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席元坤休沐歸來, 總覺得身上冷颼颼的, 好像有人在盯著自己看。


    每每他抬頭四處觀察, 就會發現也沒什麽人瞪著雙眼直直看他,唯獨每次都能在附近看到寧端那令人根本無法忽視的身影。


    可寧端那張冷臉,哪裏能看得出有什麽情緒?


    別說席元坤了, 都察院的其他同僚見到寧端走近也是兩股戰戰下意識地給他讓出道路, 生怕不知道怎麽的就觸了黴頭。


    席元坤有些納悶地將筆放下, 正要和相熟的禦史一道去公廚, 就聽見外邊又跑進來了個人, 直直跑向了寧端,低聲道,“副都禦使, 有人在門口等您。”


    廳中眾人頓時都豎起了耳朵。寧端孤家寡人, 無父無母,唯獨朋友也就是四皇子那一掛的,沒有誰不能直接進入這都察院之中。


    若真是有人要找到寧端說人情走後門的——先別提這有多蠢——至少也不會明晃晃地到都察院門口來找人。


    所以……來找寧端的人是誰?


    寧端眼也沒抬, 正要回“不見”時,通傳那人訥訥道,“是個姑娘家。”


    席元坤尚且還能把持得住表情, 坐在他身旁的禦史們一個個都險些露出了見鬼的表情來。


    有個姑娘家來找寧端了?!


    更為驚悚的是,寧端聞言就站了起來,他的視線掃過好似剛剛被雷劈了的都察院眾人們,麵無表情道,“公廚已經開了。”


    禦史們一個個恍然地應聲稱是, 紛紛站了起來拾掇桌上紙墨筆硯,看著忙碌得很,餘光卻都悄悄地打量著往日裏喜怒不形於色的寧端。


    掐指一算,寧大人確實也到了這個年紀……


    大慶的民風開化,互相有情意的男女之間在定親前互相接觸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這正常到了寧端身上,就成了十二萬分的不正常。


    席元坤最先將桌上東西收拾好,抬頭看向寧端遠去的背影,沉吟片刻後叫住方才進來通傳那人,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來找寧大人的是誰?”


    對方笑得有些尷尬。他的視線飄忽許久,才在眾人的催促笑罵之下開了口,“這位姑娘來過一次……正是席大人的家眷。”


    席元坤頓時眉頭一皺,想起了上次特地來給他送甜豆花的席向晚。


    席向晚又一次來都察院也就罷了,怎麽找的人還不是他這個親哥?


    可別是這傻妹妹因為寧端一張皮相就看上了他,寧端此人背後的文章多得很,可不好惹!


    席元坤想到這裏,一撩袍子,沒管同僚在背後哎哎喊他的聲音,直接追著寧端就去了。


    席向晚在都察院口子旁邊等了不一會兒,就看見寧端從裏頭走了出來,穿的還是一身打眼的紅曳撒。她笑彎了眼睛,將手中用盒子袋子裝好的豆花提起給他看,“謝禮。”


    寧端不自覺地微微放鬆了麵上冷峻神情,朝席向晚走去的步伐也不僅稍稍加快了兩分。


    嵩陽長公主說話算話,賜婚的聖旨還真從皇宮裏給要了出來,如今就藏在寧端家中最隱秘的地方,他剛拿到手時瞧了一眼,見到自己和席向晚的名字並排放在一起,晃了晃神,才轉手給放好了。


    如若沒有什麽意外……他是不會用上這道賜婚聖旨的。


    席向晚的夫家,席府自然會替她精挑細選,有的是比他寧端更合適的人。


    “我前些日子作弄了我三哥,特地給他送了不愛吃的甜豆花。”席向晚笑盈盈地將熱騰騰的盒子打開給寧端看了一眼,道,“但給你的是謝禮,不能含糊,因此甜鹹辣的醬料我都讓店家給我準備齊全了,你愛吃什麽,就可以加什麽。”


    寧端嗯了一聲,從她那看起來好像春蔥似的指間把布袋子整個提了過來,察覺這袋東西還不算輕,難為她提得動。


    席向晚又道,“袋中有好幾副餐具,我想著你或許能用得上。”


    席向晚知道大人物們都不敢隨意吃外來的食物,她當年尚且要著心腹盯著廚房,寧端這等謹慎之人或許身邊有人專門試毒也說不定,因而多準備了些。


    “費心了。”寧端往袋中望了一眼,紅色的辣椒和翠綠的蔥花放在一起,顯得格外開胃。


    眼看著就要入冬,席向晚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買的豆花,趕到都察院時竟還是熱騰騰的。


    席向晚眨了眨眼,見到寧端的表情似乎比平日柔和兩分,便笑著問他,“今日萬事順心?”


    寧端抬眼看她明眸皓齒眼帶笑意,心尖像是被春日裏的嫩柳枝橫衝直撞地突破血肉防禦隔空撻了一下,又燙又酸。他緘默片刻,才開口道,“意外之喜。”


    席元坤追到都察院門口時,正好聽見的是這一句。他不自覺地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正巧看見自家妹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而寧端就站在她對麵,神情極淡地低頭凝視著她。


    深秋暖陽打在寧端的身上,恍惚間似乎將他的棱角鋒銳也磨平了些許。


    席元坤作為兄長的警鈴在腦中大聲敲響。


    席向晚沒發覺席元坤的出現,她隻笑了下便自覺逾矩,掩了嘴角笑意才問寧端,“你今日若方便,能隨我去個地方嗎?”


    “好。”寧端點頭直接應下,也不問是要去什麽地方。


    “我還要再去一趟朱雀步道看看自家的鋪子。”席向晚想了想,詢問,“這吃食你也不方便在外麵用,等你去過公廚,我再回來尋你,可好?”


    席元坤黑著張臉看寧端又點了頭,自家妹子就心大地坐上馬車直接去了朱雀步道。


    他正按捺不住想要上前,立在門外的寧端卻已經轉頭先一步朝他看了過來。


    席元坤縱然年少早熟,被寧端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望這一下,還是忍不住打從腳底板冒出一股寒意來。


    可想到席向晚,他還是定了定神上前行禮道,“都禦史,舍妹年幼不懂事,多有叨擾,請您見諒。”


    “不叨擾。”寧端往裏走了兩步,餘光掃過席元坤的臉,突地從心底生出一股有些幼稚的衝動來。


    就好像曾經眼紅別人家裏有的好東西,如今自家也有了,就想要和那戶人家顯擺顯擺似的感覺。


    寧端嫌少生出這種感情,可見席元坤似乎有滿腹的話要說卻又強壓在心裏,還是開口順著自己的心意道,“去公廚?”


    席元坤不明所以,低頭稱是,等進了公廚,才明白過來席向晚究竟來這一趟都察院是為了什麽。


    ——就為了給寧端送這一大碗豆花!


    席元坤鐵青著臉坐在寧端對麵,見他慢條斯理地袋中盒子一個個取出,又親自動手給豆腐腦上澆了碎長生果、香油、辣椒碎、蔥段、豉油,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動。


    隻是這太接地氣的食物,和好似山峰皚皚白雪的寧端並不相稱倒是真的。


    寧端顯然沒有分享的意思,一口一口,神情專注地將豆腐腦送進嘴裏,坐在他對麵的席元坤吃著公廚剛做好的午餐,竟覺得食不知味。


    ——席向晚都能想到給寧端送豆腐腦時考慮他的口味幾何,怎麽送給他時,就刻意送了他不愛吃的?


    席向晚還不知道自己被親哥抓了個當場,親哥又究竟自己發揮想象力腦補了多少東西。她去朱雀步道上巡鋪子是其一,去見李穎詢問地買得如何了卻是其二。


    李穎一見到席向晚便心領神會地將她帶到後堂,將兩張薄薄的地契和席向晚的私印一道交還給了她,鄭重道,“不負大姑娘所托,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經辦好了。”


    席向晚展開兩份地契仔細查看起來,李穎在她身旁低聲解釋道,“原先我也想著一張地契能辦好的事情不需再弄得這麽麻煩,可真去看的時候,才發現中央一大塊地竟是已經被人買下了,隻得從旁拚了兩塊,共計九百一十二畝荒地,姑娘交給我的六千兩,從官府拿到地契之後,還剩下六十三兩。”


    席向晚點點頭,將地契收起,笑了笑,“勞煩李掌櫃替我走這一趟了。另一位買家是什麽人,李掌櫃可有聽說?”


    李穎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我待了這些日子,竟也沒見到過那人,聽說也姑娘類似,也不是買主親自前去的,隻派人帶了印章和錢去,開口就要了一大塊地。許是和姑娘想到一塊兒去,覺得這些荒地日後用得上?”


    若是真有人能和席向晚一樣未卜先知,她倒是真要嚇一跳。


    席向晚將這件事情暗暗記在了腦中,尋思日後定要將這個和她一道買地的人找出來,弄明白為什麽那人為什麽要一擲千金買大片無用的荒地。


    從朱雀步道離開後,直到再度回到都察院裏,席向晚都一直在想這件事。


    猜想寧端公務繁忙,應當沒這麽快散值,席向晚在馬車裏靜靜坐了一會兒,卻聽一直往外張望的碧蘭驚訝道,“姑娘,是寧大人出來了!”


    席向晚一怔,也通過帷裳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見到一襲紅衣已經走了過來,他身旁還有人牽著那匹寧端常騎的棗紅色駿馬。


    將先前考慮的事拋到腦後,席向晚掀開車簾,熟稔地朝寧端招了招手,“原想著你還要遲些,就沒讓人去打擾你。”


    寧端翻身上了馬,輕扯韁繩驅使馬匹到了馬車旁,看過席向晚的麵龐手指,見到沒有受凍的微紅,才道,“去哪裏?”


    “平崇王府。”席向晚從馬車一側取出一封薄薄的信件,微微一笑,“替我那相思成疾的妹妹,給平崇王世子送一封信。”


    席青容總不會天真到以為她會就這麽獨自一人去給易啟嶽送信,被人看到落人口實吧?


    第53章


    平崇王是有名的清閑王爺, 不問政事, 在三法司領了個閑職, 每月去幾趟宮裏見自己的生母太妃,成日樂嗬嗬的,汴京人都道他是心寬體胖的閑散王爺。


    大約正是因為當爹的不好好工作, 所以作為平崇王世子的易啟嶽到了快成親的年紀也還沒有領職位, 隻頂著個世子的名頭, 看似尊貴, 在一幫子玩耍的夥伴中其實相當抬不起頭來。


    而原本平崇王妃是想借助和席府嫡孫姑娘的親事給易啟嶽未來增加些籌碼, 卻沒想到易啟嶽還沒見到席向晚,就要死要活地說自己想娶的人是席青容。


    平崇王夫妻倆勸了許久也沒能說動這個獨子,最後還是勉勉強強和席府四房定下了親, 原本勢均力敵的聯姻頓時就成了席府四房的高攀。


    本來這也就罷了, 隻要兒子喜歡,正妻身份稍微低些也沒什麽,雖說是庶出, 但也是席府正正經經出來的官家小姐,又是席明德最為寵愛的孫女,平崇王府也並不嫌棄。


    可鎮國公府賞花詩會那一出醜聞之後, 不光是平崇王府,就連易啟嶽都邁不過這道坎了。


    詩會那日不知道多少人在場,都瞧見了偏院裏和野男人苟合的席青容,易啟嶽當時更是氣得熱血衝頭直接踢開了門。若不是如此,事情也許還瞞得下來, 如今被幾十個人看見了,怎麽瞞都是瞞不住的。


    詩會結束也有數日了,易啟嶽忽略了席青容縷縷送來的書信和禮物,連出門的勇氣都沒了。


    往街上一站,他就覺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戴了綠帽子,都在對著他竊竊私語。


    易啟嶽從小養尊處優,哪裏受得了這委屈。


    席府四房已經派人來百般道過歉,又說了席青容是被人設計陷害,可無論如何,她都已經不是清白的身子,想要嫁進平崇王府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平崇王府隻等著三法司那頭判案的結果下來,就準備去席府退親。易啟嶽是打定主意在退親之前,再也不跨出自家王府的門一步了。


    原先在府中喊來畫畫的幾個工筆畫師,易啟嶽這會兒也沒了閑心思招待,都讓回家歇息著。


    但他在畫室裏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將手伸向了一束畫卷,動作輕緩地將其展了開來。


    畫中美人杏眼桃腮,風姿綽約,光是這麽隔著畫一看都令人挪不開視線,正是席向晚的眉眼和模樣。


    可易啟嶽看了兩眼就皺起了眉。


    這畫已經極盡相似席向晚了,和她的本人卻還差了那麽些感覺。


    就如同易啟嶽兩次遇見她,她總是自帶三分波瀾不驚,好像山崩於麵前也不會變色的沉靜,那是他隻有在浸淫官場多年的中年人身上才能見到的氣度。


    那種年齡沉澱下來的矜持與養尊處優的嬌俏模樣既矛盾又相稱,將原本就美極的麵容又往上提了一截,整個汴京城中的貴女們,硬是沒有一人能與她相提並論。


    易啟嶽沒有察覺到自己盯著畫卷看了許久,入魔似的想要伸手一碰畫卷上少女的麵孔時,小廝輕手輕腳敲響了門,通傳道,“世子,席府的——”


    易啟嶽做賊心虛地手上一抖,險些將畫卷撕破,聽見“席府”二字便厭煩地皺起了眉,“他們四房來什麽人都不見!”


    小廝的聲音頓了頓,才壯著膽子道,“是席府的大姑娘來拜訪世子,在王府門外候著呢。”


    “……席府的大姑娘?”


    “是。”


    易啟嶽心裏一顫,飛快將畫卷重新卷好,抬手扶正自己的發冠,快步往外走去,拉開門的同時嗬斥道,“還不快將人請進來,堵在門外做什麽!”


    小廝有苦難言,“世子,是您說席府的人都……”他話還沒說完,易啟嶽已經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往廳堂走去了,“——哎,世子,席大姑娘說了,她沒送拜帖來,不好進門,因此特意在門口等著,問世子爺方不方便前去一見!”


    易啟嶽的腳步頓了頓,立刻換了個方向,想著將要見到那張比桃李還豔的臉,頓時心髒砰砰跳,出了院子後,不僅沒好轉,反而變本加厲。


    席向晚這個時候來平崇王府做什麽?替席青容道歉?這事輪得到她一個和席青容同輩的姑娘家來出麵求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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