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席向晚的家人,他當然也不願意見到席向晚嫁給寧端。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席向晚歪頭看了看他,轉身往席元坤走去。


    寧端就這麽騎在馬上看著她。


    眼看著席向晚已經上了第一級台階,席元坤的心中微微一鬆。可他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吐出去,就看見自家妹子又突然回過頭去,提著裙擺小跑到了寧端的馬旁。


    “你且低下頭來。”席向晚仰著腦袋,膽大包天地朝寧端招招手。


    寧端依言附身,就瞧見少女輕靈地踮起腳來,湊近了才道,“高處不勝寒,以後怕你的人還會有很多很多,可我偏不怕你。”


    說完,席向晚才笑吟吟地將腳跟落在地上,轉身回了席府大門,朝席元坤狡黠地眨眨眼睛。


    席元坤好氣又好笑,“去母親的院子,大哥和大嫂來了。”


    席向晚聞言笑了,“正好,我也想見他們倆呢。”


    她說完,竟是再也沒回一次頭,帶著丫鬟婆子就進了席府的大門,徒留還站在門外的席元坤忌憚地朝寧端遙遙拱手行了一禮。


    寧端扯動韁繩讓馬兒掉了個頭離開,走了幾步,仍覺得少女的嗬氣如蘭還附在他的耳上,不自覺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略有些發熱的耳垂。


    這一頭,席向晚直接去了母親王氏的院子,見到有段時日沒見的大哥席元衡,開心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大哥都把我這個妹妹給忘了呢。”


    “我最寶貝的幺妹當然不能忘了!”席元衡朗聲大笑起來,他生得人高馬大、魁梧健壯,原也是力拔山兮的漢子,因而今年冬天,就要被調任去邊關軍中赴任了。


    這一赴任,便是席元衡和家人的訣別。


    妻子小產時他沒能趕回來,席府破敗時他沒能趕回來,最後在邊關受人暗算“戰死”,都沒來得及見自己的親生家人一麵。


    席向晚想到這些即將發生的過往,嘴角笑意就不由得收斂了三分,忍不住上前兩步握住席元衡的手,“見到大哥大嫂一切順遂,我比什麽都開心。”


    席元衡止了笑聲,他雖然人長得壯實,但心細如發,看了看席向晚帶著憂愁的表情,登時怒了,“誰惹你不高興了——什麽人敢給我妹妹臉看?”


    打小時候開始,席向晚就是三個哥哥手掌心裏的寶貝疙瘩,席卿姿和席青容還能給她找找麻煩,其他幾房裏的少爺卻是見了席向晚就繞路走。


    原因無他——席向晚的哥哥們,打起人來都忒痛啊!


    席元坤走進門裏,正巧聽見這一句,不由得一哂,“還有什麽人能給咱們小妹臉色看?她和寧端都成好友了!”


    第55章


    席元衡常年駐紮京中, 對寧端的名字自然也是如雷貫耳, 聞言皺眉, 一臉不讚同,“阿晚怎麽和寧端扯上關係了?”


    王氏也是一臉莫名,“可是那日捉賊時帶官兵來了的那位寧大人?我瞧著, 老爺都對他禮讓三分……是哪家貴族王公?”


    席元坤一掀袍子坐下了, 他瞅了一眼席向晚臉上的淺笑, 大為頭疼, “母親, 您別管那寧端是誰,總之不是阿晚這般的姑娘該接觸的人。”


    “寧端他很好,”席向晚不以為然, 伸手給幾人續茶, “隻要我處得來,就比什麽都好,咱們府中好些人根本比不上他。”


    席元衡的妻子齊氏想了這一會兒, 突然驚呼一聲,“我想起來了,寧端, 是不是就是都察院的副都禦使?”她不待一旁的夫君點頭,便笑嘻嘻地一拍手掌,“我記得,我娘家的姑娘們都悄悄傳聞說汴京城裏他最英俊呢!”


    席向晚瞧著自己大哥臉上和吃了蒼蠅似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英俊自然是英俊的,三哥同寧端是同僚,應當也知道。”


    席元坤垂眼喝茶,老神在在,“皮相算什麽,聽說前些日子賞花詩會上,那嶺南樊家的大公子,不也是天人之姿?”


    一聽見樊子期的名字,席向晚臉上笑容頓時就淡了下來。


    席元坤見她表情變化,暗自好笑,“隻可惜,咱家阿晚看不上眼。”


    “嶺南那麽遠,嫁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一次,不去的好。”王氏倒是十分讚同,她珍愛地摸了摸席向晚的頭發,“我呀,不求阿晚嫁個多麽顯赫的人家,隻要你能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就足夠了。”


    “寧端就不是能讓阿晚開開心心過一輩子的人。”席元衡斬釘截鐵道,“朝堂上的事不便細說,但寧端走在風口浪尖,當他的妻子,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席向晚支著下巴聽他們說了這半晌,輕笑,“我也沒說我要嫁人呀。”


    王氏的屋子裏靜悄悄了半晌,齊氏險些將手中茶水給灑了,“你,你——”


    席向晚眼疾手快地接過齊氏的杯子,連聲道,“大嫂別急,你是有身孕的人,仔細著身子,別把這滾燙的茶水潑到身上了。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她這一番殷切問候把齊氏自己都給問懵了,王氏也忙不迭地上前幫忙,都忘了席向晚先前出口那一句驚世之語。


    席向晚笑吟吟站好,見兩位哥哥都用極不讚同的目光看著自己,笑得更甜了些。


    席元衡這一趟回來,正是因為齊氏懷胎一事。


    因著那日席向晚對她說要提防小人作祟的話,齊氏回府好幾天沒睡好,險些動了胎氣,這才擺起架子來使喚席元衡,兩人爭執幾日,到底是齊氏占了上風,兩人帶了少幾個下人就回了席府。


    若還是包氏掌家,那這事還得一波三折,可正巧包氏被罰去了祠堂,王氏手中捏著掌家權,那清一間院子出來給席元衡夫妻倆住就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了。


    大嫂回了府裏,席向晚也總算稍稍放下了心口大石。雖說孩子還沒落地,但總歸親眷放在身旁,席向晚也能安心上一二。


    解決了大哥大嫂這件事,荒地也買好隻等工部去人,三房四房如今都夾著尾巴做人,大房總算能揚眉吐一口氣,這日子可謂十分順心。


    席向晚陪著家人用晚飯時,才問了母親一句,“明日平崇王府的人來麽?”


    “來。”王氏點點頭,臉上並無太多波瀾,“想是為了退親而來,拜帖裏能看出一二。”


    對於四房這門幾乎從是大房手裏搶走的親事,雖說王氏並不特別中意易啟嶽,但到底是記在了心裏。如今見到席青容親事黃了,心中有些快慰。


    “你又知道了。”席元坤敏銳道,“你從哪兒知道的?”


    席向晚抿唇一笑,神情尤為無辜,“因為,是我去平崇王府喊易啟嶽來拜訪席青容的。”


    飯桌上又靜了一會兒,都沒人動筷子了。


    席向晚仿佛沒有察覺似的,邊用公筷給大嫂夾菜,邊輕聲細語地說道,“席青容到我麵前哭了一通,說她思念易啟嶽成疾,可對方在那事兒之後又不願意搭理她,托我幫個忙去平崇王府送信,我就去了。”


    “簡直荒唐!”席元衡橫眉豎目,“他們的親事還沒解除,若是被人瞧見阿晚去給見易啟嶽,會傳成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席元坤淡定地放下了筷子,他已經想明白了今日一切,“所以,你用寧端當了幌子。”


    席向晚看他好似要入定的淡泊眼神,止不住地笑,“是,我用他當了幌子。有寧端在旁,誰也不會覺得我要和自己妹妹的未婚夫私相授受。”


    “……寧端他知道?”


    “他知情嗎?”


    席元衡與席元坤幾乎是同時問出了問題的關鍵。


    多少貪官汙吏試圖用金錢美色砸開寧端的家門,全都吃了閉門羹,從他那兒想走個後門就等同於自尋死路——怎麽的,偏偏就對他們家小妹網開一麵?


    “他自然知情了。”席向晚奇怪道,“寧端又不蠢,我又不打算瞞他。”


    席元衡像是覺得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轉臉和席元坤交換了個眼神,又挑了挑眉。


    席元坤不為所動:即便如此,寧端也進不了他的妹夫人選!


    寧端是什麽?他是皇帝手中的一顆棋子。都察院不是無懈可擊,而是……想走皇帝的後門,誰給你的膽?


    隻要能看穿這一條利益關係,寶貝家中姐妹的就不該想著挑選寧端做女婿。無論他以後能走得多高多遠,隻要一日是皇帝手中利刃,就一輩子都脫離不了皇家的控製。


    “去平崇王府的時候,我邀請易啟嶽親自來見一趟席青容,他點了頭。”席向晚不以為意地接著說道,“想必是打算借這個機會退親了。”


    “你一邀請,易啟嶽就點頭了?”席元坤抬頭意味不明道。


    誰都知道,鎮國公府賞花詩會之後,易啟嶽再也沒出過平崇王府的門。花天酒地他都不願意去,親自來席府?想都別想。


    席向晚笑吟吟,“大約是我懇求得情深意切。”


    席元衡輕哼了一聲。


    齊氏在旁樂不可支,“我要是平崇王世子,早就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阿晚可不比席青容美得多,還不作妖,溫溫柔柔的好姑娘,偏他被菟絲花遮了眼,現在再後悔也晚咯。”


    易啟嶽當然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的,但和齊氏所說不同的是……他並不覺得自己現在後悔遲了。


    席向晚還沒有夫家,怎麽知道不行呢?


    第二日一早,王氏就起了個大早,準備迎接平崇王妃的來訪了。


    席青容也想方設法打聽到了今日易啟嶽會來,驚喜地在自己房中花了許久準備衣衫妝容,將自己整得憔悴了五六分,才對著鏡子裏仍然楚楚動人的少女滿意一笑。


    好在易啟嶽不是對她完全無情的,否則也不會因為讀了她的書信就來訪了。


    今日,就是她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次機會。


    最好是能夠挽回易啟嶽的心,令平崇王府打消了退親的打算;如果不行……席青容也給自己準備了第二條退路。


    她屏氣凝神、極有耐心地在屋中坐了許久,終於等來了王氏的傳喚,立刻起身離開自己的院子,前往了後頭的廳堂。


    平崇王府見到席青容麵色蒼白地走進來時,臉色不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這孩子雖然比不上席府大姑娘身份尊貴,但勝在小意可人,平崇王妃本也打算捏著鼻子忍了,可誰知道,在鎮國公府裏出了那一宗!


    現下,席青容是無論如何都娶不得了,隻是如何將退親一事辦得差強人意,還需要仔細斟酌一番。


    “見過王妃。”席青容嫋嫋婷婷地一拜,而後又朝坐在一旁易啟嶽垂首,話裏帶了哭音,“見過世子。”


    易啟嶽坐在這一堆女眷中,本就覺得束手束腳,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向平崇王妃投了個求助的眼神。


    王氏見勢,淡淡道,“容姐兒,坐吧,王妃有話想對你說。”


    席青容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原以為今日來登門拜訪的隻有易啟嶽一人,在見到平崇王妃時就覺得不妙,聽王氏不冷不熱的這一語,更是心中打起鼓來。


    難道……易啟嶽今日不是因為信中所書,心軟念舊情來見她的?


    她哪裏知道,易啟嶽昨日接了書信回府,又撫了半宿畫卷,連信都忘了拆開。


    席青容坐下後,平崇王府擺出了笑容,她招了招手,讓身後的嬤嬤將一個大盒子放在了席青容身旁,“席三姑娘,這些請你收下吧。”


    席青容忐忑地伸手打開一看,卻見到裏麵放著的都是銀票地契,另一半則是各種珠寶首飾,一整盒不知價格幾何,幾乎閃花了她的眼睛。


    若是有這些錢的話,她以後……


    不!這些錢,若大手大腳的,也花不了多久,隻有成了尊貴的王妃,才能在日後有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


    席青容像是被燙著了似的收了手,唯唯諾諾道,“謝王妃賞賜,隻是青容尚未過門,實在不能受王妃大禮,請您見諒。”


    平崇王妃輕咳了一聲,正要說什麽,卻被身旁的易啟嶽搶了先。


    易啟嶽略帶著兩分不耐煩道,“你難道忘記自己出了什麽事,難道還想嫁進平崇王府裏來?”


    席青容的麵色一白,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易啟嶽,“世子,您……您這是什麽意思?您不要青容了嗎?”


    第56章


    聽到席青容的問話, 易啟嶽也是一臉震驚, “你難道還覺得自己能成為我的正妻?”


    席青容憤然起身, 整個人搖搖欲墜,像個紙片人似的晃了晃,才扶著丫鬟的手站穩了, 她稍一眨眼, 淚水就順著臉頰斷線地落了下來, “我想著, 世子對我情深義重, 我又是遭人迫害,待那歹人被抓走、大理寺判了案子之後,平崇王府一定會相信我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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