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還是要辦,還將時間推後了幾日,更是和除夕相近了。


    這就說明……永惠帝在刻意地給六皇子機會,這是在攛掇他瞅準這一次宮宴的時機出手,就好像生怕六皇子不動似的。


    宮宴恐怕是殺機重重。


    想明白了這些,席向晚輕出一口氣,暗道天家親情真是一點也不值錢,皇帝為了引出威脅,竟能給自己的兒子設套引誘他犯下大錯。


    不過當年永惠帝登基時,本來也就不是什麽好惹的主。


    “也好,”她說道,“那過了年,就什麽事情都過去了。”


    寧端的神情卻沒鬆懈,他頓了頓,道,“皇貴妃會喚你也隨你父親一道進宮去。”


    席向晚倏地抬起頭來,“我?”


    六皇子和六公主的生母,如今後宮裏獨占鼇頭的皇貴妃,要喊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去參加一年一度的宮宴?


    雖說臣子在這樣的時節帶上子女一同赴宴也不是不允許,但大多官員攜帶的多是妻子,最多再帶上嫡長子見見世麵,這還都是要通報禮部得到許可的。


    帶嫡長女的……還真是少之又少。


    席向晚的麵色微微沉了下去。她說道,“她是想用我來拿捏你。”


    第110章


    逼宮這事兒是六皇子自己異想天開, 又拉上了樊家和六公主, 將鎮國公扔進坑裏, 再說服了皇貴妃也助他一臂之力,自以為是萬無一失。


    但皇貴妃可沒有這麽天真,她要給自己和自己的子女留下一條退無可退時的退路。


    也許她隻捉了席向晚一個, 又或許不止席向晚一個……總之, 這一趟宮宴的凶險, 席向晚多多少少還是要摻和進去了。


    想到自己被人當軟柿子捏了, 席向晚心中有些不快。


    她在嶺南呼風喚雨的時候, 這個皇貴妃早就查無此人了。風光日子都沒有幾天了的人,竟然還要將算盤打到她身上來,真當她是寧端的軟肋了?


    “你稱病不去也可以。”寧端道。


    “不, 我要去。”席向晚鎮定道, “我原也擔心你會不會出事,若是宮宴隻有我父親母親進宮也不放心,一道進宮反倒來得更妥帖一些, 能就近照看他們。”


    “會有危險。”寧端並不讚成,“那時人多眼雜,我未必能及時趕到你身邊。”


    “不要緊。”席向晚笑了笑, “宮宴上那麽多人,六皇子的目標不會是我。”


    宮宴時在場那麽多人,都是收繳了兵器的,就算有武官在席中,離皇帝的距離少說也有八丈十丈的, 搶不上去救人,再好的身手都是白說的。


    不過六皇子約莫也不會蠢到在百官麵前動手,這是自毀名聲。


    “我要是他,我會在宴席散了之後,人疏疏朗朗時動手。”席向晚沉吟著道,“這時百官都是微醺,有稍許動靜也未必反應過來,沒有了皇後,皇貴妃和皇帝一道離開是理所當然的。有她從旁協助……不難。”


    席向晚說得十分含糊,但寧端知道她的意思。


    本是不難的,可當皇帝早就知道了六皇子的預謀,又特地設局請君入甕時,這不難,就成了千兒八百倍的難。


    “你有沒有想過……”席向晚說了幾個字,突然將後頭的話咽了回去,搖搖頭,笑著道,“都聞到飯菜香了,咱們走快些吧。”


    寧端垂眼看她,知道席向晚原本要說的不是這句,但貼心地沒有多問,隻嗯了一聲便沉默前行,繞過垂花門便見到了席存林立在那處等著。


    雖說今日是席向晚出口邀請寧端來的,但自然也不可能沒有席存林的許可。


    小年大年本都是一家人團圓的時候,不該貿然邀請別人來家中作客的,可汴京城裏誰不知道寧端是孤家寡人,一個親人也沒有,過年時連門聯都懶得張貼的?


    因此席向晚這麽一提,席存林愁了兩天還是應了下來——反正隻是小年請未來女婿到家中吃便飯,又不是出戲,不算什麽大事,是吧?


    盡管給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在看見寶貝女兒和寧端並肩出現的時候,席存林還是有些心塞。他和平日在官場中一樣,對寧端行了禮,“副都禦使。”


    “右侍郎。”寧端回了禮,麵上神情冷淡,便是小年裏也沒一絲喜氣。


    席存林看看寧端,又看看眉眼帶笑的席向晚,在心裏長歎一口氣:雖說兩人看起來不怎麽相稱,但怎麽說也是皇帝親自指的婚,再說,寧端今日能應邀請而來,就夠出乎他意料了。


    難道寧端意料之外地是個圓滑的人?


    這個念頭剛從腦子裏突出來,席存林就自己把自己嚇得一個激靈。他又看了一眼寧端麵無表情的臉……


    ……寧端居然會笑?!


    席存林瞪大了眼睛盯著正低頭聽席向晚說話的寧端,毋庸置疑地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如遭雷劈,不知為何做賊心虛地將目光移開了。


    ——寧端!居然會笑!


    ——還是對著他家女兒!笑!


    新晉的戶部右侍郎,對於未來的女婿心情更加複雜起來。


    王氏不常接觸朝中人物,對寧端的印象也多來自於家人的描述,倒像是霧裏看花,都了解得不太確切,本就放心不下。今日見到寧端,她反倒是席間對寧端最滿意的人,送走了寧端之後,還低聲和齊氏討論著他的事情。


    齊氏倒是開了眼,道,“早聽說副都禦使頂頂英俊,今日見到才知道比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光憑外表來看,配咱們家阿晚正好,都是獨一份的。”


    席元衡哼了一聲,“男人長那麽好看頂什麽用!”


    齊氏輕飄飄道,“他的官兒也比你大。”


    席元衡:“……”寧端的官兒,官職已經不能衡量了。就說都察院裏那兩個都禦史,頭銜比他高,難道還敢踩在他頭上去不成?不要命了?


    “況且,他中意阿晚,這就是最好的了。”王氏欣慰道,“你們原將他說得洪水猛獸似的,我還當是什麽壞人呢,今日見了,不過就是寡言少語些,這有什麽的?哎呦,我可總算是能放心了。”


    席元坤:“……”那是沒瞧見寧端在都察院裏一個眼神就能將人嚇得尿褲子的場景。別說王氏了,他最近幾乎天天住在都察院,也從來沒見寧端這麽好說話過。


    不過若寧端的這些改變都是為了他們家幺妹的話,倒也不是件壞事。


    席元坤和席元衡交換了個眼神,兩人心照不宣。


    “大哥。”剛將寧端送出府又不放心地去檢查了一遍雪人的席向晚探頭進來喊席元衡,“你出來,我麻煩你件事兒。”


    王氏邊趕席元衡起身邊掩嘴笑道,“還說上悄悄話了。”


    席元衡心頭卻感覺有點不妙,他跨過門檻,道,“可別說是跟寧端有關的。”


    “不是。”席向晚卻拿了一支釵子給他,“我知道大哥和軍器局的大使相熟,可否麻煩他私底下想辦法替我改改這枚釵?”


    “改釵?”席元衡皺眉,手上倒是直接將釵子接了過來,“好好的釵,放你頭上不是就最好看了麽,改什麽?”


    “必要時,能傷人和自保就最好了。”席向晚抿唇笑道。


    席元衡的眉皺得更緊了,“你要幹什麽去?”


    “不幹什麽。”席向晚捧著手爐道,“三四日的功夫夠了麽?”


    “夠是夠。”席元衡睨著自家小妹,“你真不是拿去幹壞事?我幫了你,不會後悔?”


    “上次我喊大哥去八仙樓隨我助陣,大哥後悔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席元衡就更頭疼了,“你又從什麽地方知道我有這些那些至交好友……等一等,是不是寧端告訴你的?都察院知道什麽都不奇怪,這就對了!”


    “大哥將寧端當成什麽人了。”席向晚失笑,她提到寧端時,眉眼之間總是帶著兩分難言的溫柔和信賴,“都察院又不是他的私器,用來幹這檔子事的。”


    席元衡撇撇嘴沒再反駁,將釵子收了起來便道,“三日之內我給你弄好帶回來。但你得先承諾我,不能一時貪玩被它弄傷了。”


    “自然不會。”席向晚笑道,“即便傷了人,也不會是咱們家中的。”


    相比起男子來,在入宮時,女子的裝束檢查便沒有那麽嚴格,席向晚的釵子在經軍器局動過手之後,插在發髻裏看起來就猛然和普通的發釵沒什麽兩樣,入宮時也沒遇見什麽阻礙。


    倒不是說這一支釵便能做什麽大事,隻是關鍵時刻若是手裏不捏著點什麽,席向晚總歸是靜不下心來。


    宮宴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雖然在今年的各種背景下顯得有些匆忙和雜亂,但仍舊十分盛大輝煌,整個皇宮都被裝飾一新,紅牆白雪更是席向晚先前從未見過的景色。


    上一輩子,她一開始太弱,沒有進宮的權力,後來終於站穩腳跟,卻也再沒離開過嶺南。


    縱然天潢貴胄是見了不少,但這皇宮,終歸是第一次踏足。


    可同身旁的年輕人一個個忍不住雀躍驚歎地觀察著皇宮內裏的構造時,席向晚隻淡淡地垂著眼站在父親和母親身後,一言不發,靜如止水。


    從席府離開的那一瞬間,她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接下來的十幾個時辰,若是亂了腦子、失了方寸,那可是會很難熬過去的。


    少年們的興奮勁兒過了,很快就將目光落到了席向晚的身上。


    這也難怪,她生得太好,垂著眼臉上沒什麽神情地站在那兒都令人忍不住頻頻將視線挪過去,更何況在場這麽多人,唯獨她一個是妙齡女子,還是未婚的打扮呢?


    相熟的豪族少年們不由得交頭接耳起來。


    “你看她前頭是先前的席府大爺,如今的武晉侯,又都是一身素色,想來應該就是傳聞中汴京城第一美人了。”


    “這份相貌,難怪引得樊家大公子折腰呢。”


    “噓,可別提了。”有人悄聲道,“如今她已經和那位定了親了。”


    “哦對對對,那位啊……”


    “我背地裏說一句,你們可別說出去啊……這兩人,外貌倒是還挺相稱的?”


    “……你找死啊這種話都敢說……”


    似乎是聽見了他們竊竊私語的議論聲,被談論的少女微微抬起臉來,朝這頭看了一眼。她發間隻插了一根簪子,膚白勝雪,立在積了雪的紅牆底下頗有幾分驚心動魄,原先的十分顏色頓時也變得妖異惑人,一時間好像從畫裏走出的美豔精怪,令少年人們紛紛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少女的翦水秋瞳裏悄悄滲透出了一絲笑意,她輕啟嘴唇似乎說了什麽,可被她望著的少年們好似都中了迷魂術似的,一個個麵紅耳赤。


    “……她說什麽?”


    “好像是喊了誰的名字……”


    唯有一人咽了口口水,低聲道,“她說,‘寧端。’”


    第111章


    寧端打從宮門外騎馬進來, 一眼就見到了人群中穿著素淡得有些紮眼的席向晚。


    他這一身標誌性的紅袍誰都不會忽略過去, 席向晚自然也是立刻就發現了他, 遙遙笑著打了聲招呼。


    她原以為寧端會被眾人圍住寒暄,卻沒想到寧端直接騎著馬旁若無人地從眾官員中間過去了,在她麵前才翻身下馬, “右侍郎。”


    席存林的心情更複雜了, 他拱手回禮, “副都禦使多禮了。”


    王氏也跟著一道回禮, 她對寧端的態度更親切一些, 但今日這樣的重大場合卻不便多說什麽,隻低聲問了好便立在席存林身邊不說話了。


    “宮外冷,諸位進去吧。”寧端說道。


    這些官員原是已經檢查完了的, 隻是要在外頭等皇親國戚和一二品大員都進去了以後才入內, 便隻能在外頭受著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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