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曼剛想說“難得你有腦子”,沈如磐又繼續:“幸好我在過去幾年的時間裏攢下不少獎金,名下也有幾套房產,全部售出應該可以撐個三四年;如果還差錢,我好歹是世界冠軍,想辦法接點營銷廣告,比如營養液補品之類的硬廣……”


    “營銷廣告!虧你想得出!”顏曼一股怒火攻心。


    “媽——”沈如磐硬著頭皮喚住她,“你年輕時生完我心情抑鬱,其實也是埋怨自己過早放棄運動員生涯吧?我現在豁出一切拚命回到賽場,也是不願多年後抱怨自己隨波逐流。”


    “我知道所有人都不會看好我的轉型,但如果父親還活著,他未必會反對。媽,你還記得他去世時的遺言嗎?他說,別分心,集中注意力,好好準備衛冕之戰。”


    “衛冕之戰早就不複存在,我卻還想再戰一回。畢竟我也沒有什麽珍貴的東西會失去了,萬一將來結局不錯,也算是對父親有個交待。”沈如磐說完勉強一笑,一雙眼睛蒙上薄薄的霧氣,流露出難以釋懷的悲傷。


    顏曼沉默了。


    蕭與時看了看沈如磐,微微張唇,最後也選擇沉默。


    *


    那晚的分歧一時無法解決。


    過了幾日黃金聯賽所有賽事結束,中國隊將要返程,陸楠又抽空單獨見了沈如磐一麵。


    兩人在酒店外不遠的廣場上散步。末了陸楠遲疑地開口:“稍後你複出,記者問起原因,你怎麽回答?”


    “我隻能實話實說。我對花樣滑冰充滿熱愛,不想退役。”


    “那你也不用勉強轉到單人滑,你我還是可以繼續搭檔。”


    沈如磐聽出他的意思,輕輕搖頭:“不,童欣比我更適合你。”


    很多話不必挑明,大家心照不宣。


    陸楠沉默半晌,走到廣場長凳上坐下。


    今日陽光甚好,噴泉汨汨傾灑,鴿子低空飛掠停在廣場上,遊客悠哉地給它們喂食,一切就像幅靜態的油彩畫。


    陸楠過了許久打破沉默:“和主教練溝通時,我說沈如磐一直在病痛中掙紮,可能都沒有心情好好看過一天的日出和日落。我想陪她放鬆,感受下生命的閑適和美好。說不定她心情好了,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短暫停頓一會,他舒口氣,做個總結:“去吧,我支持你。”


    他轉頭看她,對她揚了揚嘴角,眼睛裏化開明朗的笑意:“我年少時看見你,第一眼便覺得你是既有天賦又特別努力的女生。現在你身體無礙,那就大膽朝著新目標前進,不要猶豫。我會永遠支持你,小磐。”


    “小磐”還是年少時他稱呼她的方式,沈如磐聽了,心底漫開一絲無法言說的難過:“陸楠,對不起。”


    “幹嘛說對不起,搞得像分手。”


    他想逗她笑,偏偏自己說完忍不住苦笑。他想像年少時揉揉她的頭發為她加油打氣,然而剛抬手,想到她已經有男朋友,又不得不收回去。


    他隻能感歎:“如磐,年少的時光過得真快啊。那些美好的回憶連同今日的對話,將變成一副漂亮的油畫,被我框裱起來永遠深藏在心中。加油,你的未來會是另一幅畫,也會永遠存在我的心上。”


    沈如磐聽到這裏,再也難以抑製自己,眼眶微微紅了一圈:“我也是,我會永遠記得我們搭檔的十二年。”


    “謝謝。”他誠懇地回答。


    時間差不多,陸楠應該歸隊回程,沈如磐和他道別後轉身離開。走幾步她下意識回頭,而他到底是她牽手十二年的男伴,也在同一時間默契地收住腳步,轉頭凝視她。


    倆倆相望。


    他靜靜地立在原地,眼睛裏閃過千絲萬縷的情緒,卻又像記憶裏熟悉的陽光男生那樣對她微微展顏一笑:“期待再相見,沈如磐。”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點頭:“再相見,陸楠。”


    不是不舍。


    但也隻能祝福彼此,不戀過去,不畏將來。


    *


    陸楠走後,顏曼也來了。


    經過幾日的考慮,顏曼的態度緩和許多:“我辭掉了裁判長的職位,從今往後專心帶你訓練。”


    沈如磐剛要拒絕,顏曼又道:“我能力有限,但我會找最好的金牌教練指導你。訓練資金你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籌集,所以你沒有必要出售房子,尤其那些房子都是你父親當年親自設計,意義重大。”


    “其次,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事事幹涉你,我隻能保證盡量和你觀念一致。相反你若做不出成績,往後就不要再在公開場合喊我一聲媽!”


    這就是母親。童年時給沈如磐留下妙曼憧憬,但又帶著凜然的氣勢,讓沈如磐又愛又怕的母親。


    沈如磐隻得讓步:“我知道了。”


    “對了,那個蕭與時和你是什麽關係?”顏曼忽然岔開話。


    沈如磐一怔,下意識避重就輕:“朋友。”


    “朋友?你以為我沒瞧見你看他的眼神?”


    沈如磐不吱聲了,顏曼追問:“你們認識多久?發展到哪個階段?”


    “……”


    “不論發展到哪個階段,記得不要沒有退役就讓我當外婆。”


    沈如磐的臉上掛不住:“媽,你胡說什麽。”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裏清楚。”顏曼看著自己的女兒,認真地說,“我從來沒有後悔生下你,隻不過我後來也反思,我把感情看得太重,又輕視了自己對事業的追求,所以總是患得患失,內外煎熬。假如你不想步我的後塵,那麽務必克製自己,至少現階段不要和蕭與時發生太親密的行為。”


    顏曼說完把話一轉:“你把行李簡單收拾下,過兩天跟我走。”


    “去哪?”


    “先去莫斯科,接著是美國、加拿大。你得把最厲害的金牌教練都拜訪一遍,然後挑個適合的做長期訓練。”


    “但我得先去柏林辦出院手續。”


    “別去了,我找人代辦。”


    “可是——”


    “沒有可是。從聖彼得堡折回柏林,再從柏林繞去莫斯科,你以為時間很充裕?”


    這就是母親。常常口頭保證不幹涉她,接著又咄咄逼人的母親。


    沈如磐深感無奈。


    稍晚點,沈如磐和蕭與時見麵。蕭與時聽聞顏曼的決定,幾乎不假思索:“就按照伯母的安排去做。”


    他識大體,沈如磐卻感到為難。


    此一別分別漫長。先是漫漫拜師,而後是漫漫訓練和提高。她和蕭與時也將變成異國戀,不知何時再見。


    兩人才剛剛確立關係。這……


    蕭與時知道她有顧慮:“你放心,不論你在哪座城市,我都會抽空見你。就像現在這樣。”


    話是如此,但他平時夠忙的了,往後還要為了她飛來飛去,把無比珍貴的做學問的時間浪費在長途飛行上。久而久之,就算他能忍受,她也心疼。


    沈如磐無言以對,垂下腦袋歎口氣。


    蕭與時凝視她兩三秒,目光微動,喚她:“過來。”


    他和她本來是麵對麵坐在酒店房間的沙發上。她聽見他的話,老實蹭近些,默契地依偎到他的懷裏。


    兩個人都是成年人,知道分開是為了更好地相聚這一類的道理。所以他沒有說多餘的話,安靜地擁抱她,間或輕拍她的背,給予她離別前的溫暖安慰。


    而她感受到他的意圖,心裏慢慢好受起來。


    時間緩慢流逝,許久之後,蕭與時輕輕開口:“如磐,你早晚要複出在大眾麵前,想過以何種方式宣告回歸嗎?”


    這個問題,始於蕭與時目睹顏曼的諷刺和質疑。


    現在他問出來,沈如磐同樣被問住。


    通過新聞媒體?沒必要吧,她又不是體育明星;但是不做任何宣傳,萬一比賽時記者提問“她是不是因為被國家隊擯棄才被迫轉型單人滑”,場麵也太尷尬。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之際,蕭與時平靜地說:“我有個建議,你願意聽嗎?”


    第45章 又是佳期


    “你說。”沈如磐道。


    蕭與時的回答略長:“新代椎間盤假體即將正式投入臨床應用, 相關的公益宣傳片也在籌備中。按計劃, 宣傳片先在德國本土投放,逐步推廣至歐洲、亞洲、北美各國。輻射範圍之廣,故要求一位形象和實力皆出眾的女性人物做代言, 參與拍攝。”


    蕭與時看著沈如磐,說出意圖:“我希望你接下代言。”


    他說:“你是前世界冠軍,不論是身份還是當初的病症, 都能擴大椎間盤假體在患者心中的接受程度, 也能鼓勵和你一樣被傷病困擾的運動員,不忘初心,求仁得仁,回到熱愛的賽場。”


    最後一席話似曾相識,沈如磐忽然有種感覺, 蕭與時不單單在安排她的複出,也是出於私心做一個彌補:彌補兩人初次照麵時,他未能完全體會到她的痛苦。


    沈如磐權衡片刻,問:“拍攝過程會很複雜嗎?” 她停留在聖彼得堡的時間不多,不可能幾番折騰。


    “非常簡單。”


    沈如磐將信將疑。事實卻是, 宣傳片拍攝的過程極其簡單。她僅僅對著手機攝像頭說了一句話。至於最終合成的公益宣傳片的效果是怎樣, 她既好奇又期待。


    *


    很快便是分別的日子。


    蕭與時在聖彼得堡的會議早已結束,但他決定先給沈如磐送機, 自己擇期再返回德國。


    送機那天, 顏曼去辦托運, 留下沈如磐和他單獨待一會。


    德國男人喜歡三五不時送些小禮物給伴侶, 蕭與時自然不例外,送上沈如磐一個特別包裝的禮盒,外觀精致秀美,仿佛一拆開,裏麵便是讓女生絕對開心的驚喜。


    隻是,此情此景,又有什麽能讓沈如磐感到一絲開心呢?


    她在短短二十幾年的人生旅程裏,因為頻繁的比賽和訓練輾轉了許多國家及城市,過早地習慣了聚散離別。而今在意料之外的城市,和蕭與時做意料之外的道別,她明明知道要保持理智,心中依然湧上諸多不舍:“我走了後,你不要太忙,多休息。”


    “你也是。慢慢調整狀態,不可急於求成。”


    兩人事無巨細交待彼此,不一會兒候機大廳響起登機廣播,沈如磐淺淺歎口氣:“我該進去了,你回去吧。”


    蕭與時卻道:“我等你的航班起飛了再走。”


    “不用等,你又看不見我。”


    “無妨。”


    也許是在分別情緒的感染下,再加上聽到了這樣一句撥弄心弦的言語,沈如磐猶豫一瞬,上前抱住了他。


    失落和惆悵襲上心髒,她低下腦袋靠上蕭與時,臉頰輕而易舉碰到了他的衣領,也聞到了他領子上的味道。


    他是個幹淨得體的男人,身上的花香味都是極淡極雅。即便如此,這樣的氣息足以讓她的心跳悄悄加速。


    多麽希望時間停滯不前,她可以貪戀他的懷抱,可惜現實總是令人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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