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還和他閑聊:“村裏頭昨個好像有位老太太去了,是喜喪,在廣場那邊搭了戲台,還在講相聲,很有意思,你怎麽不去看看?我見你好多同學都去了。” 顧絨對昨天喜喪上衝煞的情景現在還心有餘悸,聞言苦笑道:“我屬兔的,聽說那位老太太屬雞,我屬相和她相衝,去了不太好。” 阿婆歎氣說:“唉也是,那些孫輩就是愛大驚小怪,都是喜喪了就該和和氣氣的走,結果卻嚇著人了,真該讓他們來給你賠禮道歉,真是對不住了。” 因為吃了阿婆的一碗麵,顧絨始終埋頭專心擇菜,想幫阿婆的忙,結果聽見阿婆忽然說了這麽句有些奇怪的話,手上擇菜的動作就微頓了下。 他的目光也不由從菜籃上挪開,看向阿婆。 這一看,顧絨就發現阿婆穿的是雙紅布鞋,那紅布鞋和她廚師衣服底下的紅衣大概是同種料子,緞麵的,閃著不明顯的光澤,上頭用金色的絲線同樣繡著“福、祿、壽”的字樣。 阿婆穿的黑褲子也是同料子的緞麵,上麵雖然沒繡著字,但是卻印有牡丹、胖魚、和壽星公的暗紋,不仔細看的話是看不出來的,普通人就算看到了也不會多想,隻當阿婆穿的喜慶。 但為了活命看了不少書的顧絨卻一眼就能認出,阿婆身上穿的這一身衣服——是壽衣。 而壽衣,是穿在死人身上的。 顧絨瞪大眼睛,即便他竭力掩藏自己的異樣,手指卻始終控製不住微微發顫,他不敢抬頭再去看慈善和藹的阿婆,耳中隻有如雷打鼓作響的心跳聲。 那阿婆說完剛才那句話“哎呀”一聲,也不知是感慨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暴露身份,還是為了別的什麽,勤手快腳把菜籃子最後幾根菜擇好放下,又在廚師圍腰上擦了擦手說:“我本想幫同學你把碗和菜籃一起收進去,但老頭子來找我了,催我趕緊走,你現在不餓了吧?” 顧絨膽怯,連話都說不出,他也不知道回答鬼的問題會不會出事,僵硬地搖了搖腦袋算作回答,又後知後覺想起他和這位阿婆已經聊天聊了許久了。 阿婆對他的回答像是很滿意,站起身往一旁走去,聲音漸行漸遠:“不餓了那就好,家裏人快幾年沒讓我做過飯了,看來我手藝還沒生疏……” 至此再無聲息。 顧絨等了好半晌都沒發現有其他異樣發生後才抬頭環顧四周,阿婆已經沒有了蹤跡,這時食堂裏又走出來一個男人,嘴裏嘀咕著:“我的油麥菜呢?被人偷了嗎?” 他出來後看見顧絨麵前放著個菜籃,本來想訓斥是不是顧絨偷偷拿了他的菜,結果一看裏麵油麥菜都是擇好的,顧絨手上還捏著最後根沒擇好的菜,表情便變得和氣了,問顧絨道:“同學,是你幫忙擇的菜嗎?我還以為丟了呢。” 顧絨把菜放回菜籃裏,神情怔然如實道:“是我和……一位阿婆擇的菜。” 男廚師撓著頭,滿臉驚訝之色:“咱們基地有年紀大點的老阿婆在嗎?我怎麽沒見過。” 我見了,還是穿壽衣的,我是心理素質好,你見了可能也要穿壽衣了。顧絨心道。 男廚師把菜籃子抱進食堂了。 顧絨想起他後麵的折疊木桌上還有碗吃完的麵碗沒收進去,轉身剛要叫男廚師幫幫忙連碗一塊帶走,他實在不敢進食堂。 誰知一轉頭顧絨卻看到一對熟悉的金童玉女紙人正躲在桌下,其中的玉女手還不知何時偷偷摸進了他的口袋,見他回頭,玉女便停下動作,和金童齊齊抬頭用黑豆眼盯著他。 一人兩鬼沉默對視。 最後是貌似在幹扒.手壞事的玉女先開口出聲的:“小哥哥,阿婆讓我和你道歉,對不起,我請你吃……呀!” 她不說話還好,那一說話隸屬鬼娃,陰森空靈的腔調就叫顧絨渾身雞皮疙瘩狂冒,連頭皮都是躥麻的,更別提玉女最後那聲仿若痛呼的詭異尖叫。 不過這樣一來,顧絨倒想起了他口袋裏還揣著沈秋戟給他的護身符,玉女大概是碰到了護身符。 所以等玉女將手從顧絨口袋裏伸出來時,她半截胳膊已經燒沒了,袖口處隻剩下光禿禿的手腕,黑豆眼變成了要哭的淚眼,委屈巴巴地瞧著顧絨。 顧絨比她更委屈,甚至紅著眼睛比玉女更先一步飆出淚花了,撐著兩條打顫的腿連滾帶爬往院場跑。 玉女伸著斷手喊他,活像要來找顧絨索命算賬:“小哥哥你別跑呀……” 金童也伸出手來想拉他的領子。 顧絨見狀跑得更快了,但他實在腳軟,沒走兩步就一個不穩,屁.股著地跌坐在地上,然後“蹬蹬蹬”地掉下台階,揪住他領子的金童雖然有人樣,可身體始終是紙糊的,輕飄飄被顧絨帶著一塊跌下樓梯,連聲音都隨著顧絨跌下樓梯的動作被甩成一段段的:“你跑得太快啦……啊!啊!啊啊啊——” 它們似乎懼怕陽光,顧絨之前又一直浴在陽光底下,所以它們剛剛才躲在木桌底下避陽,現在顧絨帶著金童滾到了陽光底,等顧絨停在台階最下麵終於不再跌了時,金童就哭喊慘叫著“阿婆嗚嗚嗚”然後屁滾尿流用比顧絨更狼狽的姿勢趕緊往陰涼處躥,和玉女一起躲在陰處不敢過來。 顧絨都顧不上跌疼的屁股了,更不敢回頭瞧它們兩個,站起來就趕緊往陽光更足的地方溜。 他口袋裏的東西因為劇烈的跑步動作掉了出來,落在灰色地磚粉粉的幾粒很是顯眼,顧絨慢下動作正要細看,卻“哐——”地撞進一個人懷裏。 那人穿著黑色的外套,身上隻有洗衣粉的檸檬幹淨味道,他雙手抱住顧絨的肩,語氣裏難以藏住的焦急和擔憂:“顧絨你沒事吧?” 哦,這是沈秋戟的聲音。顧絨聽出來了。 不過他此刻靠在沈秋戟懷裏,思維卻發散了下,在想沈秋戟現在身上怎麽不是力士沐浴露櫻花味的香氣了?再後來又記起基地宿舍這邊隻有舒膚佳香皂可以洗澡,沒有沐浴露,所以沈秋戟不香了。 顧絨站穩後抹抹臉上被嚇出的生理淚水,他倒是沒想哭,但是奈何眼睛管不住,回答沈秋戟說:“我沒事,誒,你怎麽就回來了?路笑雩他們呢?” 沈秋戟見青年雙目通紅,雪腮旁都是漣漣的淚,根本不信顧絨的話,捧著他的臉皺眉道:“你沒事哭成這樣?還一副逃命的樣子?” “我又見鬼了啊。”顧絨和他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被嚇了就容易哭,實際上我不是很想哭的……” “你又見鬼了?!”沈秋戟拔高聲音,像是比顧絨還要驚愕,還帶著些仿佛從此就要再也見不到顧絨的絕望,聲音沙啞道,“那、那你要退學了嗎?” “要不你請一段時間假吧,你這情況特殊,我帶你回我家找我七叔幫你……” “我不退。”顧絨納悶,他又沒死,沈秋戟在絕望什麽?但等他聽了沈秋戟後麵那句話也無暇去理會沈秋戟的絕望了,抓著他的手臂迫不及待地答應,“找你七叔?找他幫我看看我的命格嗎?好啊好啊。” “嗯?”但是沈秋戟卻和他各說各的,“你不是說你再見鬼就要退學了嗎?怎麽又不退了?” 顧絨其實現在還是怕的,不管是穿壽衣的阿婆再怎樣和顏悅色,那一對後來和他好言道歉的紙人金童玉女又如何乖巧討喜,後麵狼狽逃走的樣子又多麽搞笑,他們也都是鬼。 可他腹中的飽腹感是真實存在的,因為他吃了阿婆給他煮的麵。 顧絨低頭,看向剛剛從他口袋裏掉出落在地上粉色東西——那是幾顆糖。 玉女之前那個動作應該不是要偷他的東西,金童攔他也不是要索他的命,是要給他塞糖賠禮道歉,而她那句沒說完的話則是“我請你吃糖”。 如果他猜的沒錯,那位阿婆可能是喜喪上仙去的老夫人,包括那對金童玉女這次過來可能都是為了昨天喜喪上衝煞嚇到他的事情道歉。 顧絨心裏頭五味雜陳,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害怕,還是該擺出些別的情緒,這次撞鬼的經曆不如先前恐怖,反而還透著些許……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