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雋緩緩睜開雙眼,直勾勾的望向她,看的孟雲嫻心頭一跳。


    他染上情欲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模樣,明明什麽都沒有說,卻暗示了她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周明雋鬆開了她的手,單手扶著桌子站起來,對著她微微一笑,抬手張開手臂。


    孟雲嫻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就站起來,倦鳥歸巢似的撲棱棱撲進他的懷裏,雙手環抱住他的腰身,臉頰還在他的胸口輕輕蹭蹭。


    孟雲嫻的內心:這、這就要開、開始了嗎!


    然而周明雋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而是低低的笑起來。


    “你的發冠戳到我的臉了。”


    孟雲嫻認命的閉上眼睛,慫慫的鬆開他。


    周明雋拉著她走到梳妝鏡前,按著她的肩膀坐下,無比從容的站在她的身後,幫她一點一點的卸掉頭上的冠釵。


    這一卸,孟雲嫻才察覺戴了這一整日的釵飾,幾乎將頭皮都扯下來。


    今早剛剛洗過的黑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將發間藏著的花香味一並發散出來,瘋狂四溢闖入周明雋的嗅覺之中,令他的喉頭不自然的滑動一下。


    “啊……”孟雲嫻舒坦的扭了一下脖子,“好舒服。”


    銅鏡裏映襯著身後的男人臉,孟雲嫻看到他再一次笑著張開手臂,她粲然一笑,起身撲進他懷裏將他抱住。


    周明雋忍著笑意,低下頭在她的耳畔說:“是讓你寬衣,我的皇子妃。”


    孟雲嫻的身子一僵,紅暈悄悄地爬上臉頰。


    隔著紅帳的燭火染出了迷人的情香,窸窣聲中,寬大厚實的紅色喜袍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周明雋是個很公平的人,她幫他脫一件,他就幫她解一件,待到兩人都隻著單衣之時,周明雋猛地打橫將她抱起,大步走向那寬敞又鬆軟的床榻,將她輕輕地放在上麵。


    冰涼的空氣透過單薄的衣裳沁入肌膚時,孟雲嫻渾身上下浮起雞皮疙瘩。


    背後迎上來一個溫暖的懷抱,孟雲嫻被他從身後抱住。


    電光火石間,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一段幾乎被遺忘的記憶。


    那時候,她因為落水而渾身發熱,生病時隻能臥床縮成小小的一團,在被子裏捂汗,可是她隻知道捂汗,並不知道要防止寒濕著涼。結果剛剛捂汗後消退的熱,又在濕涼中再次拔高,反反複複,險些要了她的命。


    迷迷糊糊中,是一個怒不可遏的小哥哥將她從被子裏撈出來,踢開了潮濕的被褥,又扒掉了她身上半濕的衣裳,換上他自己幹淨清香還帶著竹葉繡紋的衣裳。


    仿佛是為了驗證她的這個記憶,周明雋抱著她,雙手繞到她身前鎖住,低笑道:“看都看過了,便沒什麽好害羞的吧。”


    孟雲嫻一個激靈,活魚一樣從他懷裏鑽出來,抱著被子縮到一邊:“你……你果然……”


    周明雋衣裳半敞,單手撐著床笑的喪心病狂:“我果然什麽?”


    所以記憶這個東西,忘記的時候千萬不要慌,因為它一定會在關鍵覺得時刻積極主動的湧上來,給你一個措手不及的驚喜——


    【當年跟在你屁股後麵的那個姓周的小子,他一定是知道自己爭不過我……說你是他的童養媳……總之還說了一些不知廉恥的髒話……】她臉頰漲紅,憤憤道:“當、當年你都跟子騰哥哥說什麽了!”


    周明雋的笑容變得玩味起來:“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談別的男人,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孟雲嫻羞憤欲死,也顧不上許多,直接撲上去將他壓倒,發出好大一聲“咚”響,凶狠狠地指著他的鼻子:“說不說!不說你就……你就死定了!”


    周明雋對小妻子的投懷送抱很是受用,雙手張開攤在床上,一副任由她為所欲為的樣子,輕笑出聲:“哦,那個啊……我本就脫過你的衣裳,將你那幹癟似豆芽菜的身子看了個全,事實而已,怎麽就成了髒話了。”


    身為一個成熟的大姑娘,孟雲嫻被他氣笑了,瞬間聽到了重點:“你說誰是豆芽菜!”


    周明雋染著醉意的眼神漸漸迷離,隻是看著她笑。


    孟雲嫻的凶神惡煞瞬間化為烏有,被他看得渾身發軟,根本凶不起來。


    周明雋一直笑,忽的,他的手摸到了一塊什麽東西,單手拆開,送到孟雲嫻的眼前。


    孟雲嫻看著他手裏的半指長的芝麻花生糖,仿佛看見一片青山綠水中綻放的紅綠相映——


    村裏辦了喜事,所有人堵在新房門口,要看新郎官給新娘子喂糖才肯讓喜娘送新娘子進洞房,新娘子羞的人都不敢見,捂著臉一直躲。


    紮著花苞頭的孟雲嫻躲得遠遠的,偷偷看人家成親。


    她們家是村裏唯一一戶什麽喜事都沒有的人家,名聲也不好,所以村裏做親做壽的,家家戶戶都送東西走人情,唯獨不會給她家送,哪怕一個紅雞蛋一塊糖也不會送。


    即便是同樣不會辦事的周家,也因為有李老頭的多番打點,令村裏很多人都喜歡周恪,覺得他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巴結巴結沒錯,時常給他家送東西。


    “字寫完了?又在偷懶。”冷清的少年雙手攏在袖子裏,披著厚厚的披風,不期然的出現在身後。


    孟雲嫻嚇的小身子一抖,張著嘴百口莫辯。


    踢踏著鞋子跟著周哥哥回他家學寫字,孟雲嫻的情緒很低落。


    “這東西怎麽還放在這裏。”明明是跟一邊的李老頭說的,周恪卻抬手將桌上用紅油紙包著的花生糖推向她。


    孟雲嫻猛地抬起頭,雙目放光——


    這個是花生糖,可香了,吃上一片能頂小半天的餓!


    她閃著奇異光芒的眸子期待的看著周明雋,沒關係啊她可以負責全部吃完。


    可惜周哥哥完全沒有接收到她的意思,轉身去練字。


    “周哥哥!”她的腦袋從他的桌子前沿突然冒出來,像一顆長在桌邊的小蘑菇,“我們來玩呀。”


    周恪頭都沒抬:“不玩。”


    “玩嘛!”她一把抄起那些花生喜糖,“我有一個好主意,我們來玩成親的遊戲吧!”


    周恪筆尖一頓,一滴墨水滴在了剛剛寫好的字上,暈開一片。


    少頃。


    李老頭哭笑不得的看著並肩坐在床榻上的兩隻小孩,在孟雲嫻的引導下說:“新郎官給新娘子喂糖咯——”


    一臉期待的孟雲嫻嗖的一下扭過頭,毫不矜持,目光灼灼的盯著周恪哥哥……手裏的糖。


    周恪的嘴角抽了抽,冷然道:“你像新娘子嗎?根本就是餓死鬼——”最後一個“鬼”字時,他恨鐵不成鋼的把糖塊塞進她的嘴裏。


    等她愉快地吃完。


    李老頭又喊:“新郎官又給新娘子喂糖咯——”


    周恪咬著牙,又給她塞了一塊。


    整個成親遊戲……他們不斷地重複喂糖這個環節……


    畫麵慢慢的被溶解,變成了眼前的周哥哥和那塊糖。


    周明雋的指尖搖了搖手裏的糖:“新郎官要給新娘子喂糖了。”說著,他慢慢將半塊糖含在嘴裏,笑看著她。


    孟雲嫻忽然覺得眼眶發熱,有點想哭,但是此時哭起來未免煞風景,她吸吸鼻子,趴在他身上笑起來:“這次還一直玩喂糖的遊戲嗎?”


    周明雋含著半塊糖,竟然也能清晰的吐字發音,“這顆糖就是你這輩子最後一顆,好好品吧。”


    孟雲嫻笑起來,主動湊上去嗷嗚一口咬掉半邊的糖,津津有味的吃起來。周明雋舌尖一卷,將剩下的半塊糖吃掉了。


    “雲嫻……”周明雋的聲音變得低啞。


    “……嗯?”


    “有個問題,我很不解。”


    “什麽問題?”


    “行禮之時,你說嫁給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將府裏的水井都封起來。那如果老房子著了火,都沒有水井,該用什麽滅火呢?”


    老房子?著火!?


    這是什麽問題。


    不等孟雲嫻想明白這是什麽路數,男人身體的變化讓孟雲嫻整個人措手不及,想要逃開的時候,他攤在兩邊的手臂猛地將她抱住收緊,一個翻身改變了局勢。


    孟雲嫻的身體緊繃起來,呼吸不暢的看著慢慢逼近的臉。


    周明雋滿含笑意的眸子盯著她,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隻能麻煩你親自來滅了。”


    ……


    盛禧園的紅燭,燃到深夜也沒有熄滅。


    霍家的書房,同樣燈火通明。


    霍燁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夜不能寐。


    霍昂一打著嗬欠,被逼無奈的陪他下棋到半夜。


    “太子就不覺得奇怪嗎?”霍燁落下一子,終於先發問。


    霍昂一隨意落子,下的很心不在焉:“奇怪什麽?”


    霍燁:“太子真的覺得,風車這玩意兒,是昇陽郡主能造得出來的嗎?”


    霍昂一哈哈一笑:“三弟,在你眼裏,太子殿下是什麽樣的人?”


    霍燁抬眸看了他一眼。


    霍昂一撒了手裏的棋子:“不下了不下了,我可手裏的差事是一日比一日多,沒這個閑工夫跟你浪費時間。”


    霍燁笑了一下:“這麽說,我該恭喜二哥深得太子信任?”


    霍昂一往椅子上一靠,笑起來:“老三,一個人用不用你,其實和信不信你沒什麽必要的聯係。”


    霍燁跟著笑了起來:“和不是對手的人下棋的確無聊,二哥,一起喝一杯吧?”


    霍昂一果斷的從下棋和喝酒兩個選擇裏選擇了後者。


    乍暖還寒的小院子裏,兄弟二人靠在椅子上,看著院中夜景。


    “可還記得咱們第一次學喝酒的時候?”霍昂一突發奇想,追憶起往昔來。


    霍燁淡淡一笑,他當然記得。


    從自小隻學讀書寫字的文若公子變成一無所有的乞丐,咬著牙去學生存之道,從乞討來的第一個銅板,到學會第一口酒,再到穿行於商場與官場中遊刃有餘全身而退,在醉生夢死中猶如黃粱一夢,那時候他常常想,會不會有一日醒來時,便白發蒼蒼,垂垂老矣,往昔斑駁而蒼茫。


    霍昂一看著夜空,忽然笑起來:“老四那個死丫頭成什麽親呢,哥哥們在這裏喝酒,她就該乖乖的在一邊斟酒,老老實實的坐在……坐在……”霍昂一四處看了看,選定一個角落:“對,就坐在那個角落,動也不動跟個受驚嚇的兔子似的,最有意思了。哈哈……”


    霍燁順著霍昂一指的方向望向角落,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熟悉的畫麵來。


    鼻頭紅紅的小姑娘吸著鼻子,抱著一個大大的酒壺站在他們的中間,吃力的倒酒。倒完了,就一個人懷著心事坐到角落,不像別的刻意接近的姑娘那樣懂得討人歡心,卻讓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望向她。


    她好像藏著許多的事情,可一顰一笑又那樣的簡單。明明是出身大戶人家的模樣,卻能懂他們所有的苦困與艱難;明明比他們還要小,卻能說出令人意外的道理來。


    霍燁這一生從未遇見過任何難題,唯獨在看懂她的這件事上屢屢受挫,等真正看懂的時候,她已經決意離開,回到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地方。


    霍燁忽然望向一旁的下人,做了一個吩咐的手勢。


    片刻後,寬敞的院子裏竟然擺滿了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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