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聽了綠琪那番話之後,孟雲嫻開始過上了掰著手指頭數數的日子。


    時間不到一個月。


    雖說真的到了禁火節那一天,未必完全沒有辦法脫身。可是綠琪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鑿子鑿在了她的心口似的。


    如今隱瞞又有什麽用?真的能永遠不被人發現嗎?沒有人願意要一個病軀女子入門,她即便瞞住了,也是在作孽吧。


    至於綠琪,她在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後,果然對孟雲嫻更上心,她會提早幫她想好理由,避免被任何人發現端倪,維護之心十分明顯。


    可是她越是這樣,孟雲嫻的心裏就越是難安。


    “你們聽說了嗎?平城伯府發生大事了!”一旁有人在輕聲議論。


    “聽說穆陽侯的那位妻妹十分囂張,已經帶著顧珮兒大大方方的住進伯府,全府上下以姨娘身份稱呼呢。這小孫氏也著實厚顏了些,縱然平城伯夫人從前也是妾侍,但人家是這京中少有被正室親自扶上續弦位置的,哪裏是她那種大難來時各自飛的醃臢貨色能比的。她竟真的捏著這個短處,處處與平城伯夫人比較,平城伯夫人為此都臥病在床了。”


    “真是聽著就作嘔。穆陽侯夫人也不管管嗎?”


    “哪能管啊,那小孫氏動輒大聲嚷嚷,說孫家從前對不住她,即便是穆陽侯夫人也隻能閉嘴,反倒做起了她的後盾,這才叫她更囂張。”


    “快別提了,最可憐的是平城伯夫人的千金,等了多年終於成了嫡出,沒想到竟然處處被一個拖油瓶給欺負。難道你們沒有發現,袁家小姐好久沒有來了嗎?”


    “對外說是不小心摔斷了腿,可誰知道呢……”


    孟雲嫻分散的心神猛地一下被拉攏,望向正在說閑話的幾個小姑娘。


    她們都是流輝苑下四院的學生,丫鬟奉上的食盒一口沒吃,盡在說話了。


    綠琪察覺到孟雲嫻的目光,小聲道:“小姐,咱們去另一邊吧,這邊吵鬧。奴婢知道一個清淨的地方,您可以好好吃點東西。”


    孟雲嫻喃喃道:“我見到了。”


    “什麽?”


    她收回目光,對綠琪到:“之前我曾親眼看到顧珮兒生拉硬拽的帶著袁蓉往偏僻的地方走,你說是不是……”


    “小姐現在還在關心別人嗎?”綠琪的話雖然是這樣說,但話裏並沒有什麽苛責,更多的是無奈。


    孟雲嫻垂眸:“若真的是我瞧見的那一日,顧珮兒對袁蓉做了什麽,才叫她這麽多日都沒有來族學,那我算不算間接的幫顧珮兒傷了袁蓉?”


    綠琪沉下臉來:“小姐,奴婢曾告訴過你,放在任何的主母小姐,哪怕尊貴如縣主公主,都明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意思,並非是要你見死不救,而是這地方是非太多,您見死不救了,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你,誰能輕易拿自己的家族名譽前途來逞能呢?況且小姐根本不確定那一日顧珮兒做了什麽,跟您有什麽關係呢。”


    這一次孟雲嫻居然不是很抗拒,甚至很平靜的接受了。


    她整個人都沒有了之前的活潑與精神:“你說得對。我隻是覺得……這個地方太複雜了,每個人……也過得很不容易。”


    第87章 依賴


    孟雲嫻懷著心事,一不留神就感染了風熱。


    她上一次生病,還是因為體考之後許家姐妹的事情被田氏罰跪感染的風寒,折騰了很久才痊愈。這兩日天氣回暖冷熱無常,她整日心不在焉,穿多了穿少了也不吭聲,就這麽著了道。


    綠琪看著她整日咳得厲害,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來,還不敢讓夫人瞧見自己的病態,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活潑與開朗,心中一千個一萬個後悔,小姐忽然變成這樣,好像就是從她挑破了眼疾的事情開始。


    “小姐,不然咱麽明日告假休息一下吧。您這樣拖著身子來族學,隻怕也會打擾到先生講課。”


    的確,孟雲嫻今天咳嗽好幾次,先生還專門問她是否抱恙,學問非一日能成,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孟雲嫻捧著飯盒發呆,半晌搖搖頭:“在哪裏都是一樣,難道回府裏窩著並就能即刻好了嗎?我反倒想出來走走,你放心,我會按時用藥的。對了,你瞧見後山的花沒有,真好看。”


    綠琪按下心中的愧疚與對她的心疼。


    不是不想解釋寬慰一番,讓孟雲嫻對自己患疾的事情看的開一些,可是那一日綠琪為了讓孟雲嫻跟夫人坦白問題,把話說得太重了,偏偏孟雲嫻是一旦聽進去就在心中紮根立坎的人,綠琪怕自己再作解釋,會弄巧成拙,幹著急之餘,也隻能用旁的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希望她心境開闊些,不要讓心中鬱結加重病情。


    “小姐,咱們去賞賞花吧,花香怡人,也能振奮精神。”


    ……


    正是午間用飯的時候,白蔓芙隨意吃了幾口糕點便去向裴先生討教學問。裴先生看到她時,淡淡一笑:“都說學無止境,我隻在你身上瞧見了這個道理,初初入學時,你便是隨時隨地拿著書冊來提問的小姑娘,而今一轉眼,也是結了學業要成親的大姑娘了,唯獨不變的是這滿腹的疑問,難不成到了婆家,你還要回來追問先生疑難嗎?”


    提到了親事,白蔓芙羞澀一笑,也有幾分感慨:“正因族學幾年都是這樣過的,充實又有意義,如今問一題,少一題,除非是先生惱了我,厭了我,否則更要用最後的時間,多問問先生,多解一解疑惑。”


    裴先生很喜歡這個用功勤奮的小姑娘。說起來也的確令人唏噓。縱然她有女狀元的稱譽,隻因這個頭銜的第一個字,就注定不能和男人一樣入仕途,多年來,女子讀書總被人看做裝模作樣惺惺作態,是個花架子,可他們又哪裏知道,這些不為仕途不為抱負的姑娘們認真讀起書來時,懂得的道理不比男子少,學問見識更不弱於男。


    午間的時間不算充裕,白蔓芙不至於完全占用裴先生小憩的時間,問的差不多便告辭離開,剛一轉身出了房間,遠遠地就瞧見沈複抱著書冊迎麵走來,男學先生休憩之室就在這條走廊的盡頭,與女學先生是隔開的,若說女學中勤奮者有白蔓芙,那麽男學中沈複應該就算一個了。尚書府家教嚴格,沈複也是一個勤奮用功為人剛正不阿之人,白蔓芙光是在教舍裏,族學的小道上就聽人說起過他好多次。


    不少女子都好奇他這樣光風霽月的男子對著女子用起情意來該是一副什麽模樣,也想成為被他溫柔以待的人。


    白蔓芙已經是定了親,馬上就要成親離開這裏的人,懂得也比年紀小的女子更多。那日孟雲嫻在族學中等人,而沈複匆忙趕來站在門口遙望孟雲嫻時候的眼神,她都盡收眼底。


    或許,她還真知道沈複這樣的人用起情來是什麽模樣呢。


    “沈師弟好。”


    白蔓芙大大方方與沈複打招呼。


    沈複雖然比白蔓芙還大一歲,但因為他入學晚一年,所以依然要叫白蔓芙一聲師姐。


    他知道白蔓芙自來勤學好問,先生們讚不絕口,所以麵對這位師姐的時候也是帶了尊敬的。


    “這午間休息的時間,沈師弟還不忘記向先生討教學問,可見勤奮之姿,隻是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休息好,適逢節氣交替,若是一味的苦讀勞損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


    沈複愣了一下。


    白蔓芙雖然是師姐不錯,但是男學與女學甚少有交流,白蔓芙入學這麽久,他們也並未有什麽交談,怎麽今日一開口就是這般關心?


    他自來不喜歡女子主動親近,加上白蔓芙又是有了親事的人,現在公然對一個外男噓寒問暖的,他覺得不妥。


    正欲開口時,就聽到白蔓芙說:“好比流輝苑裏的孟家二姑娘,勤奮歸勤奮,這染了病就該好好歇著,否則不止是在折騰自己,也折騰旁人啊。”


    沈複一驚:“孟妹妹病了?”


    ……


    剛剛收拾好東西的小廝吳安看到自己家公子腳下帶風的跑回來,有點意外:“公子不是去找先生了嗎,怎麽回來了。”


    沈複取下自己的腰牌:“吳安,你帶著族學的腰牌與府裏的腰牌從正門出去,買一些染了風熱適合吃的東西回來,動作快些!”


    吳安緊張的問道:“公子,您生病了?染了風熱?”


    沈複輕咳一聲:“是、是有點。”


    吳安慌了:“還買什麽吃食啊,咱們趕緊請大夫看一看啊,要是讓夫人知道您病了,那可是要急死的!”


    沈複有點頭疼的拉住他:“你、你慌什麽。其實也不是我,是一個同窗。既然在同一個族學讀書,相互照應也是應該的,難道要等到對方病情加重,過給了身邊的人才罷休嗎?”


    吳安在剛才那一瞬間有點呆愣:“公、公子是要買給別人?”


    沈複的表情有些古怪:“嗯,是許書言,他最近病了。”


    沈複並不知道,他話音剛落,許書言剛好就從他後麵的道上路過,腳下生風步履穩健,神采飛揚的直奔教舍,半分病態都沒有。


    吳安艱難的幹笑:“公子您這麽緊張,許家少爺怕是病得很重吧……”


    沈複不想和他多說:“讓你去買就趕緊去,哪裏這麽多的話,午間休息結束之前趕回來。”


    吳安帶著滿腹的疑惑出去買東西,等回來的時候,沈複竟然都在門口等著了,這個時候不是下學時間,監學寺大門口都沒什麽人。吳安還沒走進來,沈複已經一把拿過東西轉身就走。


    吳安:……


    因為花妙先生在後山種了許多花田,用完飯之後,大家都喜歡往後山的花田走,花間見君子,真是不錯的消食選擇。


    孟雲嫻也轉到了這裏,她看著那些形態各異嬌豔欲滴的花兒,眼神卷簾又珍惜。


    其實她也喜歡花道的。


    花色或鮮豔或淡雅,花開或張揚或含蓄,都讓人新生喜愛。


    可是自從她發現自己會看不見東西之後,就開始努力的用其他的地方去感知事物,越是在黑暗的夜裏,就越是對味道格外的敏感,好比第一次和周哥哥在皇宮重逢,她被拉近假山裏的漆黑過道時,第一個聞到的是周明雋身上慣有的香氣。就算換了地方,換了衣裳,那都是他的氣息。


    花枝固然值得欣賞,但是混雜了過多的花香在一起,會熏得她頭疼,那種感覺十分的不好。她曾經有過聞了太多混雜的味道,結果鼻子都不好使甚至幻嗅的經曆,若有朝一日她醒來之後再也看不見東西,成了一個瞎子,還得靠眼睛之外的其他地方去感知一切,所以她十分愛護自己的鼻子耳朵,同理,作為初學者學琴時要命的雜音,也不適合她的耳朵。


    思來想去,還是棋道最好,盯著棋盤認真思考就好了,左右這雙眼睛也是個殘次的,不在乎這一時半會的勞累了。


    “大家都在花田周圍賞花,怎麽孟妹妹一個人躲的這麽遠。”沈複提著一隻小食盒走了過來,話語打斷了孟雲嫻的沉思,她趕緊起來見禮。


    “孟妹妹抱恙在身,不必這樣客氣了。”


    綠琪警惕的看了沈複一眼。


    小姐是那種生了病唯恐被人察覺的性子,絕對不可能主動跟沈複說這些。


    再一想今日在課上小姐咳嗽了好久,難道是教舍裏的誰告訴沈複的?


    “孟妹妹,聽聞你最近身感不適,是風熱所致,恰好不久之前我也感染風熱剛剛痊愈,聽說吃這些會爽利不少,我便拿來給你。你還有沒有什麽別的喜歡吃的,我下次一並送來。”


    若是放在平常有認識的兄長友人送吃的,孟雲嫻興許就笑嗬嗬的接了,可是今日她盯著那小盒子許久,抬頭對沈複歉然一笑:“沈哥哥,有勞你送這些東西過來,不過我除了風熱,還有些脾胃不適,大夫說先忌口一段時間,所以我每日吃的不多,也不餓。”然後話鋒一轉:“原本應該收下這些,畢竟是沈哥哥的好心,可是收下了也吃不完,那就是糟蹋食物了,既然沈哥哥也是大病初愈,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沈複自然感覺到孟雲嫻今日的疏離。可是他覺得沒有什麽。人生病的時候總會和平常不大一樣的。


    “是我想的不周到,沒考慮到你的情況便擅作主張,既然已經有醫囑了,那孟妹妹務必好好照顧自己,等你好了,我們再去爬山。”


    爬山……


    孟雲嫻忽然想到周明雋了。


    自上次爬山之後,好像又有一段時間不見。聽說因為此次官員職權清查的事情鬧得有些大,周哥哥又是捅破這件事情的人,皇上對他讚不絕口之餘,還親自交給他一些事情去處理,大有培養之意。


    這些都是孟光朝回府之後咕噥著說的,孟雲嫻聽得七七八八,隻知道周哥哥這段時間在忙。


    綠琪見孟雲嫻沉默著,趕緊對沈複笑道:“沈公子有心了,我家小姐病了的時候會遲鈍些,主要是精神不濟沒有休息好,還請沈公子不要見怪。”


    沈複搖頭:“哪裏的話,自然是病者為大。”他望向綠琪,“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綠琪福身:“是。”


    他又望向孟雲嫻:“孟妹妹,這裏風大,你稍微透透氣就好,不要呆的太久,馬上午間休息也要結束了,還是盡早回去吧。”


    孟雲嫻微微一笑:“多謝沈哥哥提醒。”她痛快的向沈複告辭,和綠琪一起離開了。


    沈複站在原地,打心眼裏覺得她還是活潑些比較好。


    ……


    往教舍的路上,綠琪小心試探:“小姐,沈公子……好像對你格外關心呢。”


    孟雲嫻看著腳下的路,走的沒精打采,聞言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這個眼神讓綠琪有點怔愣:“小、小姐怎麽了。”


    孟雲嫻似乎是認真的想了一下,才慢吞吞說:“這種話往後不要隨意亂說。”頓了頓,又補充道:“連你都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嫁給誰就是拖累誰,別說我沒想法,即便真的有,我也並不敢想。若是傳出去被旁人知道,興許還會給沈哥哥造成什麽麻煩。”


    綠琪壓在心底的愧疚與心疼一下子衝了上來:“小姐,奴婢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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