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雋衣衫單薄的坐在殿外的園子裏,周身冰涼,宮人也都被遣散。


    閔祁看著不忍,為他取來了披風:“五殿下身上帶著傷,若是受了風寒發熱,對傷口愈合會有影響的。”


    周明雋看了看他。


    當年他離開皇城,到小地方隱姓埋名生活,隨行的除了李老頭,還有閔祁父子,閔祁的功夫也是他父親教的。漫長的歲月裏,並非是一帆風順無波無瀾。


    在他們到雲縣的幾年後,忽然爆發了山匪動亂。大大小小的村子皆人心惶惶,連上山捕獵都不敢。直到他們村子被襲擊之時,所有的村民終於團結一致抵禦外敵,而閔祁的父親就是在那時候與山匪同歸於盡。


    後來的許多年裏,閔祁秉承父親的遺誌,勤練武功護他周全,一晃就是這麽多年。


    周明雋看著淨黑的夜空,囈語般喃喃道:“此刻真想見見她。”


    閔祁知道這個她是誰。


    “你說,若是她瞧見我的傷,會不會急哭?她其實十分的關心我……”


    閔祁失笑:“這……”


    周明雋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繼續道:“沒想到如今我竟也有這樣的困惑,我想不明白一份關心與緊張真的這樣難以啟齒,需要拐彎抹角大費周章才能傳達到當事者麵前嗎?平白多攪進一個人來對這所謂的心意作解釋提點,就能讓這份心意變得更珍貴了嗎。”


    閔祁覺得今日的五殿下有些奇怪,好像忽然間變得感性許多,也脆弱許多。


    男兒頂天立地,應當無畏無懼,不被小家情緒牽絆,更何況他是皇室子弟。


    “殿下,世上諸事萬般無奈,有時候不明說,並非是因為不願意說,或許是有什麽苦衷。重要的是殿下明白了這當中存著關心與愛護,說不說其實並不重要。”


    周明雋自嘲的笑了一下,他像是沒有聽到閔祁的話,自言自語的叫人不明白:“竟真的叫她一語成讖。”


    閔祁看著出神的周明雋,終於決定問出心中的疑惑。


    “五殿下既然思慕孟家的二小姐,為何不趁熱打鐵向孟家求親?如今的局勢,即便是身份有別,皇上也一定能答應。”


    “還不行。”周明雋從方才短暫的回憶中清醒了過來,又恢複成了那個冷靜睿智的五殿下。


    “先時是我迷了心,太急進了。”他緩緩起身,清俊英挺的身子在夜色中獨顯孤寂。


    “貴妃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以我的出身和背景,根本爭不得什麽,還要學會自保,最好是如淳王那樣,在一個合適的契機,用半條命換淳王府永生永世的榮華富貴。這才是屬於我的歸宿。”


    “我可以不爭什麽,隻求一個自保。但今日無論是誰,都不該對她動手。”


    閔祁心中一沉:“殿下……”


    周明雋微微一笑,冷漠又狠厲。


    “若是因為我表現出些許對她的在意,就為她惹來了這麽多的麻煩,那總該讓這些人瞧清楚,我若想爭,也並非爭不到。”


    ……


    孟雲嫻是在田氏的懷裏醒來的。


    那舒服的香氣讓她忍不住用腦袋又往她懷裏蹭了蹭。


    眯眼養神的田氏驚醒過來,低下頭就對上了她清澈黑亮的眸子。


    “你醒了?”田氏微微一笑,用手將她臉上的碎發撥弄了一下。


    孟雲嫻看清了田氏,然後才回憶起失去知覺之前的事情:“我……”


    田氏忽然露出一副似嗔似怨的神情來:“你這個丫頭,簡直是得意忘形,你知不知道你險些丟了大醜!?”


    “啊?”孟雲嫻的思路被打斷:“丟、丟大醜?”她活動了一下,忽然覺得身子古怪的很。


    腰腹之處又酸又疼,格外的難受。


    “我……我是不是被人擄走了?我記得……”


    “你今日來了小日子。”


    “小、小日子?”孟雲嫻一臉茫然。


    田氏至此才曉得,這是她第一次來小日子。


    算算年歲,也差不多了。在孟雲嫻一無所知的眼神中,田氏耐著性子,用最溫柔的聲音告訴她女子的小日子是什麽,來了的時候又該如何。若是自己不算好日子,仔細的察覺到身子的不適,大庭廣眾之下汙了衣裙,可不是丟大醜的事情嗎?


    孟雲嫻看著她,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你這孩子,竟一點都察覺不出來嗎?至少該有些不適的反應的。”


    孟雲嫻無奈道:“興、興許是因為今日發生了許多事情,宮宴的比賽時我又格外緊張,即便真的有什麽反應,也全當做是緊張引起的了。”看著田氏好氣又好笑的樣子,她趕緊保證:“我往後一定會注意的。”


    田氏把湯婆子往她小腹處攏了攏:“這麽冷的天,來了小日子切忌受凍,腰酸腹痛這些都是正常的,這段日子就老實的窩著,飲食清淡些,忍幾日就好了。”


    “我……我不是被人偷襲了嗎?”孟雲嫻抹著自己的脖子,下意識檢查手腳。她怎麽記得當時有人衝上來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後她就失去意識了?


    田氏回答的很自然:“沒有的事,當時你與昇陽縣主在說話,有一個路過的老嬤嬤瞧見你身上有血汙,見你要往外跑,這才衝上去拉著你,沒想到你自己嚇了一跳叫出聲來,老嬤嬤慌了神才捂你的嘴巴,沒想尚未跟你解釋,你就這麽昏過去了,還嚇到了人家嬤嬤呢。不信的話你問綠琪,又或者去找那位老婆嬤親自求證。”


    孟雲嫻恍然的點點頭,伸手摸自己的脖子:“難道是我在做夢?我夢到有小鬼掐我的脖子,還要找我索命呢。我被捂著嘴巴喊不出聲兒,被掐著脖子無法呼吸,可怕極了。”


    田氏看著懷裏的人,忍不住一笑:“索命?難不成你還害了誰的性命?”


    她認真的想了一下,憂愁起來:“我從前抓了不少野鳥田雞家禽河魚烤了吃……的確擔著不少血債……”


    田氏點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就少胡思亂想,好好歇著!”


    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陌生但並不抗拒。或許是田氏太溫柔,她身上的味道太惹人喜歡迷了心神,孟雲嫻忽然伸出手抱住田氏的腰身,仗著滿身的不爽利,小狗兒似的整個人都往裏鑽,田氏被她突如其來的依賴與親昵驚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無聲的笑著,伸手輕輕拍她的背,似安撫又似哄逗。


    孟雲嫻將臉埋住,聲若蚊蠅,可田氏還是聽清了。


    “我自小與生母的相處,並不似和您這樣的,所以許多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它竟是那樣的意思,雖有父親指點了我,才叫我略懂一二門道,不過也不能保證自此之後不再犯同樣的糊塗,若是我再有,您可不可以直截了當的告訴我?做得好的也說,做的不好的也說?”


    田氏心頭一酸,下意識的伸手回抱住她:“怎麽忽然這樣說?”


    “當日您說我從來隻喚您嫡母,不講您當做母親來看待,可是自我進侯府開始,所有人耳提麵命的都是規矩,處事的規矩,與人相處的規矩,一樣都不能怠慢。對您的稱呼,是我對您的規矩,並不代表我就將您看做了一個路人。”她頭一次帶了些怨念的看著田氏:“您冤枉我了。”


    “父親說,我明知您是為了我,卻礙於身份不點破,用行動表達了對您的不滿。反過來,您心裏希望我怎麽做,同樣不點破,又身體力行的表達了對我不這樣做的憤怒。您看,這就是藏著掖著的後果。”


    她又說:“您對我好的地方,就該直接讓我曉得,這樣才能叫我懂得這份好,希望我怎麽做,也該明說,這才不會讓我會錯意,您能這樣對我,我也會這樣對您的。所謂良苦用心,終歸是因為摻雜太多的思慮與苦衷,方才讓赤誠的心意變成苦心。所以心意這個東西,其實直白時最動人心。”


    田氏簡直快被她說服了,她自歎不如的搖搖頭:“我說不過你。”


    孟雲嫻睡夠了,精神也足,眸子裏閃著狡黠:“那我以後喚您嫡母,您還生氣嗎?”


    田氏挑眉看她,底氣也上來了:“為何要生氣?這是規矩。”


    孟雲嫻一笑,安心的在她懷中閉目。


    田氏看著她的睡顏,心中有些不鎮定,酸楚的情緒一陣一陣往上翻。


    若她真是她的女兒,那該多好啊。然又覺得自己貪心,分明已經有了阿茵和阿遠那樣好的孩子,竟還想要更多。


    其實為她換一個稱呼,換一個身份,她便是她名正言順的女兒。


    可是現在還不行,至少要將那個幕後黑手先抓出來。一日不理清這當中的原委,她一日不能安心。


    作者有話要說:


    下麵是今天份的小番外————————


    小番外太長了,不知道作者有話說能不能放完,所以也分成兩章,下章請見稍後一更~~~小番外——回憶篇“一語成讖”(上)


    當孟雲嫻意識到鄰家那位孤冷不近人情的小哥哥實則是個大別扭時,他們已經相處數年。她開始主動去識清身邊的人,對不該沾染的是非退避三舍,也不再整日被母親的怨懟影響,隻想多掙些錢好好地和母親一起活下去,讓她早日打開心中的心結,更會在被人欺負的時候,主動撿起地上的石頭反擊回去。她的毽球踢得格外好,喜歡漫山遍野的跑,性子逐漸開朗,還意外的結實了住在鄰村的一個小哥哥。


    小哥哥是鄰村鰥夫的兒子,父子兩以打獵采藥為生,山賊作亂後,官府開始大肆搜山以求平定民心,那段日子父子二人便開始順著河流摸魚果腹,又養了些家禽,父親在河邊捕魚,他便掛著個簍子在田地裏找蟲子喂家禽,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她們村子的後山。


    小哥哥有父親沒有母親,她隻有母親沒有父親,這謎一樣的互補使他們十分合拍,加上她生的萌動可愛十分出挑,小哥哥一下子就迷失在了她的笑容裏,每日都帶她去山上玩,教她抓野味烤著吃,一連多日她玩得很開心,吃的也很滿意。


    也是這段日子裏,她去周恪那裏的次數變少了。


    一日黃昏,她蹦蹦跳跳回家,眼前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影子,周哥哥正站在自家門口看著她呢!她這才恍然自己這幾日很少去找周哥哥,她絕不是一個喜新厭舊之人,隻是因為田雞太香啦!


    忽視了周哥哥而生的愧疚感讓她奮力跟那個人影招手,沒想到周哥哥一身冷漠,轉身進屋。


    她提著裙子追過去,結果連人都沒見到,李爺爺說周哥哥這幾日感染風寒,進房歇下不想見人,若是她想探望,明日就早些來。


    她有點為難,因為明日一早小哥哥說帶她認藥草,他爹爹打獵也會受傷,所以他認得藥草,她很想學,這樣就能幫母親采藥草了。


    第二日一早,孟雲嫻去找了小哥哥。她與周哥哥並無探望的約定,與小哥哥卻是一早就約好的。見到小哥哥,她請他教她采可以醫治風寒的藥草。這一日,她在小哥哥意猶未盡的眼神裏果斷揮手告別,提著藥草跑去了周哥哥家裏。


    萬幸的是周哥哥今日沒有睡下,隻是臉色不大好看。


    李爺爺將做好的飯菜呈上來,見她來了很是高興,留她用晚飯。她獻寶似的將自己采的藥草拿出來,揚言這個可以治好周哥哥。


    “小阿嫻是去給恪兒采藥了?真是個有心的孩子。”


    她挺起胸膛,覺得十分受用,不料一旁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藥草還是毒草,我可不敢喝。”


    她皺起小眉頭,有點不高興。


    周恪卻上綱上線起來,他冷笑著將嘲諷開到最大:“懂點藥草就跟人賣弄,隻有傻子才會被糊弄。”


    她氣的兩腮鼓鼓,極力與他爭辯:“我才沒有賣弄!”她是好心給他采的藥草。


    周恪冷著臉不說話,直到飯菜上桌。


    孟雲嫻被小哥哥喂得有點挑食,偏愛吃肉,筷子剛伸出去,就被狠狠地打回來。


    “連著吃了多少了,你要不要把臉埋進去吃?”周恪嫌惡的看著她,好像她吃一口肉是多麽的罪大惡極。


    李爺爺趕緊笑著打圓場:“雲嫻,你周哥哥並不是舍不得你吃,不過你最近的確吃的太多肉了。”天天跟著那小子吃肉,把周恪氣壞了,須知這飯菜得葷素適當,即便沒吃壞肚子,也不好被喂的偏食。


    周恪瞪了李老頭一眼,原本是在生氣,忽的又覺得自己剛才的確太凶,他按下心中的煩躁,夾起一筷子的青菜準備送到她碗裏。


    孟雲嫻放下筷子,忍著情緒:“李爺爺,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然後看也不看周恪,扭頭就走。


    剛出大門口,忽然傳來了碗盤摔碎的聲音和李爺爺的安慰聲,孟雲嫻忽然覺得周哥哥真是喜怒無常脾氣極臭,與小哥哥的溫柔細心想比根本是天壤之別!


    她不要和他做朋友了!


    第76章 三份邀約


    孟雲嫻被偷襲的事情,經過田氏的潤色與打點,已經被徹底的掩蓋下來,連孟雲嫻自己都以為是有人要提醒她的小日子才拉她走。


    不過……女子的小日子也太痛苦了。


    她自詡不是什麽軟弱嬌氣的人,可是這幾日裏,她完全不想動彈,身上十分難受,坐著,站著,躺著都難受,坐久了起身時最是要命,綠琪神神秘秘的告訴她,那種墜痛感再放大數十倍,就類似生孩子的感覺!


    孟雲嫻的臉色都白了。


    元宵之後最後的假期,都被她用在養小日子上,等到小日子告別之後,立馬就是流輝苑開學的日子。


    開學之前,發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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