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門前帶了個單肩鏈條包,裏麵放了不少現金還有護照。


    她摔倒時包也掉在地上,混亂中有人幫忙拾起,她原以為是蕭與時,現在想想,撿包的人難道是撞倒她的女生?


    在國外丟了錢包很難找回,而護照又極為重要,沈如磐不假思索說:“撞我的女生看起來經常在附近出入。我想去巷子裏找一找,興許能夠打聽到她是誰。”


    蕭與時答:“你在車裏等,我去找。”


    “還是一起吧。萬一又遇到突發情況,我們也有照應。”


    輪椅礙事,沈如磐下車後和蕭與時行至巷子。


    巷子裏沒有路燈,黑黢黢的顯得治安不好。有醉漢踉踉蹌蹌地走來,蕭與時下意識想把沈如磐拉到身旁護住,她卻往後一退,等醉漢從跟前走過,方才快步跟上。


    巷子的盡頭連接另一條街,街的兩旁是高低不一的門店,都拉著厚重的窗簾,但又半掩半透出裏麵迷離的玫紅色霓虹燈。燈光映照著牆上的巨幅壁畫,都是不可描述的場景,充滿了情/欲的意味。


    這裏居然是紅/燈/區!


    紅/燈/區在國外是合法經營場所,不過沈如磐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心裏悄悄猶豫。


    眼看著要無功而返,她注意到公共露天停車區域,有輛熟悉的輕型摩托車就停放在那裏。她再仔細打量周邊的夜店,其中一家店的門頭閃動著炫目的霓虹字:激/情/豔/舞,50歐。


    肇事者顯然就在裏麵。


    沈如磐說:“我進去看看。”


    蕭與時微一張口,沈如磐又說:“你別進去了,會被誤會。”


    她的潛台詞是什麽,蕭與時自然清楚。他沉默兩秒:“你看見目標就出來,我來報警。”


    “好。”


    *


    夜店內的音樂震耳欲聾,舞台周圍的射燈來回掃射全場,刺得人目眩。不同年齡、不同國籍、但都濃妝豔抹的舞娘們扭動身軀,毫無顧忌地做著誘惑的動作,挑逗場下的男人們。這環境,沈如磐隻待了幾分鍾就受不了。


    幸好一曲結束舞娘們下場休息,音樂再響起時是中間助興節目:輪滑火舞。


    火舞表演者,恰巧就是撞到沈如磐的少女。


    少女穿著特製的輪滑鞋,在舞台上升起的火柱間花式繞樁、騰空躍起。在韻律感十足的大鼓樂伴奏下,她足下的舞蹈熱情奔放,極富感染力。


    沈如磐挺驚訝。少女在火柱間的快速移動的步法是變刃弧線步。那是花樣滑冰才會使用的,唯一一種用單腳完成的非轉體步,也叫蛇形步。


    蛇形步步法較難,卻在一個情/色場所出現,並且是借用輪滑鞋實現,實在讓人驚奇。


    音樂接近尾聲,少女環場繞行,用一個翻身跳躍作為結束動作。她起跳時的速度非常大,騰空距離極其高——如此驚人的高度,很多花樣滑冰男選手也望塵莫及。


    假如她成功落地,觀感十分震撼;隻可惜她落地不穩,狠狠撲倒在地上。場下噓聲一片。


    少女吃力站起,滑向場邊。


    沈如磐見她下台,趕緊穿過擁擠的人群跟上去,恰好目睹少女挨了夜店老板一記巴掌。夜店老板氣呼呼地說:“娜塔莎,你下次再砸場子,直接給我滾!”


    娜塔莎的臉腫了。她沒有答腔,捂著臉沉默地回到後台化妝間。


    化妝間沒人,她這才顯露真實情緒,紅了眼眶。


    過了一會兒她用手揉散眼淚,抬頭看見鏡子裏的沈如磐,愣住。


    沈如磐開口,語氣不佳:“把錢包還給我。”


    娜塔莎怔了怔,幾秒後反應過來:“我沒有偷你的東西。”


    “我的朋友就在店外,如果你不交,我馬上叫他報警。”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娜塔莎情急之下說不清楚,拉開衣櫃自證清白,“你可以搜,我真的沒有拿你的東西。”


    衣櫃裏空空的,除去一雙花樣滑冰的冰鞋。鞋子表麵老舊,鞋底冰刀也不光亮,分明需要換新。


    沈如磐登時無話了。


    娜塔莎的容貌是亞裔混血兒,烏黑的短發,褐色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一張臉青春氣息十足又帶著純真,似乎不像偷東西的賊。


    沈如磐覺得自己可能弄錯了,轉身離開,走幾步想到什麽,又停下補充兩句:“你不要把花樣滑冰的技巧用在輪滑上,很傷腳。還有,起跳過高失誤率也高,那是因為身體很容易過分地向圓內傾斜。”


    娜塔莎驚詫。


    方才相撞時,她以為沈如磐身有殘疾。然而現在沈如磐走路帶風,還能指導花樣滑冰,根本不是普通人。


    娜塔莎稍稍遲疑,追上去拉住沈如磐:“你是花樣滑冰教練嗎?”


    沈如磐沒作聲,娜塔莎當她默認,迫不及待地問:“你收費貴不貴?能不能指導我?我報名參加了花樣滑冰超級挑戰賽,馬上就要比賽了。”


    第23章 追求


    花樣滑冰的體製, 國內國外情況不同。國外的選手在出名前都是靠家庭培養。由於花樣滑冰是公認的非常燒錢的體育項目, 冰鞋、服裝、訓練指導開銷,各方麵支出極大,故娜塔莎再怎麽熱愛花樣滑冰, 也受限於經濟條件, 無法成長為一名出色的運動員,長期在比賽中墊底。


    墊底即意味著沒有體育商的關注和讚助。娜塔莎得不到外援,經濟狀況入不敷出, 難以延續運動生涯。


    所幸挑戰賽是德國今年新設的一項比賽, 外界關注度高。假如她能拿下一塊獎牌, 極有希望改變現在的困境。


    娜塔莎說:“我曾經聯係過金牌教練,但教練更傾向於悉心指導那些已經成名的選手,並不願意在我身上花太多時間。我也不奢望在挑戰賽中一戰成名,隻要能拿下銅牌,不, 闖入前五也好, 我就有希望被讚助商看中。”


    沈如磐張口,欲言又止。


    想法太天真,讚助商對選手的要求極高,非冠軍不取。


    娜塔莎見沈如磐不怎麽說話, 以為她仍在生氣,忙不迭解釋:“對不起, 我剛剛不是故意撞到你, 騎車快也是擔心遲到挨罵。”


    “我很喜歡花樣滑冰, 恨不得24小時待在訓練場上,讓自己快速成長為一名優秀的選手。然而人不能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去管一日三餐肚子溫飽,我必須做多份兼職,才能勉強承擔高昂的訓練開銷。請你原諒我好嗎?”


    一席話說得真誠。凡是對花樣滑冰有追求的職業選手,都會難免心軟。


    沈如磐打破沉默,緩緩問一句:“你每天都在這裏做兼職?”


    “嗯。”


    “我考慮幾天,假若有決定,再來找你。”


    *


    護照自然是找不回來了。沈如磐從夜店出來,和蕭與時提了下娜塔莎的事,蕭與時頓感突然。


    此地是紅燈區,人來人往不便交流。蕭與時說:“我們先回到車裏,然後再談?”


    等到兩人回到車裏,車平穩地駛向醫院,沈如磐的麵色流露出一絲鬆動:“你覺得我應該拒絕娜塔莎嗎?”


    會這麽問,肯定是心中有搖擺。蕭與時耐心聽她把話說完。


    “我挺理解娜塔莎,想指導她。再說我指導娜塔莎,相當於自己間接回到賽場,也能重拾競技狀態。不過,短時間內指導對方奪得冠軍並且獲得讚助商的青睞,難度較大。再加上我抱病在身,必須遵醫囑靜養,萬一過度勞累骨贅複發,得不償失。”


    沈如磐心有猶豫,做了個總結:“我很為難。”


    蕭與時了然,問個問題:“你以前在國內是如何訓練的?我是指短時間內突破瓶頸,快速進步。”


    “國家隊有很多輔助訓練設備,比如maya。”


    maya(瑪雅)是“三維影像分析係統”的縮寫,常用來分析運動員的技術動作,是現代競技體育不可或缺的高級訓練設備。


    以前每逢重大賽事,沈如磐和陸楠做強化訓練,場外十數台高速錄像機從不同角度細致地錄下兩人每一個動作,傳入maya做自動化分析。她和陸楠有哪些不足,如何提高,一目了然。


    沈如磐說到maya又搖頭:“娜塔莎沒有我訓練時的條件,不提也罷。”


    思來想去她低低歎口氣:“我還是拒絕娜塔莎吧。我現在是半個廢人,自救尚且勉強,哪有精力顧及對方?”


    她說話的語氣夾雜著絲縷的低落,蕭與時抬腕看了下表,掏出手機打電話。


    沈如磐見他忙碌,識時務閉嘴。不過她的思緒百轉千回,想到可以致電陸楠,請他幫忙聯係花樣滑冰隊的領導,說不定就能借到maya?


    這個想法隨即被她否定。


    黃金聯賽在即,陸楠按照規定必須全心全意投入閉關訓練,她哪能叨擾他?


    沈如磐沒轍了。她是個直性子,臉上顯出惆悵。恰好蕭與時結束通話見到她這副樣子,唇角微微上揚,說:“你提到的maya,我或許可以幫忙借到。”


    說來也巧,maya誕生在上世紀東德。那時東德擁有社會主義國家最先進的體育訓練技術和手段。兩德統一後,這些技術和訓練手段都轉入德國運動科學實驗室。


    蕭與時名下的基金會曾經注資該實驗室,扶持了一個叫maya 的項目。該項目試圖在maya的基礎上實現更強大的功能,從而幫助運動員快速補齊短板。就在不久前,也就是臨床實驗的後期,沈如磐在“重現花樣滑冰”階段時的腰椎穩定性分析,就曾間接使用了maya 。隻不過沒人說明,沈如磐也就無從知曉。


    方才蕭與時從她口中聽到maya,有些耳熟,於是致電運動科學實驗室,得到了確認。


    蕭與時說:“實驗室和基金會素有來往,願意借我們一台maya 。當然不止這台設備,娜塔莎訓練用的滑冰場地,以及三維影像的采集和數據錄入工作,實驗室都可以幫忙安排好。”


    上一秒還棘手的難題,下一秒輕易解決。沈如磐的注意力跑偏了,她驚訝地問:“你的基金會是慈善機構嗎?一會兒是臨床醫學椎間盤假體,一會兒是競技體育maya ,什麽都涉及。”


    蕭與時略被問住。


    該告訴她嗎?基金會成立的目的是繼承科爾的理想。不論是臨床醫學,還是競技體育,都是將枯燥的人體力學和實際生活相結合的案例。


    但是三言兩語很難解釋這個問題,蕭與時單單道:“基金會不是慈善機構,所投資過的每一個項目,都將從實驗室走向大眾。”


    “那就是盈利機構?是不是像風險投資那樣,先看好一個項目,投資它,然後伺機獲得巨大收益?”沈如磐似乎恍然大悟,看蕭與時的目光大不相同,“我第一次見到科學家還能跨界商業。難怪費恩醫生稱你為boss——果然名副其實!”


    蕭與時默了默,將扯遠的話題拉回來:“如磐,你想指導娜塔莎嗎?”


    雖是問句,他吐字低沉穩重,清晰傳遞著認同感。


    他說:“我理解你的想法,脫離花樣滑冰越久,越難找回競技狀態。既然你懷念賽場,那就回到賽場上去,哪怕是用一種迂回的方式——我會為你安排一個專業的教練團隊,協同你指導娜塔莎。你無需事事親力親為,仍以靜養為主。”


    沈如磐愣了。


    且不說借一套maya有多麽麻煩,再成立一個教練團隊,投入資金之龐大,涉及事務之龐雜,絕非普通朋友施以援手這般簡單。


    她錯愕地開口:“蕭與時,我謝謝你的好意,可你沒有義務為我攬這麽多事,我——”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心甘情願。”


    沈如磐再次愣住。


    她覺得自己聽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而他平靜地和她對視,眸光清明。


    忽然間,沈如磐想多了。


    是不是今夜施普雷河的月色太美,橋上兩人相擁的影子太曖昧,導致她第一次對他產生了自作多情的心理?是她想太多嗎?他對她的慷慨付出,再加上模糊難辨的話,似乎已經超過朋友的範疇,很難用友誼二字做界定。


    沈如磐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無法直視蕭與時,麵有難色咬了一下嘴唇——這個小動作恰好暴露出她內心的糾結和抗拒。


    車裏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這樣的氣氛僅僅維持了一瞬,蕭與時再次開口,聲音是一貫的沉穩,稱得上淡定:“我的意思是,我和你既是朋友也是合作關係,隻要有利於你回歸賽場,事無大小我都願意促成。再說你日後痊愈也會麵臨快速複出的難題,組建教練團隊也是為你的複出提前做準備。”


    沈如磐怔了怔,好像聽懂了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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