒落下,六公主就已經跑進了殿內,她驚喜地歡呼著“樊大公子”便提著金紅裙擺奔向了他。


    垂著眼的席向晚隻瞧見六公主做工繁複、紋樣精美的裙擺從麵前像是一陣風一樣刮過,帶著少女奔向意中人時難以壓抑的雀躍之情,不由得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又是個飛蛾撲火還不自知的傻孩子,就像當年的她一樣,一廂情願地以為樊子期就是世上最適合的良人夫君。


    樊子期的外貌實在太過有欺騙性,當他含情脈脈看著什麽人的時候,誰都會以為自己是他眼中的唯一。


    可樊子期心中……卻是放不下一點私情的。


    他想要的是無人可匹敵的滔天權力,為了這個目的,他什麽都可以拋卻——不論是兄弟手足、還是兒女私情、抑或良知道德。


    第112章


    那日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和樊子期一度春風之後, 六公主就過上了夢中才幻想得到的好日子。


    她知道樊子期心中仍然有著席向晚的影子, 但那又怎麽樣!皇貴妃和六皇子已經向她連番承諾過, 樊子期一定會娶她,無論之後是去嶺南還是留在汴京城中,樊子期的正妻會是她。


    在那之後, 隻要她能替樊子期生下孩子, 再加上公主以及未來長公主的身份, 那就會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一輩子!


    席向晚都定了親, 還能和她來搶樊子期不成?


    這場爭鬥的勝利者, 最終還是她易姝!


    六公主沒有理會群臣的目光,她直接跑到了樊子期的案幾旁邊,抱起自己的裙擺, 端正禮儀跪坐在了樊子期身旁, 笑得燦爛,“大公子來得真早。母妃原讓我再等一會兒,可我在後頭等得也無聊, 就自己先跑來了。”


    跟著六公主的女官有些無奈,她彎腰輕聲勸道,“公主, 既然來了,便去您的位置吧。”


    六公主一撇嘴,“我不,我偏要坐在這兒。”她說著,見到樊子期的杯子已經空了一半, 又記得自己在他麵前要表現得賢良淑德,便舉起一邊的壺替他續水。


    原本在旁待命的宮人嚇得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六公主將她的活幹了,這可大可小,說不定是掉腦袋的事情!


    女官抬眼掃過樊子期俊美得過分卻一絲也不顯妖異的眉眼,知道這是當下皇貴妃和皇帝都要讓一步的人,沒露出絲毫不滿,又勸六公主道,“聖上和皇貴妃娘娘還沒出來,一會兒讓他們見著,又得說教您了。”


    六公主將壺一放,有些不耐煩地正要訓斥女官,可視線瞥見一旁的樊子期,又硬生生將罵字咽了回去,“我坐在這兒又不是什麽大事——”她的目光在殿中一掃,很快找到了端坐在對麵不遠處的席向晚,抬手一指,“那不是也坐著個姑娘家?難道我身份不如她尊貴,所以不能坐在這裏?”


    被禍水東引的席向晚終於第一次在朝陽殿裏抬起了眼睛來,和六公主的視線不偏不倚對上了。


    “我說得不對嗎?”六公主一見到席向晚的麵容,就克製不住地掐緊了自己的手掌心。


    她終歸還是嫉妒。


    明明她的身份比席向晚高貴這麽多,為什麽偏偏在容貌上輸了席向晚一截?如果她有著席向晚那般千萬人中才出一位的姿色,樊子期一定也會對她另眼相看。


    席向晚隻是含笑低頭對六公主行了禮,規規矩矩,一點也挑不出錯來。


    “公主,那是席府的嫡女,皇貴妃娘娘特地喚來的。”女官在易姝身後輕聲說著,咬重了皇貴妃三個字,“聖上和娘娘馬上就到了,還請公主回上頭去坐吧。”


    “她能和文武百官坐在一起,那我也可以。”易姝自然不會聽女官的勸導,她強行擠在了樊家兄弟的席上,硬是給自己擠出了一小塊空地來。


    坐在另一端的樊承洲抓了抓頭發,往旁邊讓了一讓。


    “大公子,我就坐在這兒,陪你一起,好不好?”易姝咬著嘴唇轉頭問樊子期,帶了兩三分的不安,“我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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