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第一名,她是十拿九……


    “沈複,孟雲嫻,答對四十組。”


    孫娉婷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一頭。


    孟雲嫻正握著小拳頭跟沈複做驚喜的表情,沈複滿心滿眼皆是她的小模樣,哪裏還看得到別人?


    “沈哥哥,你真厲害!”孟雲嫻站在他身邊,自然能感覺到他的筆力與熟練。能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寫出她念出的所有詞句,且筆走遊龍,這必定是平日裏苦練過的成果。


    其實,比起自己的書法,沈複反而更佩服孟雲嫻。


    每一局的時間基本上都比上一局要少一半,她並非邊看邊給出答案,而是在全部瀏覽之後快速報出所有的答案,這樣的記憶力說是過目不忘都不為過。


    “不管怎麽樣,都已經全力以赴,且看最後的結果吧。”沈複覺得今日的賽事真是賽的痛快至極,即便沒有名次他也甘之如飴。


    話雖如此,他們依然與孫娉婷那一隊憑借答對四十組題目,並列第一。


    昇陽一看成績欄,頗感興趣的笑了起來:“喲,並列第一,這下有意思了。”


    的確是有意思,如果並列第一,就不能看數量,而是要從各自的填詞好壞來判斷勝負了。


    太監們將兩隊的答卷呈上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再由主持儀式的禮官分別念出每一組的填詞,以便於眾人賞析,判斷優劣。


    皇帝沒準備把這個事情攬在自己身上:“沒想到今年的學生越發出眾,這幾個孩子,朕看著都喜歡,論到公正嚴明,還是你們的先生最明白你們,還有諸位愛卿,朕能廣開教學,也少不了諸位愛卿的鼎力支持,大家就一同瞧瞧,看哪一方更勝一籌吧。”


    皇帝此言一出,第一個發話的是流輝苑的文先生。


    文先生是遠近馳名的才女,夫君是為大禹立下汗馬功勞,英年早逝的平原將軍,在族學中威望很高。


    “諸位且看,就說這一句,‘霧嫋繞——’,五殿下與孫娉婷二人選了‘熹光’二字,晨間山霧繚繞,熹有天明之意,霧嫋無形,熹光亦無形,相互纏繞,是一副晨間美景。而沈複與孟雲嫻一隊則填了‘崇光’。崇有敬重之意,意高不能攀,然霧嫋繞之,似不大合適。”言下之意,是五殿下這一邊技高一籌。


    魯國公撫須一笑,“那諸位請瞧這一句‘鐵衣照枯骨,提筆淚染——’,五殿下這一隊填了一個‘衫’字,沈家小子這一隊填了一個‘宣’字。”魯國公的神情無端端嚴肅起來:“將士沙場百戰死,常有一戰三五七年,與家國親人一別成枯骨,映照在幾經磨礪的盔甲之上,一朝歸來,國君痛惜不已,提筆寫下冊封詔書之時不由揮淚。‘染衫’,乃一人之痛,宣有‘宣告’之意,亦有寫詔書之時的宣紙之意,淚灑宣紙,意在痛失忠君戰將非一人之痛,而是一國之痛,這些戰士,是為了國家而亡,國君亦希望自己的子民都能懂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如此,宣字比衫字喻義更加博大。”


    魯國公專門挑了這一句,成功的勾起了文先生的痛苦。饒是有心幫助自己的關門弟子,但在這一句上,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更偏向“宣”字。


    她的夫君是為了一國之安犧牲,理應讓一國為之哀悼。


    就在這時,一直低調處在席間的淳王忽然眯起眼睛,咂摸著孟雲嫻的答案:“崇光……宣。”


    再一看,淳王忽然眼前一亮,輕笑出聲:“妙,妙啊!”


    淳王起身,對著皇帝一拜:“皇上且看,沈複與孟雲嫻這一隊的答案,第一個答案為崇光,第二個答案是‘宣’,第三個考虛詞用法,寫了‘之’,以此類推,答案分別是‘治心’、‘主沉浮’、‘明堂’……這答案的玄機就在於,要將所有的答案第一個字連起來念。”


    沈複訝然的看了孟雲嫻一眼,見她滿眼都是緊張與期待,緊跟著又去看答案,一段話念下來,沈複的心頭猛地一震,這句話是——


    崇宣之治,主賢臣直;明並日月,至人無為;得君行道,鳴鳳朝陽。風虎雲龍,宵衣昃食;君心無疆,千秋萬世。


    眾人心中默念完這段話,簡直忍不住要給孟雲嫻鼓個掌,短短四十個字,便誇出了一副國軍賢明仁德,臣子忠心不二,萬民安居樂業,大禹千秋萬世的豐功偉業景象。簡直是馬屁中的極致啊!


    最妙的在於,今日的元宵宮宴有鄰國使臣,在這樣的場合寫出這樣的字句,無疑是給帝王長臉,給大禹長臉啊!這樣的填詞,誰敢說有人比她寫得好?但凡馬屁拍的沒她深刻,那就是在反駁這話中的意思,是要謀反嗎?


    榮安侯清清嗓子,低頭理了理自己的朝服,起身對著皇帝一拜:“吾君英明,大禹昌盛,君心無疆,千秋萬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此一來,誰敢坐著?


    頃刻間,所有人仿佛都忘了此刻還在評選詩詞,紛紛起身對著皇帝朝拜——


    君心無疆,千秋萬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使臣震驚的表情中,皇帝終是放聲大笑:“寫得好!寫得好——賞!”


    第73章 狂妄


    沈複和孟雲嫻一組勝的再無懸念。


    這四十個字,足夠將那些還準備站出來分析高低優劣的人給踹回去。在此刻這個場合裏,它們聖潔的容不得半點的質疑。


    孟雲嫻和沈複被請到了聖上跟前。沈複並不是什麽沽名釣譽之輩,且剛才大家也都看到,所有的答案都是孟雲嫻口述他執筆,此刻將孟雲嫻推到台前,他樂意之至。


    “孟家丫頭,朕見你兩次,你兩次都讓朕大開眼界。”皇帝直勾勾的看著孟雲嫻,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些誇讚就像是一個個巴掌打在她們的臉上。從此刻起,但凡沒有人能幹出比孟雲嫻這事兒更有出息的,便不得再有輕慢的姿態。這就是皇城的規矩,也是權貴之間的一個玩法,你讓站在最高的人看到了你,就等於要讓排在你前麵的所有人對你夾道歡迎,還不能表現出不開心,否則便是對皇上這份喜愛的褻瀆。


    “孟家丫頭,今日奪得魁首是有大賞的,朕想聽聽,你想要什麽大賞?”


    孟雲嫻的眼神往昇陽縣主那邊瞟了一下。


    【既然被人當做了不折手段往上爬的人,就別空擔著這個罪名,好歹坐實呀。擒賊先擒王,想要達到目的,就該先擒住最重要的那個人。等你擒住了那個人的心意,即便要天上的月亮都給你摘下來,到時候你便是名副其實的不擇手段,想一想都很威風……】方才在樹下的短暫相遇,她簡單利落的告誡與提點在耳邊回響,孟雲嫻握緊了藏在袖子裏的雙拳,麵上做出鎮定的模樣,“小女鬥膽一問,皇上的大賞能有多大?”


    眾臣相互對視,悄咪咪的望向榮安侯那一頭。


    嘖嘖,跟你一個德行。


    孟光朝雖然對女兒今日的表現很是吃驚,也很是驕傲,更對她此刻的大膽感到很有麵子,可是作為父親,該震懾的地方還是要震懾:“雲嫻,不可放肆。”


    皇帝抬手:“榮安侯,朕在於孟二丫頭說話,你就不要插嘴了。”


    孟光朝:……


    “娘!二姐姐真的贏了!”阿茵開心的蹦回到母親身邊,阿遠看著姐姐們開心,自己也很開心。


    田氏將兩個孩子拉倒身邊坐下,看著前頭麵聖的孟雲嫻,心中開心激動之餘,又有些感慨。


    這個孩子,是個很好的孩子,從不張揚跋扈目中無人,更沒有眼高於頂貪慕虛榮,與其說她剛進府時是謹小慎微,不若說是踏踏實實規行矩步。即便是相處多年的楚綾和雲芝,她尚且會生出幾分顧忌,可這個孩子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她的性子是在惹人疼,又或許是因為她的長相沾了侯爺的光,她對她總是硬不起心腸的。


    如今,是不是也到了要為她打點,做下一些決定的時候了呢。


    皇帝絲毫沒有因為孟雲嫻的大膽直言生氣,相反,他很喜歡那些鮮活有個性的小姑娘,這榮安侯的二女兒承襲了他的好相貌,叫人怎麽看怎麽喜歡,更何況,雋兒對她也……


    若是趁機能抬一抬小丫頭的身份,也好成全了雋兒。


    結果孟雲嫻還是語出驚人了——


    “許是因為小女年紀小,性子好鬥些,聽聞族學裏有各種各樣的競技,還有許多學問上的塞事,小女十分的感興趣,所以想跟皇上請一個特許!”


    皇帝倒是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好學上進到這個地步,他也好奇:“特許?什麽特許?你說說看。”


    孟雲嫻挺直腰板,一臉正色:“小女對這些塞事極為好奇感興趣,借今日的賽事,也讓小女明白一個道理——唯比試會不顧一切拚盡全力,從而得知自己的極限在哪裏,更曉得與旁人相比自己的不足在哪裏,更是一個以人為鏡的好例子,小女想請聖上給一個特許,允小女入學的前三個月,可以隨意找同窗比試,是帶懲戒的那種,否則難以盡全力,隻要是小女贏了,對方就要給小女做三個月的書童!”


    “撲哧——”席間有飲茶者噴水而出,茫然的看著台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眾臣紛紛向榮安侯投遞眼神——嗬嗬,真是榮安侯府教出來的女兒。


    田氏自然也受到了一眾注目禮。


    穆陽侯夫人捏著尖細的嗓子,哼笑道:“榮安侯府還真是教女有方啊,知道的這是秉承了侯爺直言不諱的性子膽子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榮安侯夫人拿捏不住,教養無方呢。”


    田氏笑的雲淡風輕:“想來若是穆陽侯府的二小姐上得來台,興許在座各位也有機會瞧一瞧何為教養有方。”


    穆陽侯夫人臉色一沉,她並不曉得田氏做姑娘時是何等的嬌縱跋扈牙尖嘴利,但今日領教了。


    說到吳宛珊那個丫頭她就生氣。也就柳氏那個賤婢,生了這麽個沒用的東西,沾著嫡長姐的光還每日沾沾自喜,自以為自己有天大的魅力,這族學裏正經的賽事,就沒見她出頭過。


    孟雲嫻的這個要求,看似劍拔弩張追求勝負之欲,有些破壞求學的初衷的意思,但她表達時就很巧妙地用別的理由來抵擋,比如“拚盡全力”、“瞧見自己的極限”以及“明白自己的短缺”,這正是求學問道上的一個方法,從而淡化了勝負之分的說法。


    加之她說的爽快,模樣真誠,惹得崇宣帝揚聲大笑,指著她連連搖頭:“是哪裏蹦出來一個這麽能說會道的丫頭。也罷,你的意思是,真要給你一個特許,三個月之內,你想找誰比試,對方都不可怯場,輸的人須得做對方三個月的書童,是不是這個意思?”


    孟雲嫻連連擺手:“前頭是,後頭不是,若是對方輸了,自然要做小女三個月的書童,若是小女輸了……嘿嘿,就當作沒這回事。”她頓了一下,還跟崇宣帝認真的分析:“這、這不是小女的大賞嗎?不可以給小女一些額外的特赦嗎?”


    這一次就連一旁的搭檔沈複都啞然失笑了:“這樣說,你豈不是占了大的便宜?以你之長攻彼之短,騙來一個書童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崇宣帝笑而不語,就是這個道理,小丫頭真是精得很。


    孟雲嫻:“所、所以才是要皇上給這個特許呀,是小女說得太過分了嗎?若實在是這樣,請皇上恕小女膽大妄言之罪,小女不敢要什麽大賞,還望聖上息怒。”


    周明雋忍不住低頭一笑,臭丫頭,還學會以退為進了。


    一旁的孫娉婷臉色都氣白了。一個出身低賤的庶女,哪裏有資格當著眾人的麵這樣大放厥詞!?


    皇帝看著這個露出膽怯之色的小姑娘,全然沒有了剛才自信洋溢時的光彩,借著沈複的態度下了台階,反倒維護起孟雲嫻來:“沈複,朕尚且沒有表態,你怎麽還先表態了?”


    沈複一怔,趕緊請罪。


    今日皇帝的心情是真的好,那四十個大字,讓他格外的喜歡,短暫的思考之後,他招來太監,竟賜給了孟雲嫻一塊金牌。


    在場眾人皆嘩然。


    今日難道不該隻是一場為了元宵佳節增添喜慶的比賽嗎?


    這一次,連沈複都不敢隨意開玩笑了。


    金牌送到了孟雲嫻手上,崇宣帝闊綽的大手一揮:“孟家丫頭,這令牌,朕借給你三個月,三個月之內,憑此令牌可進出宮廷,朕等著你的捷報,看看你虜獲了幾個書童。”頓了一下,皇帝強調:“隻要是你選定的人,都得跟你比,輸了,便做你三個月的書童。朕這個說法,你可滿意?”


    孟雲嫻如獲至寶,雙手捧著令牌下跪磕頭:“小女叩謝聖上隆恩!”


    不得了不得了,一個榮安侯已經是刺兒頭了,現在連他女兒都成精了!


    ……


    元宵佳節到底不是孟雲嫻一個人的專場,令牌到手,此事就算是揭過,隻不過孟雲嫻給出的四十道答案一直留在那裏,並未撤去。


    宴會散去之前,孟雲嫻想方設法的請了昇陽縣主在禦花園的偏僻處見麵。


    掌燈的宮女留下燈火被遣散,昇陽縣主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怎麽,此刻是忍不住想跟我下戰書了嗎?”


    孟雲嫻看著手裏的令牌,低聲道:“我該來跟縣主道一聲謝的。”


    昇陽縣主笑笑,沒說話。


    “若非縣主深知聖上秉性,提點雲嫻什麽時候可以大膽說話,什麽時候該謹小慎微,這令牌憑我的本領根本拿不到。”


    “可是能在短時間之內記下大量的詩詞,拚湊出來的答案另成文章,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昇陽縣主端著架勢遙望深宮的方向:“我說了,我喜歡看熱鬧,你今日表現的不錯,叫我看得很開心,這些提點也不算提點,有能者居之罷了。”


    孟雲嫻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並不止這些。”


    她拽著令牌,低聲道:“或許我還應該感謝縣主先時的提點。”


    昇陽縣主緩緩望向她。


    孟雲嫻一字一句道:“我的婢女告訴我,京城之中少有秘密,所以許家姐妹的事情,我即便不是從縣主這裏得知真相也會從別人那裏得知。為我解決這件事情的都是至親之人,沒有人會像縣主這樣直接了斷的點出當中的利害關係對我潑冷水,爭執不下的結果,多半是讓我做更多更多無用的傻事。唯有縣主的點醒,才能讓我明白如何及時止損做出彌補。”


    昇陽嗤笑一聲:“你這人真有意思,總是自己臆想……”


    “縣主這樣對我,是因為昇平縣主吧?”孟雲嫻冷不防的打斷她。


    昇陽頭一回在她麵前愣住了。


    孟雲嫻溫婉一笑,說道:“有人教我,既然長了一雙眼睛,就該看清楚誰是真的喜歡你,誰又是真的針對你。雖然我不明白個中緣由,但從昇平縣主屢次對我的態度變換來看,應當就是在與昇陽縣主您作對,你喜歡的,她就討厭,你針對的,她就維護。或許是我托大胡說了,縣主做出一副喜怒無常叫人看不清楚心思的樣子來,其實是不希望昇平縣主為了跟您置一口氣,連累無辜旁人吧。”


    昇陽縣主垂下眼眸,無聲一笑。


    孟雲嫻覺得自己猜對了,穆陽侯府時,昇陽縣主針對她,昇平縣主就維護她,體考時,昇陽縣主為她保駕護航,昇平便來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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