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轉頭看了一眼科室裏的人,確認沒人注意到他後,推安景明往外走。安景明從男人的眼中看出一絲機警,似是有什麽機密的話要對他說,他立刻配合地下樓。


    就這樣,兩人出了小白樓,繞到了後麵的一處僻靜地。


    環顧四下沒人後,男人對安景明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紹道:“我姓餘,現在是供應科的代理科長。”


    安景明猛地一怔,愕然道:“你是代理科長,那林蔓?”


    餘科長歎了口氣道:“這大半年來發生了很多事,去年下半年,王科長因為受不了被其他科室的科長輪番舉報,不得不停薪留職自保,讓當時的林副科長代她的位子。在那之後不滿一個星期,上麵突然公布了新的精簡政策,王科長沒能複職,被就此裁下去了。”


    對於王倩倩的結局,安景明一點也不意外。他能夠推算得出,王倩倩在失去了鄧思民的庇護後,其他科室的科長一定因為某種原因而針對上她。她走投無路,隻好向林蔓求助。而林蔓一定一早就在等著這個時候,她說服了王倩倩,讓她主動辦理停薪留職避風頭。由此,林蔓順理成章從王倩倩手裏得到了科長的位子。當精簡政策下來時,她順理成章把王倩倩裁革了去,正式拿到了這個位子。


    “在那之後呢?”安景明問道,迫不及待想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餘科長道:“林副科長升科長後不久,就住進了廠委分給她的三居室的房子裏。那房子本來是給王科長的,王科長走了以後,自然就是林科長的了。林科長本想讓我當副科長,可後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突然變了主意,改提段大姐上來。據說,這是副廠長的意思。”


    “你一直是林蔓的人吧!她讓段大姐當副科長的同時,是不是還讓你接近段大姐,幫她留意段大姐的行蹤?”安景明有些了解林蔓的手段,無論身處哪裏,必會安插一兩個自己的人,以備後患。


    餘科長重重地點了下頭:“沒錯,因為以前我一直像是王科長的人,所以段大姐很快就相信了我。”


    安景明道:“可是現在你是供應科的科長,這又是怎麽回事?”


    餘科長道:“在那之後,廠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安景明道:“什麽事?”


    餘科長道:“我們廠的廠長機要秘書很久沒來上班,副廠長報了公安,公安派人來調查情況。誰成想,在調查這件事的時候,竟然又扯出了另一件事。原來,林科長她並不……”


    突然間,餘科長的目光越過安景明的肩頭,看見了幾個偶然經過的工人。他立刻收住了口,恰好下午的上工鈴聲響了,他急著對安景明說道:“我告訴你一個人,對於林科長的事,他比我更清楚。你去紅樓普通科員的科室找一個叫李逸的人。對於林科長的事,他比我還清楚。”


    餘科長著急回科室上班,沒空同安景明多聊。安景明隻得轉道去紅樓,兩人在小白樓下分手。餘科長跑進了後,驀地想起了什麽,又急匆匆地跑出來,拉著安景明小聲說道:“你打聽林科長的事,千萬別被辦公室鄭主任知道,尤其是別讓他知道你是來找李逸問林科長的事。”


    安景明實在忍不了了,追問餘科長道:“你講到現在,都沒告訴我林蔓到底怎麽了。她還在五鋼廠嗎?”


    安景明越說越急,語氣中難掩擔心。


    餘科長再度歎了口氣道:“過年的時候,她被公安帶走了。後來有傳言,說她被送去了省城的精神病院。”


    安景明頓感頭皮發麻,嗓音不自覺地沙啞了:“因為什麽?”


    餘科長沉聲道:“你去找李逸吧!他都隻知道。”


    安景明道:“那你現在供應科科長的位子?”


    餘科長道:“林科長出事前,安排了一些事情。其中有一樣,就讓我當上了這個科長的位子,沒讓後勤科的王新民調過來。她對我說,或許有一天她會回來。一旦她回來了,需要我在這個位子上幫她一把。”


    “這些事情,你為什麽會願意對我講。按道理,你應該守口如瓶才對。”安景明在擔心林蔓之餘,不免對餘科長產生了些懷疑。他說的太多了,簡直像被人交代好了一樣。


    餘科長笑道:“我認得你是誰,在省城的報紙上,我見過你的照片。林科長在交代我的時候,還對我說,將來你會來問她要債。要是你來了,我可以對你知無不言,不必隱瞞任何事情。”


    第404章 去向


    在紅樓普通科員的大通間辦公室裏, 安景明找到李逸。


    李逸恭敬地站到安景明麵前:“安處長, 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安景明輕笑:“我這裏有些文字性的工作,需要你幫我做一下。”


    話罷, 安景明向負責李逸工作的領導打了聲招呼, 便帶李逸離開。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紅樓下, 載上安景明和李逸後,徑直駛出了五鋼廠, 開往江邊。


    在車上,安景明向李逸表明了叫他的用意後,李逸輕歎了口氣:“林科長以為來的人會是另一個, 沒想到是你。”


    安景明無心了解林蔓所以為的那個人是誰,急著追問真相:“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接著供應科餘科長所述,李逸繼續說道:“去年年底,我本該去外地的辦事處上班,但林科長找人給我在廠委安排了一個工作。這是我們之前說好的, 她需要在廠委有一個眼線,並且叮囑我, 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讓人知道她和我的關係。”


    安景明道:“直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這事?”


    李逸點了下頭道:“林科長把這事做的很保密, 她先送禮買通了一個在廠裏有些關係的人,讓他安排我進廠委的事。在我進廠委以後,她又走了省廳的關係,調那個人去了省廳工作。她說隻有這樣才能確保廠委裏不會有人知道我的事。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在那件事裏幸存了下來。”


    “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安景明對於五鋼廠領導崗大換血一事並不是沒有耳聞, 甚至對於一些關鍵的部分,他也牽涉其中。但是對於供應科,他一早有過交代,不許人隨便動,因此他實在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會讓林蔓被公安帶走。


    李逸道:“到底因為什麽,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隻知道,臨近過年的時候,先是政治課1組組長郝正義犯了生活作風上的問題,被撤職接受調查。後來不久,我無意中聽見副廠長和吳主席的一些對話,得知當晚會有人帶走林科長。他們很肯定林科長一定完了,之後再不會成為他們的阻礙。我猶豫該不該把這事通知林科長,因為她以前交代過,除非她找我,否則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能去找她。正當我猶豫的時候,我又意外地知道了鄭燕紅竟一直是吳主席的人。並且,這次讓公安去抓林科長,也是鄭燕紅的主意。到這裏,我覺得我不能不出麵了,於是把消息悄悄地通知了林科長。”


    安景明道:“這個鄭燕紅就是現在的辦公室主任?”


    李逸道:“沒錯,林科長被帶走後,她就升上去了,原先的辦公室主任徐大姐在郝組長接受調查時,也被調職了。她先被調職到了下麵,後來又被派到了外地。”


    安景明道:“公安帶走林蔓的原因是什麽?”


    李逸搖了搖頭,眼中蒙著一層迷霧:“廠裏的人沒人知道,或許副廠長和吳主席知道,但他們不會對任何人講。”


    “你把你知道的事通知林蔓後,她就沒做什麽?”安景明了解林蔓,束手待斃,那可不是她的風格。


    李逸道:“她說已經沒用了,即便是走,也沒處去了。我讓她再想想辦法,她隻歎了口氣,讓我去找一個叫公安局大樓後的一個719局,找一個叫林遠的人。我去了,那裏的門衛實在是嚴,我進不去,門衛說會幫我傳話,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傳沒傳。”


    “林遠?”安景明在那種搜索這樣的一個名字,隱隱約約,他覺得有些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驀地,李逸眼前一亮說道:“哦對了,林科長在知道鄭燕紅和吳主席的對話時,吃了一驚。但緊接著,她又說她都明白了。我問她怎麽回事,她什麽都不對我說,隻講讓我繼續在廠委待著,並叮囑我不要管她的事了。”


    安景明道:“你和現在供應科的餘科長都知道對方的存在?”


    李逸道:“這也是林科長臨走時交代的事,她說她走了以後 ,整個五鋼廠裏形勢難測,副廠長和吳主席早晚會有一鬥,鄭燕紅更不是省油的燈,她讓我和餘科長互相幫襯著,還說我們隻要能熬過76年,就一切都好了。”


    “當天晚上林蔓被帶走的時候,你看見了嗎?”安景明道。


    李逸道:“沒有,整個五鋼廠也隻有林蔓的幾個鄰居見到了。據他們說,那天的動靜很小,林蔓好像一早準備好了,公安才敲了兩下門,她就跟著他們離開了。”


    之後,安景明又問了李逸一些其他的事情。


    例如,之後有沒有再聽到林蔓的消息,後來又從公安局轉去了省城的精神病院,這消息是從哪裏來的……


    對於安景明的種種詢問,李逸都一無所知。所聽所答,皆說是聽廠裏的人所講,從來不知道具體出處。


    送李逸回去後,安景明讓司機把車子開到公安局大樓後的719局。


    719局的門衛認得安景明。安景明的車子一開到門口,門衛一見裏麵坐的人是安景明,二話不說,立刻放行。


    “你們局裏是不是有一個人叫林遠?”安景明讓車子停下,問門衛道。


    門衛殷情地回答:“你是說林主任?已經好久不見他了,從打過年後,他就沒來過局裏。”


    “這麽巧?”安景明喃喃道。聯係到林蔓所經曆的種種,他不大相信這隻是個巧合。


    為了找到林遠,安景明問了幾個719局裏的熟人。一個部門的周科長對安景明神神秘秘地說道:“年前,林處長家人好像出了什麽事。我也是無意中聽見他和局長的對話才知道的。局長答應幫他處理那事,但是條件是他得外派去一個地方執行任務。估計啊,六七年內他都不會回來了。”


    安景明道:“他家人是誰?還有,局長幫他處理什麽事。”


    周科長道:“這事我就沒聽清了,領導講話你還不知道?都是沒用的事,隨便說多大聲,可一碰到機密的事情,他們立馬就小聲輕講了。”


    安景明不甘心線索就此中斷,又追問道:“在他們的談話中,你有沒有聽到一個叫‘林蔓’的名字?”


    周科長搖了搖頭道:“我沒聽到,不過……”


    安景明道:“不過什麽?”


    周科長道:“除了你之外,還有兩個人也來問過這個人。”


    安景明道:“林蔓嗎?”


    周科長肯定道:“沒錯,一個是省廳的朱處長,還有一個是市政廳的徐秘書。”


    安景明對省廳的朱處長不陌生,且他也知道林蔓和朱明輝應該是認識的,前年朱明輝結婚的前夜,他曾見到兩人站在馬路上有說有笑。而至於市政廳的徐秘書,他就有些意外了。對於徐飛的名字,他一直隻聞其名,沒見過真人。他感到奇怪,怎麽徐飛也來找林蔓。


    在719局裏沒調查出所以然,安景明值得當晚先回省城。


    在去省廳的火車上,他意外地遇見了王倩倩。


    對於王倩倩,安景明有些欲言又止,倒是王倩倩更大方,直接開門見山道:“你想問我林蔓的事?”


    安景明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其實在林蔓離開之前,我倒是見過她一麵。”王倩倩眼中流露出一絲落寞,出乎安景明的醫療,她對於林蔓之後的遭遇,竟沒有一丁半點的幸災樂禍。


    火車駛離站台後不久,天色就黑了。


    安景明領王倩倩去了他所乘的包廂。關上廂門,他先客套地問王倩倩:“離開五鋼廠以後,你去哪裏了?”


    王倩倩道:“鄧思民幫我找了一份工作,在市政廳裏做了一個普通的職員,收入待遇都還不錯。雖然不能往上去了,但如果能這樣太太平平一輩子,倒也不是壞事。”


    “你和鄧思民?”安景明有些意外,經過了那件事後,鄧思民和王倩倩竟還複合了。


    王倩倩淡淡地笑了一下,再見安景明,她的心裏已沒了當初的迷戀與怨恨。很多的感情,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磨得差不多了。


    王倩倩道:“我們離婚以後,他念在以前夫妻一場的份上,托人幫我找了這份工作。現在,我和他偶爾還會見麵聊聊。”


    客套的話說完了,安景明直入主題,問王倩倩道:“你說見過林蔓,那是什麽時候?”


    王倩倩道:“在她被押去精神病院之前,我托鄧思民幫忙,讓我見了她一麵。她對我說了一些事。”


    安景明嘴角勾起輕笑,不解地問道:“我以為你和林蔓的關係該是老死不相往來呢!”


    王倩倩道:“我和她……”


    頓了一頓,王倩倩苦笑了一下:“有些複雜,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那天因緣巧合,我得了一個能跟她說話的機會。她對我說,恐怕將來再見不了麵了,索性對我說一些實話。”


    安景明道:“什麽實話?”


    王倩倩道:“她說有人安排了紅旗生產大隊的人來認人,他們都作證林蔓不是真的林蔓。公安機關先是認定她冒用她人身份,有特務的嫌疑。”


    “你信嗎?”安景明問王倩倩的同時,也捫心自問,其實他一早覺得林蔓的身份有些不對勁,早在對她產生感情時,他就讓人去調過她的檔案。可是當查到某一處時,職業本能便讓他停了下來。他心裏清楚得很 ,再往下追究下去,一定會讓他陷入兩難的境地。


    王倩倩冷哼:“我信不信,有那麽重要嗎?”


    安景明道:“那後來呢?”


    王倩倩道:“我當時還不以為意,安慰林蔓,說她以前碰過不少挫折,每次都挺過來了。想來這一次,也總有洗脫的辦法。林蔓很肯定地告訴我,這一次不可能了,因為她遇見了一個她一輩子都戰勝不了的對手。”


    安景明道:“那個人是誰?”


    王倩倩道:“林蔓沒說,後來火車到站了,她就被人繼續押走了。在那之後,我再也沒聽到過有關她的消息了。”


    火車到站,已是半夜。


    安景明一下車,衛立國就大步迎上前,對他說道:“你讓我去精神病院找林蔓,我已經去過了。”


    “她現在怎麽樣?”安景明雖然疲憊不堪,但還是想馬上去城外探望林蔓。


    衛立國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對安景明附耳道:“現在精神病院裏的林蔓,並不是真正的林蔓。”


    安景明愕然:“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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