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如果她能順利複出,臨床實驗也能宣告成功,她的案例將極大地拓展實驗的商業應用。從這個角度來講,蕭與時和她是同一個陣營。


    沈如磐的內心泛起說不出的滋味,她看著蕭與時,忽然想起他出生在銀行世家。


    優渥的家庭環境,導致他的眼光和思想境界比普通人更高階。他待人接事有自己的格局,不會摻雜個人感情。反倒是她,心思重,想太多。


    沈如磐趕緊撇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認真權衡一番回答:“你說的有道理,我再推辭反而顯得不夠成熟。那就麻煩你安排一切,我會盡我能力指導娜塔莎。”


    蕭與時道聲客氣,又提醒:“你畢竟是中國的運動員,搭檔又活躍在第一線,如果不想對娜塔莎暴露身份,不妨取個德文名字假裝自己是華裔。”


    德文名字……沈如磐一時半會想不到適合的,蕭與時建議:“維特如何?”


    沈如磐立刻想到《少年維特之煩惱》裏患得患失、吞槍自盡的維特,剛要拒絕,蕭與時補充:“致敬卡特琳娜·維特。”


    卡特琳娜·維特,德國有史以來最傑出的花樣滑冰選手,獲得過2屆奧運會冠軍,4屆世錦賽冠軍,6屆歐洲冠軍,8屆民主德國(東德)冠軍,當之無愧的花滑女王。


    沈如磐驚訝,又聽蕭與時娓娓往下:“那時你在樹蔭下捧卷閱讀,我匆匆一瞥見到封麵上維特二字,覺得這個名字特別適合東山再起的你。”


    美好的名字,美好的寓意,如果是在今夜之前聽到,沈如磐肯定被打動。然而現在的她,注意力又跑偏,隻覺得這段話恰好印證了蕭與時剛才的說辭——從一開始,他隻是因為她身份特殊而對她略有不同,和感情無關。


    難言的情緒在心中翻湧,她應當覺得如釋重負,不知為何,依舊不那麽自在舒服……


    她隻能把這種情緒歸結於自作多情後的無語,努力忽略掉內心深處複雜的、千回百轉的小心思,對蕭與時點頭:“好,就叫這個名字。”


    隻因這個名字能夠提醒她不沉迷於鏡花水月,不忘初心。


    *


    車子抵達醫院後,沈如磐下車同蕭與時告別。


    蕭與時目送她離開,直到她走進醫院再也看不見,他才交待司機將車駛離。


    車子在靜默的氛圍裏往回走,一直默不吭聲的司機終於打破沉悶:“教授,您對沈小姐真好,陪她吃飯幫她解決麻煩,是不是對她有好感?”


    蕭與時抬眸看過來一眼。司機自知操心太多,訕訕地笑了笑。


    就在剛才,沈如磐說問他“沒有義務攬這麽多事”,他不是沒有透露真實的原因。隻是真心話將將開頭,他敏銳地察覺到她對他的抗拒,便說了些場麵話做補救。


    此刻沈如磐不在身旁,麵對旁觀者直白的詢問,他無法否認,隻能保持沉默。


    她是不是對他沒有感情


    就像這段時間他太忙了,好不容易收到她的消息,先回她一句“大花鈴蘭”,等到他忙完再看手機,她再無答複,顯得冷冷淡淡。


    也如她和他在橋上談天說地,無拘無束。可一旦下了橋,她又驟然拉開距離,對他毫無留戀。


    更不必說她剛才糾結抗拒的小動作……


    蕭與時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手機忽地震動一下,是沈如磐的消息。


    “剛剛忘記對你道謝。雖然我們是合作關係,但你給予的支持和幫助讓我十分感動。我會和娜塔莎一起加油進步。”


    內容太正經,語氣也過度拘謹和客氣,蕭與時能夠想象她發這段話時字斟句酌的樣子。


    他的手指動了動,打算回複她“言重”,她的消息又來了。


    “你什麽時候有空?我還想請你吃飯。今天的不算,說好我請,最後又變成你買單。對了,今天拍的照片你要嗎?我發給你。”


    不等他回答,照片彈出來。


    薄暮下的柏林,暖橘的餘暉和柏林牆斑斕的塗鴉相互映襯,意境溫暖得恰好到處。照片中的他和她對著鏡頭同時微笑,不經意消弭了彼此的距離感,分明情誼相投。


    他想起今夜其他的細節。


    她聽到記者貶損他時勃然大怒的維護,以及她拍照時下意識攬住他手臂的小動作,還有她輕聲細語陳述對愛情天長地久的困惑。


    她是個外表大大方方,內心纖細的女生。這似乎可以解釋什麽。


    蕭與時凝視著照片,心口最柔軟的地方有什麽東西慢慢凝聚起來。良久他抬眸,視線和司機悄悄透過後視鏡觀察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再不回答,隻怕難以打消旁觀者的困惑。


    蕭與時頓了頓,薄唇一張,鎮定吐出一句。


    “我對沈小姐是不隻有好感,也在追求。”


    第24章 挑戰賽前夕


    在蕭與時的安排下, 教練團隊及三維影像分析設備很快準備到位, 就連滑冰場地也是標準的30m*60m大型冰場,不對外開放,僅供娜塔莎一人使用。


    現在隻差一個讓娜塔莎接受, 同時又不好奇沈如磐身份的理由。


    沈如磐能想到的理由, 則是告訴娜塔莎,霍夫曼基金會是一個致力於慈善和體育事業的高端機構,扶持了許多默默無聞的運動員, 隻要娜塔莎願意, 也能成為扶持對象。


    娜塔莎聽完半信半疑:“真的嗎?沒有任何條件?”


    “沒有。霍夫曼先生一向低調, 反而希望扶持之事不要對外公開。”沈如磐知道這話說得像天上掉餡餅,又補了一個相對真實的說法,“你接受吧。如果沒有霍夫曼先生的支持,憑我一己之力,無法指導你贏得比賽。”


    娜塔莎相信了。賽前備戰隨之啟動, 首先要做的事, 便是用maya 分析娜塔莎的運動特性。


    分析結果顯示,娜塔莎的強項是步法,複雜又美觀;其次是跳躍,她的跳躍騰空距離夠高夠震撼, 隻可惜在連續跳躍時很容易出現換刃錯誤和周數不足,從而優點變缺點。


    此外, 娜塔莎因為缺乏長期有效的指導, 肌肉持久力不行, 體能下降很快,很難在整場比賽中保持較高的水準。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娜塔莎參加了很多比賽,卻屢戰屢敗,常年墊底。


    這個分析結果,和沈如磐憑經驗猜測的差不多。


    於是按照計劃,不隻是花樣滑冰的技術動作,還有肌肉耐力,都是娜塔莎苦練的重點。


    輔助教練團便在此時派上用場。沈如磐可以不必親臨體育館,在醫院一邊靜養一邊通過視訊觀看娜塔莎的訓練。不過沈如磐閑不住,隻要身體受得住,她都會去現場指導。


    那天剛好是訓練用刃——不同的跳躍,冰刀用刃的規則不同,一不小心就會弄錯。沈如磐糾正了娜塔莎很多遍都未見改善,難免生氣:“說了多少遍不要錯刃,你怎麽總是出錯?腦子不記事嗎?”


    娜塔莎張口:“我——”


    “如果你隻是想解釋出錯的理由,倒不如收聲反思自己,想想怎麽避免犯錯。”


    娜塔莎的臉唰地漲紅了。中場休息時她離開體育館,等到休息時間結束再回來練習,她的眼睛紅紅的,明顯哭過。


    訓練場上,臉皮薄的運動員被訓哭是比較常見的事。沈如磐是第一次訓人,見娜塔莎這副樣子心裏也略不是滋味,猶豫是否安慰幾句,娜塔莎來到她麵前怯怯開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越在意越容易犯錯。你能不能別對我失望?我會努力戰勝緊張。”


    這個態度就對了。賽場上誰都會犯錯,但誰能穩住、不接二連三出錯,誰就有機會贏。


    沈如磐拍了拍娜塔莎的腦袋:“來,接著練。”


    娜塔莎深吸口氣,蹬冰滑起來。


    她的步法本就是強項,腳步輕盈,不會搓起多餘的冰花。一個漂亮的蛇形接續步之後,接一組後外點冰二周跳、後內三周跳。不論是左足外刃的第一次起跳、還是右足內刃壓著冰麵再起跳,她完成得精確而標準。


    落地後她再跳接燕式旋轉,先是上仰燕式,而後蹲踞旋轉,整套動作一氣嗬成,有行雲流水之感。


    沈如磐高興極了,雙手攏到嘴邊對娜塔莎喊道:“非常棒!”


    少女受到鼓舞,精神振奮,冰上的身姿也越發輕盈靈活。


    沈如磐目不轉睛地看著娜塔莎,想起第一次見到娜塔莎,便被她的跳躍吸引。她起跳速度之快,騰空距離之高,空轉轉體過程中力量感的迸發,足以和男子媲美。


    巧的是,沈如磐在巔峰時期不僅能和陸楠完成頂級難度拋四周跳,就連她自己的單獨跳躍,效果也是這般驚人,甚至更震撼。花滑隊教練當時開玩笑說,沈如磐不去練單人滑可惜了。


    往事已矣,所有的榮耀都已成為過去,身體卻依然懷念蹬冰騰躍的感覺。


    銘心刻骨,莫過如此。


    *


    日子飛逝,離挑戰賽隻剩下最後兩周衝刺時間。


    由於娜塔莎白天晚上都要爭分奪秒做強化訓練,而強化訓練對運動員的飲食健康要求嚴格,沈如磐遂給自己加了個任務,變成娜塔莎的“夥夫”。


    她每天清早去超市選購優質食材,烏雞,甲魚,魚翅,花樣不斷,然後把食材拿到附近的餐廳請廚子煮,從早上開始,小火慢熬到中午,一小盅乳白香濃的精氣湯全都照顧給了娜塔莎。


    沈如磐對自己都沒如此上心過。


    那天她帶著煲好的湯急急忙忙趕去訓練館,剛下出租車,手機震動,是蕭與時發來的消息:“你不在醫院?”


    因為娜塔莎的緣故,沈如磐和蕭與時聯係頻繁。即使兩人不常見麵,隔幾天便發一發訊息,互問彼此。


    沈如磐騰出手回複:“對,我剛到訓練館。”


    “費恩醫生向我抗議,說你一有空就往外跑,不注意休息,是不是不打算痊愈?”


    沈如磐嚇一跳:“哪有!我最近吃得下睡得著,身體倍棒。”


    消息發出去,很快收到回複。內容卻是:“你抬頭,往九點鍾方向看。”


    沈如磐感到莫名,但還是往指定方向看去——一輛熟悉的商務車停在馬路對麵,車窗搖下,露出蕭與時的臉。


    他目光含笑凝視著她。


    春夏之交,天氣越來越暖,她換上便於散汗的短款運動服,露出纖白的胳膊和腿,又將長長的頭發束成馬尾,戴一頂鴨舌帽,走路帶風,活力綻放。


    他的唇輕輕揚起弧度,眸子裏的笑意又加深些許:“好久不見,沈指導。”


    沈如磐驚訝亦高興,快步走到他車前:“你怎麽來了?”


    眼下剛過10點,他應該在授課,卻偏偏出現在她麵前,穿一身亮色西服搭配胸巾,清爽正式,在人海中吸睛搶眼。


    蕭與時知道沈如磐必定全身心撲在指導上,所以近日都沒有打擾。今日想著訓練接近尾聲,她應該不會天天往外跑了,他便擠出時間去醫院探望,沒想到撲空,又遇上費恩,聽老專家一通微詞。


    他回答:“想看看你的近況,所以就來了。”


    沈如磐點點頭:“娜塔莎正在裏麵訓練,你想看看嗎?”


    挑戰賽在即,娜塔莎正在輔助教練團的指導下做分解動作衝刺練習,蕭與時簡單看了會,便隨沈如磐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挺大,桌台上擺放了大大小小的鍋具,皆是沈如磐當初盼著回國給陸楠準備的“驚喜”,德國製造廚房鍋具六件套。


    現在她回不去了,索性把鍋具拿來煮夜宵,既節省娜塔莎點餐用餐時間,又能為她增補營養。


    沈如磐放下帶來的飯盒,逐層擺開。最上層是顏色繽紛的水果切片,中間一層是蘆筍、西藍花等水煮菜,既富含植物性蛋白,又能增強身體柔韌性並控製鹽分,適合娜塔莎在賽前維持體重。


    最後一層不必說,是剛煲好的甲魚湯。


    蕭與時意外:“你打算轉行開餐館嗎?”


    沈如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原因。蕭與時聽罷道:“你天天去超市采購,又要去餐廳找人煲湯做飯,太辛苦。我把莊園的廚師借給你,他擅長中餐,做一些輕淡,少油,多營養的餐食不在話下。”


    受他恩惠也不是一次兩次,沈如磐權衡下輕重緩急,說:“那就謝謝你了。”


    “還有,你天天外出,獨自往返於訓練館和醫院,費恩醫生不放心。我把車和司機借給你,至少能保障你路上不出意外。”


    話說成這樣,沈如磐無法拒絕。


    蕭與時又問:“你還需要什麽?都可以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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