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是你與他的第二次開始。”隻是這次多了馬明義,毛不思與劉尋之間,就像兩條平行線,徹底沒了緣分。


    ☆、撥亂反正


    馬如晤拿過毛不思手中的琉璃瓶, 裏麵的魂魄弱的可憐,因為之前的衝擊, 原本融合在一起的魂魄四處飛散。


    把那些原本不屬於一體的魂魄重新拚湊起來, 可是個費心事的活。千百年來,他尋尋覓覓, 遇上魂飛魄散的人少之又少,而這些人當中不是那麽罪大惡極的更是鳳毛麟角。


    他大手一揮, 周邊立刻罩起一層結界, 馬如晤這才安心的把琉璃瓶內的魂魄都放出來,馬明義之前消失不見的身體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結界內,各式各樣的記憶帶著各式各樣的臉在結界內橫衝直撞, 這些都是‘馬明義’的回憶, 卻沒有一條是屬於毛不思的。


    不知怎麽,毛不思就想到了孟祥呈之前的一段話, 他說, 馬明義是拚接的布偶。


    結界內, 男子身形飄逸,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從容不迫, 魂魄在他的手中溜過、捏住、相接, 最後疊合在一起。


    “他是高顯的徒弟。”鳳凰盤膝坐在毛不思身邊, 身邊的女人睫毛上還掛著淚, 他知道這些日子她經曆了什麽,也知道最後被逼迫著舍棄了什麽,可那能有什麽辦法, 哪怕是她在異世最艱難的時候,他也隻能幹坐著,他碰不到她、幫不了她、也無法安慰她,“這副身子,原本是為高顯準備的。”


    馬如晤一手打造了陰陽道,上通塵世,下接陰曹,但凡鬼靈想要求得庇護,總要來此,他就在這些數以萬千的鬼怪中,挑選著適合的魂魄,然後心甘情願的讓他們奉獻出自己輪回轉生的機會。他費盡了心思,創造出了所有能夠讓高顯複生的可能,所以鳳凰從降魔杖中蘇醒,小仙姑的歸來,一度讓他誤認師父可能要回來。


    可惜世事難料,滅魂手串中的一口氣終究隻是一口氣。


    高顯不會出現了,他早已於千百年前那場慘絕人寰的人與天鬥法中,徹底消失,那還有什麽轉世,這世間無論更改多少個時代,歲月無論帶走多少場生死別離,都再也不會有那麽一個人。


    他道袍玉簪,偶然碰見山匪搶劫商隊,他就這場廝殺中泰然自若的行過,衣袍不染塵間半分塵土,踩著滿地的鮮血,神色平和的著對剛失去父母的男孩伸出手。這一握,男孩便有了師父,學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他教會他忘記仇恨,他說:天道輪回,自有報應。


    那時候,馬如晤最大的煩惱,無非是小仙姑太凶了,萬一她真成了了自己的師娘怎麽辦。可又隱隱覺得,或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像小仙姑一樣,滿心滿眼全是師傅了。


    可最後,師父卻死了,死在胞弟的貪婪中,死在了那些妄圖想與天爭帝運的瘋狂裏。


    而那個一向灑脫堅韌的女子,那個捉妖時被妖邪打折手臂都沒流一滴淚的女子,幾乎在那段時間哭瞎了眼,想與師父一同歸塵化土,卻被毛家強行留了下來。每隔二十五年她都要醒來,可每一次,她都沒有活下去……


    這麽些年,馬如晤恨不得把高洋千刀萬剮,所有人都活的那般悲痛,他有什麽資格長生不老?他有什麽資格在名字裏加上顯字?可他又不能把高洋怎麽樣,那是師父放棄一切才拚命保住的人。


    “所以,馬家術法傳女不傳男,就是為了等高顯回來?”馬如晤想到了所有的可能,索性立下家規,從一開始就斷了男子學術的念頭,隻為了有一天,高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重生在馬家後人的身體裏。


    馬如晤做了能做的一切,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唯獨,再也等不到那個人。


    馬明義這才得以幸運地活到現在,馬如晤如今再做這些,無非是給自己多年白白的付出收尾,亦是看在小仙姑的麵子上,成全她的後人。


    “補魂術本就是高顯的絕學,隻到了馬如晤手中,便沒了下文。”鳳凰的話證實了毛不思的猜想,“不然,魂魄殘缺,得而離體,馬家哪裏需要入陰陽道來一探究竟。”


    一環扣一環,一切都是個輪回。


    劉尋是馬如晤找的最後適合的一魂,所以他算到了一切,故意把補魂術在機緣巧合下給了孟祥呈,隻為在關鍵時刻救下那條魂,待與別人的魂魄融合修補之後,可再入輪回。卻未曾想被毛不思的一句許諾打亂計劃,劉尋執念太深,早與他融為一體,他一直記得有人在等他回去,導致後來馬如晤無論怎樣,這條生魂都會逃離,去尋找早已不複存在的北川,去尋找那個因意外誤入他生命的人。


    無奈之下,馬如晤隻好送毛不思回去,去修補自己之前犯的錯,把錯誤的地方撥亂反正,然後帶著沒有執念的劉尋再次回來。


    結界的光驟然散去,馬如晤依舊掛著與之前無二的神情,好似如今這個局麵根本不是他造成的。


    毛不思抬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便起身奔向了他旁邊的馬明義。


    她不知道該用怎麽樣的態度來對待馬如晤。


    謝他?偏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怨他?可若沒有他,世上也不會有馬明義這個人。


    “咱們回家。”毛不思彎腰攙住馬明義的胳膊,碰到他的瞬間,她才有了實感,不安的心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安寧。


    馬明義點點頭,馬如晤留下了他所有在北川的記憶,甚至一度讓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直到毛不思手臂挎過來的那刻,他才釋懷,是誰又有什麽重要的呢,終歸他和毛不思緣分太深,注定是要一輩子糾纏在一起的。


    “等我!”鳳凰見他們二人要走,一轉身,人就從新回到了降魔杖中。


    鑲嵌著各式珠寶的房門從他們身後猛的閉合,原本奢靡的宮殿轉瞬變成了綠水青山環繞的道觀,觀中無人,隻能聽到弟子們誦書聲,偶爾還有女子厚臉皮的討價還價聲,“下棋這麽難,高顯,要不你再多讓我五個子吧……”


    “這是……”馬明義被拉著,沒有停住腳步。


    “幻境。”馬如晤給他自己造出來的幻境,他孤獨了千百年,不知道又要再這場幻境中在孤獨多久。毛不思頭也不回,她隻望著前方直通迷霧深處的小道。


    走過去,他們就回家了。


    空無一人的街道逐漸熱鬧起來,偶有幾棟紙紮的樓房在兩側搖擺著,有低沉的唱腔在街上回蕩:無事莫入陰陽道,遇難且尋道中人。


    毛不思就這麽牽著馬明義的手,走過了迷霧,走過了鬼市,不知何時,周圍傳來食物的香味,昏暗的路燈下,小商小販架著車,各式各樣的宵夜湊成了熟悉的小吃街。


    毛不思握著他的手指頭,忽然回頭,她抬著下巴,眼底的淚還沒有吹幹,就這麽笑著問他,“餓不餓,咱們去吃烤串,我請客。”


    “嘖嘖,難得回家,你就請我吃這個啊?”馬明義眼裏映著閃爍的燈火,眼前是喜歡的人,周邊是嘈雜的買賣聲,四周充斥著世俗地煙火氣息,多少日的惴惴惶恐,不過才一天的功夫,就變得模糊而遙遠。他瞧著毛不思笑的開懷,伸手捏住她的花苞頭,軟綿綿地,是熟悉的感覺,“怎麽也得去小南岸吃個和牛或波士頓龍蝦什麽的吧。”


    居然還敢挑食!


    “愛吃不吃!”果然,溫柔體貼又聽話的馬明義是假的,現在的這個才是現實,毛不思一跺腳,也不管他現在樂成什麽樣,賭氣背過身,邁開小步子就向著離她最近的燒烤攤走去。


    馬明義慢她兩三步,掏著口袋跟在身後,聲音中透著歡愉,“之前某人不還表白要一直伴著我嗎?怎麽這會兒先走了?”


    “你不是不吃嗎!跟著我做什麽!”毛不思扭頭,她生氣的時候眼睛總是瞪得圓溜溜的,像隻胖鬆鼠,雖然這隻鬆鼠比他在長安酒店初見她的時候瘦了許多,原本圓潤的下巴也有了瓜子的形狀。


    也似乎是從他們成年後再次相遇起,大事小事風波不斷。


    遇到他之後,她一定很累吧。


    他快兩步追上毛不思,手臂一環,就搭在了毛不思的肩膀上,他彎下腰,眼神與她平視,笑眯眯道,“免費的烤串,誰說我不吃。”


    “你把胳膊放下去。”燈光把倆人的影子拉的極長,毛不思往外靠了兩下,又被馬明義拉了回來,不滿道,“熱。”


    “哪裏熱?準是你在北川被凍習慣了。”馬明義的聲音掛著笑,“待會我一定要叫最貴的串。”


    “隨你叫。”毛不思一副我很大度的模樣,小聲嘀咕著,“烤串貴能貴到哪裏去?”


    夜空下,奔著烤串前行的人忽然停下了腳步,“馬明義,你帶錢了麽?”


    “不是說好你請客的嗎?”


    “我包忘在你祖宗家了。”


    “……”


    “再說,我隻說了請客,又沒說要掏錢。”


    “毛毛,你這臉皮見長啊!”


    “唉……”理直氣壯地女聲就這麽穿透來來往往的人群向著遠方飄去,“在北川的時候,我老公可是一分錢都不要我掏的,世態炎涼呐!”


    馬明義耳邊聽著毛不思絮叨叨的自圓其說,眼角的笑止都止不住。喜歡的人,無論如何,終是喜歡的。靈魂融合時,他看到了自己過去二十多年的走馬燈,看到了小時候的毛不思,看到了那些早已模糊掉的童年。看到有次她肚子裏裝著小九九,演技拙劣的騙光了他所有的糖果,而他,前一刻還裝摸做樣的配合著,後一刻便興高采烈地準備更多的糖果,守株待兔的等她來騙。


    很慶幸,他們的緣分開始的那麽早,未來亦有那麽長。


    ————————————————完——————————————


    ☆、三爺番外


    我是被樓下嘈雜的爭吵聲吵醒的。


    醒來時入眼的是搖晃的煙紗, 細碎的陽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紗帳就這麽落到床鋪上,這些日子, 因著帥府兩位爺日漸白熱化的爭鬥, 我已經許久沒睡過舒心覺。


    我就這麽睜著眼,安靜的盯著頭頂的紗, 鼻息間是香甜的瓜果味道,一時間竟忘了探究身在何處。


    “你醒了?”女子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我內心一驚, 警惕性的扭頭, 就瞧見一個半大的姑娘卷著被子坐在我旁邊。


    她手裏還握著顆啃了一半的梨子,笑眯眯的衝我打招呼,“吃梨嗎?”


    言罷, 被她啃得七七八八的梨子就出現在我眼前, 不知道是她的笑太過耀眼,還是我早上不甚清醒, 居然鬼使神差的真湊上去咬了一口, 很甜。


    許多年後, 每每想起那日,我總是有些後悔, 初見便分梨而食, 很不吉利。


    “你還真吃啊?”女子的臉瞬間黑了一半, 尷尬的看著被我咬了一口的梨子, 吃也不是,丟也不是,想來她當時隻是客氣客氣, 斷然不曾想到,我竟真的咬上去。


    “你是誰?”我打斷她的糾結。


    “我是毛不思。”她呆滯了一下,立刻被我的話題吸引了過來,“是毛家的女兒。”似乎怕我不知道,又恨鐵不成鋼的小聲補充道,“就是前幾日賣皮料以次充好被告的那個奸商。”


    她倒是挺了解自家人的品性。


    我心下了然,看向她的目光自然帶了幾分嘲諷。


    她卻不怎麽看的懂,探過身子光明正大把手中的梨子丟在床頭的茶幾上,臨了還不忘了抹一把手。


    “呆會兒我爹我哥我大伯我三叔我四姨夫……總之他們要進來。”她數的也有些迷糊了,索性攤開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跟我道,“你得娶我。”


    “我是男子,且是劉府的少爺。”我盤腿坐在床上,全然沒在意突然闖進來的一群人,為首的老頭哎呀呀幾聲驚呼,人就倒在了地上,哭天喊地,我對做戲沒什麽興趣,對上眼前女子的眼睛,“隻要我不願,便有千百種不娶你的法子。”


    “那我給你瞧樣東西。”女子連打了兩個哈欠,繼而擼起袖子讓我去看,雪白如藕的胳膊上,赫然落著一枚小紅點,我雖是男子,但也曉得,清白的女兒家身上,總要點這麽一粒守宮砂。


    我有些莫名,隻見女子樂嗬嗬的舉起她手中藍色的小棍子,對著手臂輕輕一劃,紅點便消失不見,在一劃,又冒了出來。


    瞧她得意洋洋賣弄本事的模樣,我竟覺得有些好笑,不由開口打趣,“你還會妖法?”


    萬不曾想,這句話居然惹怒了床上的人兒,她掐著腰,凶巴巴的盯著我,似乎又擔心聲音過大引起闖入那群人的不滿,隻不高興的嘀咕著。


    “什麽妖法,我可是個捉妖師。”片刻,似又想到什麽,聲音才大上一些,“我這是在舍身救你啊,你怎麽能狗咬呂洞賓呢?”


    “救我什麽?”我忽然發現,我有些喜歡跟她說話,哪怕她的話總是讓人聽不太懂。


    “等你死了,我給你的魂魄找個好身體。”她噗嗤一聲笑出來,掰著手指頭跟我交代我的身後事。


    “我可是要長命百歲的。”她的笑很有感染力,連我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之後,毛老爺拖著我繞遠路,恨不得把女兒失身給我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


    我忽然有點可憐那個笑眯眯的姑娘,她的父親,從始至終都沒在意過她的名聲。


    聽著身邊一群人逢人就哭嚎的聲音,我想,若是我還不娶她,她多半是要被沉塘了。


    後來的事情,順利的可怕,連一向強勢的母親都敗下陣來,我站在花園裏,瞧著她與不知哪來的道士鬥嘴,看著她贏後揮著小藍棍驕傲的模樣,不知為何心底隱隱有了些許不安。


    事後,我得到了宋陽遞來的消息,年過半百的毛老頭為了讓她嫁的名正言順,竟飛快把她一個外室女生的記在了自己正妻的頭上,搖身一變成了嫡女,氣的毛夫人差點背過氣去,毛家想要她嫁入劉府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於是,我尋來了孟祥呈,並在她嫁給我的前一天,帶著孟先生去尋了她的父親,我隻提了一個要求,要她從不離手的藍棍子,我說,那物件令我不安,我說,若是我拿不到,她便永遠踏不進我劉府的大門。


    也不知道毛老爺用了什麽法子,總之天還未亮,那根棍子便被送到了我手上。


    孟先生端詳了許久,久到讓我疑惑,他才開口,“世間難得的法器,若非祖傳,便一定是得了什麽天大的因緣際會。”


    “不管什麽因緣。”我扣上盒子,“這東西都不能出現在她手裏。”


    “我明白。”孟祥呈含笑點頭。


    他一向是個識時務的人。


    大婚那天,我忙的暈頭轉向,直到入了洞房,才發現一間喜堂內,竟有兩個新娘。


    方才還拉著我紅綢的女子一把拉下蓋頭,抖著腿肚子跪了下來,她額頭不停地撞著地麵,“小……小姐昨日喝多了……沒……沒法……”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毛老爺到底是怎麽得到了那根小棍子。


    那晚,我就這麽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文件,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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