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雲茵看了看母親,田氏點點頭,她這才道:“對呀,嫻姐姐讓綠琪來找我們,說是想出去買些東西,今日發月例,嫻姐姐要先去領錢。可是因為上次姐姐出門鬧了意外,差點出事……”


    周明雋用杯蓋掃茶葉的動作忽然一頓。


    孟雲茵:“所以嫻姐姐怕自己想出府會遭到阻攔,便問我與遠弟能不能一起,這自然是沒什麽問題的!”


    “明明說去領月錢片刻就來,我卻與遠弟等了好久,曉得嫻姐姐被祖母帶走了才趕過來,發生什麽事了嗎,是不讓嫻姐姐出府嗎?”


    韓氏心中的疑慮已經消了大半。


    若是有心去苟且纏綿,為何還讓兩個弟妹等著,說片刻就去?


    李護的錢袋在孟雲嫻那裏,也實實在在收了借據。若李護真的與她不清不楚,也不會收那借據的。


    孟竹遠憨聲憨氣的拍拍胸脯:“祖母不要擔心,我和阿姐能照顧好嫻姐姐,一定沒問題的!嫻姐姐整日呆在府裏,憋壞了可就糟了呢。”


    韓氏被他的小樣子逗笑,連連道:“不憋不憋,隻要你們做完了功課,一起出去便是。”


    孟竹遠一聲歡呼,對著祖母一疊聲的好話,小嘴跟抹了蜜似的,韓氏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抱著孟竹遠笑聲停不下來。


    反觀孟雲嫻,都解釋清楚了,她竟默默地開始流眼淚。


    韓氏語氣放柔了不少:“你這孩子,還委屈起來了是吧?”


    方才那樣劍拔弩張對她,她現在委屈也是常理。


    然而,韓氏這次還是誤會孟雲嫻了。


    她違背誓言又施那些偷雞摸狗的計量,盜了李護的錢袋子,現在毒誓應驗,被當場抓包。


    這一次,怕是真的要被周恪哥哥打斷手了……


    這是恐懼的眼淚啊!


    第19章 教訓


    事實上,被誤會時能條理分明不慌不忙辯解清楚,誤會解除又不失後怕委屈與少女柔弱的一麵。


    孟雲嫻這幾滴眼淚,流的恰到好處。


    王氏有點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要說點什麽,田氏忽然發火:“先時教你規矩的嬤嬤稱讚你悟性高學得快,我還以為你是個通透的。沒想你隻學框架不明深理,又有什麽用?你真當這規矩隻是讓你學了記在心裏麽,規矩這東西,於你自己重在守,於旁人重在防。你自己守不住越矩是錯,可防不住旁人的誤會曲解,是錯上加錯!”


    “你自以為一次小小越矩,下次改過便是,卻不知人言可畏,一次失誤,大有後患無窮的可能,哭一哭有用嗎?”


    孟雲嫻乖覺的縮在那裏,任由嫡母教訓。


    孟光朝清咳兩聲,發話了:“雲嫻,你嫡母說得對,今日,你不僅自己做錯了,還拖累了李護;李護,你自小長在府裏,應當是知道規矩的,明知故犯,自去領罰吧。”


    李護手裏還拽著那借據,沉默著叩首後準備退下。


    “少管家……”孟雲嫻將錢袋子放在地上推過去:“這個還給你,我再也不敢了。”


    “不是要出去添置節禮嗎?”孟光朝冷不防開口,語氣臭臭的:“鬧了這般誤會,現在又還回去,你不是折騰是什麽。”


    孟雲嫻臉上掛著淚珠子,一愣:“啊?”


    孟光朝對李護道:“去賬房將你拿出的銀子數支出來,記作二小姐預支了下個月的例錢。二小姐在學規矩,你們也要都重新學一遍嗎?往後再犯,定不輕饒。”


    自從田氏掌家以來,除開當年鄭氏縷縷作妖田氏有孕在身心有餘而力不足,孟光朝一直都很少插手,對田氏信任有加,但隻要他真的做了主,那也隻能按照他的意思來,即便是韓氏也撼動不得。


    因著孟光朝這句話,這一次的事端最終隻是化作一個誤會,被解開了。


    鬧劇過去,晚膳也到點了,孟光朝請五皇子落座,與田氏一同連連告罪,讓五殿下看了笑話。


    田氏和瞿氏兩房早已退下,她們沒資格同桌用飯。


    周明雋被奉上座,慢條斯理道:“家家都有一本經,從前我住在鄉間,見多了這樣家長裏短的誤會,榮安侯不必這般介懷。”


    待到所有人落座,周明雋忽然道:“回到京城除了在皇宮學規矩,便再無機會領略京城風光,方才聽聞二小姐要領弟妹外出采購節禮,又恐有歹人謀害,湊巧母妃已經向父皇為了請了一個特許,允我近幾日在京城中遊走遊走,領略京城風光,若是侯爺放心,我可以順便捎帶府中幾位弟妹一同遊覽采買。”


    孟光朝默了一下,“小兒魯莽,若是五殿下不介意他們不懂規矩吵鬧,臣便鬥膽叨擾殿下一回了。”


    五殿下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榮安侯客氣。”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不過在瞧不見的地方,有人是酒足飯飽滿心期待,有人則是食不知味畏懼不安。


    田氏對今日的事情十分的疑惑,等到送走貴客,方才一臉怒意的坐在房裏等著孟光朝解釋。


    孟光朝陪著笑坐下來:“夫人有所不知,此事說來話長。”


    “當年質子夫人於我和陳兄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保住質子夫人,卻答應過無論如何會保住五皇子。多年來,五殿下雖生長在外,但皇上念及質子夫人的好,一直暗中差人保護,所以我不便過早的與五皇子有什麽交集,知他無恙也就罷了。正因如此,此番我費力迎皇子回朝,皇子心生存疑,唯恐我有什麽別的目的。”


    田氏一點就通:“所以,左右在旁人看來你已經是依附於五皇子的朝臣,便大大方方的與人拉近關係?顯示你一片赤誠?”


    孟光朝低聲一笑:“夫人睿智,無需我多解釋。如今朝中立儲一事爭議過多,若是真的放任五皇子活在朝廷的目光之外,他朝新帝繼位,五皇子必定是一個威脅,且他母親還是那樣的身份,難免會讓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唯有迎他回朝,不說有爭儲之力,最起碼能在這暗潮湧動的朝堂上瞧清楚局勢,尋一個明哲保身的法子。好過孤身在外,坐以待斃。”


    田氏心下了然:“隻怕五殿下多年在外,心灰意冷,又無生母扶持,對你未必有絕對的信任。你在皇子回朝一事上據理力爭,旁人也早就將你看做了五皇子的擁護,所以如今即便密切來往,也處之泰然了。”


    孟光朝無奈。


    “如今時間倉促,頭一個要緊的,是要讓五殿下明白自己的處境,好好地力爭上遊活下去,也不枉質子夫人以命換命。至於他能不能真的相信我,那是後話。”


    田氏心頭一動:“你說……若是借著雲嫻來試探,如何?”


    孟光朝沒會過意來:“雲嫻?好好地讓她來做什麽?”


    田氏正色道:“你莫要覺得我是在算計她什麽。”


    孟光朝失笑:“我怎麽敢,請夫人指點迷津。”


    田氏也不與他計較,耐心道:“本沒有想過這件事情會將嫻丫頭與五皇子牽扯在一起,但如今你也說五皇子對你心有芥蒂,你覺得他為何會主動提起帶嫻丫頭出去?”


    孟光朝:“是因為他二人處境相似?”


    田氏點頭:“我隻是覺得,他生了試探之心。他知道現在能依靠的隻有貴妃與你,可是一來我們與貴妃一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並無交集,二來他與貴妃又非親生母子,兩方到底可不可信,或許他更願意自己來試探。”


    孟光朝摸摸下巴:“不若將嫻丫頭叫來,串串詞兒?”


    不料田氏白了他一眼:“叫來做什麽?”


    孟光朝握住她的手,真誠道:“自然是與她說好,若是五皇子問起什麽,該答什麽。”


    田氏想了想,忽然抽出手來,驕矜的理了理發髻,一本正經:“有什麽好串詞兒的,嫻丫頭剛剛回府,對誰都不熟悉,你以為五殿下能問出個什麽來,他要問,頂多問一個你對她的態度、侯府對她的態度。若親生女尚且當做一個利益爭奪的工具,他一個皇子,自然不在話下。”


    田氏挺直了腰板,表情裏滿是生動的試探:“嫻丫頭回府,我怎麽對她你雖然沒多問,可心裏存著疑問吧?”她走近一步,露出一個明豔又嫵媚的笑容來,伸手撣了撣孟光朝衣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收手之時,表情也驟然收斂冷下來:“這不正好,你且讓五皇子去問一問我是怎麽對她的,免得你心生芥蒂,總覺得我這個後母苛待了你第一眼瞧著就喜歡的丫頭。”


    孟光朝苦笑不得,頓時不管不顧,一把將她從後頭抱住:“我就怕你提這個,就怕這個,你偏提。左右解釋多少遍你也不會聽了,那咱們換個地方講道理!”說著,一把將人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床鋪。


    ……


    周明雋說帶她們出去,隔日一早就準時的出現在侯府。


    孟雲茵和孟竹遠今日是奉命導遊,直接告假不用去流輝苑,歡呼雀躍的十分開心。可是跟在他們後麵的孟雲嫻,就顯得束手束腳了。


    周明雋溫潤和藹,招呼著幾個弟弟妹妹上馬車出發。


    一路上,考慮到五殿下和嫻姐姐都對京城的事情不了解,所以兩個小的十分熱情的介紹著風土人情。他們自小到大長在這裏,再熟悉不過。


    周明雋聽得很認真,就像是一個親切的鄰家大哥哥,孟雲嫻則是有些魂不守舍。這樣一路遊覽到中午,周明雋選定了一家風雅的茶酒別館,包下了一個帶小院子的連排廂房。


    他不知從哪裏得知,兩隻小的一向作息穩定,平日裏在流輝苑用完午飯都需要午睡片刻,下午才有精力繼續上課。這一上午他們沒少做向導,吃完午飯之後小腦袋果然開始一栽一栽,在貼身丫頭的照顧下去周明雋貼心準備的廂房小睡。


    綠琪已經回廂房幫她整理床鋪,孟雲嫻不安的手指絞著衣角,幹笑道:“我、我也有些累了,五殿下……我先去小憩片刻……”


    才剛剛轉身,身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你且等一等。”


    周明雋的貼身護衛離開了房間,還貼心的關上了門。


    周明雋起身,白襪踩在鋪了厚毛氈毯的地板上,發出沉響。這沉響由遠及近,停下時,他已經擋在她麵前。


    “好好想想,是不是還欠著我什麽解釋?”


    她不語,他便提醒她:“那個小管家的錢袋子,還有那張借據,都是你故技重施做的,是不是?”


    好半天,才響起一個弱弱的聲音:“是。”


    周明雋點頭:“還算誠實。”


    他踱步回去坐下,又問:“那你還記不記得,四年前曾發過什麽樣的毒誓?”


    孟雲嫻咬唇不語,兩隻手緊握成拳——她這是犯撅了。


    安靜的廂房裏,孟雲嫻聽到木料折斷的聲音,身子忍不住一抖,轉身去看。


    隻見周明雋走到一邊,將一盞落地燈盞折了頭尾,手裏掂著稚子手臂粗長的木棍,出語如冰:“過來吧。”


    她嗖的一下把雙手背到身後,目光惶恐不安:“你、你真的要將我的手打斷啊。”


    周明雋看著她不言語。


    孟雲嫻嚇壞了,眼淚唰的流下來,雙膝一彎跪在地上,雙手捏著耳朵哭著求饒:“周恪哥哥,我錯了,你別打斷我的手呀。”


    第20章 惡從心生


    四年前,冬。


    嘭!


    半盆剛剛燒好的熱水連著盆一起被打掉在地上。


    孟雲嫻捂著被濺燙到的手連連後退,望向母親的眼神裏帶著畏懼。


    床榻之上,鄭氏一隻手撐著身子,一隻手指著她:“滾!”


    孟雲嫻咬咬嘴唇,忍住眼淚跪下來:“母親莫惱,是我不該讓母親給我買糖人,在鬧市中叫賊人偷去了過冬的銀兩,您還病著,人比銀子重要,您先養病好不好?我再也不吃糖人了……再也不吃了。”


    鄭氏非但沒有被安慰,反而掀開被子赤腳踩在泥濘的地上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後領往床頭丟過去,“給我跪下!”


    孟雲嫻身量瘦小,輕易就被按在地上,膝頭深入泥水,頃刻間便變得冰冰涼涼。


    “是不是我太護著你了,才叫你絲毫不知道賺錢的辛苦?我每一日起早貪黑,跋山涉水的去采藥草販賣,代人書信,隻要是能賺錢的工活兒我都做遍了!我險些死在路上,就是為了給你這個孽畜掙一口溫飽,你知不知道!”


    孟雲嫻不斷地哭著:“知、知道。”


    “你有什麽臉哭!”鄭氏打了她一下:“不懂的艱辛,不懂得柴米油鹽的來之不易,一句‘人比銀子重要’說的何等輕鬆,那是你掙回來的銀子嗎?侯府之人佛口蛇心,裝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背地裏做盡壞事,你也和他們一樣!沒有這些銀子,你連活都活不下去,還敢說什麽人比銀子重要,混賬……混賬!”


    鄭氏不解氣,一邊罵一邊打在她的背上。


    可是她病的太嚴重,根本沒什麽力氣,最終隻能跌坐在地上,跟著孟雲嫻一起哭,哭著哭著,又流著眼淚笑起來:“上天不公,奪我所愛,還要給我這麽多的折磨。可是我不會怕的,我不會就這麽屈服的!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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