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雲嫻這才發現孟光朝的眼下烏青,像是沒有休息好。


    “父親昨日沒睡好嗎?”


    沒睡好?


    他壓根就沒睡。


    昨日事發突然,因為有田氏解釋了,孟光朝才曉得她其實並未有孕。


    她的說法是,因為記名禮近在眼前,她想最後再試探雲嫻一次。隻要過了這最後一關,她往後就將她當親女兒對待,再無他想。


    當年鄭氏在田氏孕期將她氣壞了身子,是生下死胎的主要原因,若說雲嫻回府之後和夫人還隔著什麽恩怨,那也隻有這一樁。田氏是真的喜歡孩子,雲嫻回府之後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如果經過這一次的試探能讓大家徹底揭開心結,真心接納,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隻是這件事情,有點對不住雲嫻這個孩子。所以孟光朝決定這件事情之後好好地補償補償她。


    結果還沒等他想出來怎麽補償,田氏就一反常態的徹夜難眠,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孟光朝有心詢問她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她便被子一卷往裏麵睡,拒絕交心。


    近來五殿下的舉動已經讓他十分頭疼,夫人又為了雲嫻的事情頻出怪招。


    他覺得自己的日子很艱難。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剛剛升職,夫人待產,朝中忙碌的苦日子。


    一個是自己要救的孩子,一個是自己要娶的媳婦兒,隻能自己容著了。


    不過,夫人的事情尚且可以先由著她胡來,可五殿下這邊就有些棘手了。


    近來有眼線告訴他,五殿下竟然在查七八年前的事情。足見他仍舊對當初的事情抱著極大的懷疑。想來也是,曲夫人死時他雖然年紀尚幼,可是在行宮給他母親守孝的那幾年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否則不會在那之後自請離宮,隱居山野。這孩子自從官員職權事件之後,越發得到皇上的器重,如今連族學裏的新工學課的安排,甚至一些基本的朝政都會找他來跟進亦或是考問。若他能把事情想明白那是最好,若是想岔了……那也夠頭疼的了。


    這孩子如今可是朝中的風雲人物,不亞於孟雲嫻在族學中掙的風光。縱然是他這個榮安侯,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正想著這事兒,路過孟雲嫻的房前,她正好出來,兩人便撞上了。


    瞧見她,孟光朝忽然多了一個想法——從之前的種種情況來看,雲嫻似乎真的和五殿下交情匪淺。再細看一下,他這個女兒長得有幾分姿色,姑且算是萌動可人。也不曉得這個傻姑娘能不能去跟五殿下套套近乎,問問這小子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輕咳一聲,和孟雲嫻並著往外走,“雲嫻啊,你有多久沒見過五殿下了?”


    孟雲嫻縮了一下脖子。


    怎麽回事,難道父親知道上次在淳王府和周哥哥見麵的事情了嗎?可上次是打著昇陽縣主的幌子呀,應當沒什麽破綻吧?


    “好、好些日子了。”


    孟光朝“嘶”了一聲,開始認真的教育她:“五殿下從前對你也算是諸多照顧,所謂得人恩果千年記,你也委實沒有良心了。”


    孟雲嫻覺得父親話裏有話:“若是五殿下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女兒自當全力以赴以報恩德,可是五殿下是皇上的兒子,身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成群的奴婢為他操心,我能做什麽呢?”


    孟光朝挑眼看她:“能做什麽?先時你們一同又是跳舞又是鬥詩,還有戶部的事情,要說你不知情沒參與,為父的名字就倒過來寫!你能做什麽?你能做的多了!”


    孟雲嫻咯噔一下。


    平日裏父親好像也不曾關注她什麽,怎麽到頭來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那……五殿下如今有什麽是我能幫得上忙的嗎?”孟雲嫻覺得孟光朝或許是在暗示她什麽。


    果然,孟光朝“嘖”了一聲:“你這孩子,何時成了個死心眼了?旁的不說,就說五殿下回來之後,過得好不好吃的慣不慣,他長年生存在外,如今與這些兄弟姐們相處起來到底融不融洽,你可曾關心過?”


    孟雲嫻:問過呀。


    他又道:“還有前不久的官員職權清查案,五殿下借著使臣來朝的時機將事情直接捅了出來,之後的善後是否複雜,會不會招惹什麽仇家,你可曾問候過?”


    孟雲嫻:問過呀。


    見她一臉無動於衷,孟光朝忽然覺得自己利用孩子去接近孩子,實在是有些無恥,隻是眼下五殿下再挖下去,不知道又要出什麽亂子,興許還會比當年更加難以控製。這麽一想,他的頭又疼了,擺擺手一個人落寞的往外走。


    孟雲嫻看著老父親的背影,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縷縷提及周哥哥,但是算一算,上次周哥哥開導她讓她豁然開朗之後,的確又是好些日子沒見了。


    看著父親愁容滿布,孟雲嫻忍不住猜測——周哥哥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呀。


    ……


    孟光朝趁著朝飯的時間,給全府上下強調了一番昨日下的命令——所有人不得將夫人身懷有孕的事情外泄,若有誰說漏了嘴,最好保證事情不會傳到不該傳的人耳朵裏,否則的話就家法處置。


    這一點韓氏表示很理解,她覺得自己明白兒子的用意。兒媳現在年紀不合適,胎相也不穩,說的難聽些,若是這個孩子悄無聲息的流掉了反而更好,一來是減少了接下來數月的提心吊膽,避免有什麽閃失被國公府找上門來問罪,二來兒媳也能少吃點苦。所以現在瞞著不宣揚出去,萬一孩子沒了,也沒有外人議論指點的機會。真的等到胎相穩了,孩子能順利生下來,那時候再說。


    是以,等到孟光朝上值,孩子們都去了族學之後,韓氏作為老夫人,再一次耳提麵命,不許將消息傳出去。


    ……


    去族學的路上,孟雲嫻一直在想父親的話。


    其實現在細細分析一下,那一日在監學寺遇上周哥哥,他是存了安慰的心才帶著她去淳王府的。說了一晚上的話,她的心結全都解開了,卻沒有問一問他是不是也在為什麽事情煩惱,所以才會忙成那樣。


    她確實挺沒良心的。


    周哥哥會不會以為她有了母親就不管他了?


    進了監學寺,孟雲嫻忍不住觀察起這裏的地形,聽說皇子公主都是在別的教舍裏麵上課的,且那教舍挨著前往宮門的宮道,所以下學之後,別的學子是乘馬車各回各家,皇子公主們則是直接乘坐步輦小轎回宮。


    生了想見一麵的心思,待到午間休憩的鍾聲響起時,孟雲嫻提著裙子湊到了昇陽縣主的麵前,甜甜一笑。


    昇陽縣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半句話不說,起身就走。


    外麵站了三個奴婢,手裏提著的全都是食盒,孟雲嫻頓時想起了之前在淳王府那些沒機會吃到的美食。


    原來昇陽縣主每一頓都這樣奢侈嗎?


    “縣主。”回過神來,孟雲嫻想到自己的初衷,三步並作兩步上去攔住準備用餐的昇陽縣主。


    昇陽看了一眼自己的食盒,又看她,冷笑:“你總不至於這樣厚臉皮,又要我請你吃飯吧?”


    “又?”孟雲嫻有點摸不著頭腦。


    昇陽懶得和她廢話,畢竟午休時間寶貴:“讓開。”


    孟雲嫻伸手攔住她:“昇陽縣主,你知不知道聖德堂往哪邊走?你能不能帶我去?”


    昇陽哼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腰間一撩,露出藏在她裙擺間的金牌:“這個東西可比我好使呢。”


    對吼!她有這個!


    孟雲嫻拿起自己的金牌:“這、這個可以直接過去嗎?聽說那裏都是皇子公主讀書的地方,我這樣闖過去不會越矩吧?會不會把我趕出族學啊?”


    昇陽像是在聽一個笑話似的,叉著腰嗤笑一聲:“小傻瓜,你聽我說,拿著它,你就算是直接走到皇帝麵前也沒有人敢攔著你,明白嗎?”


    話畢,昇陽縣主對著她翻了一個白眼,領著婢子們快步離開。


    孟雲嫻看著手裏的金牌,試著去找聖德堂。綠琪捧著她的食盒跟在後頭。


    她不太認得路,本想找幾個麵善的問問路,可是她舉著金牌走過去還沒搭訕,那些人便紛紛臉色一白逃難似的跑了,好像她是會吃人的惡鬼似的。


    因為聖德堂這邊是皇子們上課的地方,即便是午間休憩的時候也沒有人敢隨意往這邊走,甚至連一個學正和小童子的影子都瞧不見。


    “小姐!那裏有人!”綠琪敏感的察覺到雕刻了詩文的假山後麵有動靜,護在孟雲嫻麵前。


    “你不要緊張,這裏是監學寺,進出都有禁製的,不是誰都能進來。”她扒開綠琪,往假山那一處走:“請問有人在那邊嗎?我是一旁流輝苑的學生,敢問一句聖德堂要往哪個方向?”


    假山後麵的人似乎想跑,綠琪眼疾手快,施展了自己矯健的伸手,一把將人攔住:“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


    話一出口,綠琪就後悔了。


    她趕緊跪下來:“四殿下恕罪,奴婢不知四殿下在此。”


    孟雲嫻十分護犢子的衝上去將綠琪擋在身後,腦子裏已經在短時間之內飛快的想出無數辯解的說辭來,她甚至福至心靈的想通了剛才那些人為什麽躲著她,是因為他們怕她主動要求比試,如果這人為難綠琪,她就跟他比試,除非他放過綠琪,不然他就要做她的書童!


    還沒開口,主仆二人就先後將假山裏的男子嚇得連連後退。


    唔……


    綠琪剛才喊的是四殿下沒錯啊,為何這四殿下這麽畏畏縮縮的。


    飛快的分析了局勢,孟雲嫻鎮定下來:“小女見過四殿下。”


    她見禮時,露出了金牌。


    四殿下一看到金牌,立馬就道:“你是孟雲嫻?”


    孟雲嫻訝然抬頭,一個清雋溫潤的男子便入了她的眼。


    “是,小女正是孟雲嫻。”


    周明豫好像不大習慣被人叩拜似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生硬道:“你、你無須多禮。”


    就在這一起一站間,孟雲嫻發現他在這裏幹什麽了。


    地上掉了些幹糧的碎屑。


    周明豫顯然是注意到了孟雲嫻的眼神,他的神色越發慌張:“我、我今日胃口不佳,便尋了這一處納涼,沒想到碰到孟師妹。你……你方才說自己要去聖德堂?”


    孟雲嫻感覺到四殿下有些遮掩,便主動不再看那些食物碎屑,笑道:“時,我想去找五殿下。”


    “你找五弟?”周明豫似乎是為了化解尷尬,主動岔開話題:“無妨,我帶你過去吧。”


    孟雲嫻怎麽都沒想到,這皇宮裏麵還有這樣和藹可親的殿下,比起周哥哥那樣冷冽孤高的,這個四殿下生了和周哥哥相似的外貌氣質,卻有著本質上的內核差別。


    周明豫把她帶到了聖德堂前,自己先進去找周明雋,沒想周明雋並不在此,他無奈道:“五弟最近都十分的忙,父皇也器重他,想來他就算是午間小憩的時間,也要忙許多事情的。”


    “這、這樣啊……”


    綠琪小聲催促:“二小姐,咱們的時間也不多,不然先找個地方用飯吧,時間過了就不好了。”


    周明豫十分和藹:“我知道有一處地方,可以給孟師妹作用飯之地,也不是很遠,不如孟師妹先去那一處,等五弟回來了,我讓他去尋你。”


    孟雲嫻爽快的答應。


    原來,聖德堂這便另有一方天地。皇室子弟總共就這麽幾個,卻享有這樣精致寬敞的園子,戒備森嚴下又是另外一套規矩,難怪走半天瞧不見一個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安靜,往這湖心亭一站,孟雲嫻聽到一聲十分清晰的:“咕——”


    周明豫的臉一下子紅了,輕咳一聲準備離開。


    “四殿下!”孟雲嫻主動叫住他,轉身從食盒裏麵掏出一碟點心來:“我今日來找周……五殿下,是因為上次他曾借過我一冊書,我十分感激,剛巧府裏做了一份味道十分好的點心,就想拿來給五殿下作贈書的謝禮。沒想還這樣叨擾四殿下,實在是有罪,若是小女以點心作領路的謝禮,不知道四殿下會不會嫌棄。”


    周明豫看著點心,原本溫和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不必,你在這裏等五弟吧。”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等到人走遠了,綠琪才敢開口。


    “小姐,四殿下就是這種性子,你不要放在心上。況且,您剛才這樣做,是個男子都會覺得自己顏麵盡損的。”


    孟雲嫻扭頭看她:“你知道他?”


    “聽我姑姑說過,其實他的境遇與五殿下相似,如今的淑妃娘娘不是他的生母,他早年在宮中也不好過,性子十分的敏感。總之不管小姐您是出於好心還是如何,往後還是少這樣發善心了,不領情就罷了,若是多生出什麽別的想法誤會了那就虧大了。”


    孟雲嫻歎了一口氣。


    哪裏都是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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