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地之間,已然沒有比乾坤更無私的存在了。


    “你說,毛不思他們會進陰陽道嗎?”紮辮子的娃娃坐在小胡子旁邊,對著花生殼一抬手,果殼就被她身上堅硬的泥土砸碎,露出粉色的果仁。


    “早去,晚去,都得去。”小胡子用手指撚開果仁上的粉紅,丟了一顆在口中嚼著,“要不是這幾年滅魂手串幫他把那條魂緊緊地縛著,他早不行了。”


    要知道一個常人,時時刻刻看得見鬼魂妖邪有多恐怖麽,要知道那些鬼怪各種垂涎覬覦你的身體又有多恐怖麽。


    “所以之前你才讓那隻凶巴巴的嬰靈搶了初一的住處,逼得她躲到別人家裏去?”小姑娘翹著辮子,“那你怎麽知道初一會和毛不思他們會遇上?”


    “我不知道,但是種的因多了,總會開出果。”正如同他的牆壁上還掛著一隻沒有用到的雪娃娃,誰料娃娃的父母因為他人上代的恩怨在糾纏間化鬼不死不休;再例如他隻不過是想借著初一從張博堯入手接觸毛不思,結果卻誤打誤撞合了小仙姑的局;偏偏他單純想要換取壽命的陳旭芳,卻讓他和毛不思馬明義再度有了交集,“缺魂的活人數百年難尋,而懂得補魂術的,我也隻知道一人。”


    小胡子坐在諾大的客廳內,空蕩蕩的房間隻有一張黑色的牛皮沙發。


    “不懂你們這些大人。”小姑娘癟著嘴‘哢吧’一聲,又砸開了顆花生,看著熟悉的大手再度摸上花生仁。


    “不如,咱們去推波助瀾一把。”現在馬明義的滅魂手串沒了,一條生魂也沒,小胡子抱起身邊穿著碎花夾襖的娃娃,認真地梳理著她的麻花辮。


    “好呀好呀。”小姑娘拍著手,她最喜歡看熱鬧了。


    “誅邪!”玉葫蘆再度回到手上,毛不思左腳一蹬,人才穩穩地停住,這麽些天,已經是第二隻野鬼在她家門口轉悠,自投羅網了。


    “這麽一瞧,我真是秀色可餐,惹得這麽多個邪祟前赴後繼。”馬明義見毛不思收了手,這才上前一步,左胳膊順勢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毛毛,厲害啊!”


    “不捉鬼不知捉鬼的苦。”毛不思手肘一抬,就生生往撞馬明義的肚子上撞去,“你知道免費捉鬼我要倒貼多少錢嗎!”


    毛不思動作快,誰料對方更是早有準備,身子一歪,人就轉到了左邊,隨即右手又架了上了毛不思的脖子,勾了個圈,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吃過虧練出來的,“我這麽有錢,還怕貼這點不成。”


    “有錢又不給我。”毛不思翻了兩個白眼,把玉葫蘆重洗掛到自己的脖子上,小聲的嘟囔,“我八萬塊的工錢都沒付。”


    全然不管對方打到老毛卡上這個事實,在毛不思的理念中,一切她收不到的費用,都是沒給錢。


    “瞧你這副小氣樣。”馬明義捏著她的頭發梢,在毛不思臉上蹭了幾下,“我給你就是的,你還想要什麽?”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毛不思眯起大圓眼,往後側了側身子,倆人間拉開了一臂的距離,“說吧,你又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是偷吃了我昨晚打包的雞腿,還是把我冰箱裏的冰水又給燒了?”


    “呸,我可是馬明義,有車有房有存款還有事業,在你心裏就這麽個人設啊。”馬明義嫌棄出聲,“至於偷吃你的雞腿麽!”


    “那還不是你有前科。”毛不思一抬屁股,就把身邊的人撞開,擼起袖子準備去做午餐,“中午想吃什麽?”


    “唉!”毛不思剛踏進廚房就聽見客廳裏傳來的歎氣聲,隻見馬明義隨手換著電視頻道,身子靠在沙發上認命,“你會做什麽我就吃什麽吧。”


    不能把毛不思的廚藝水平想的太高了,他當初真是很天真的信了她的‘我廚藝還可以’這句話,夾生的米飯,不熟的排骨,沒去血的雞翅膀,那真是頓令人難以忘懷的大餐,還不如他的培根配蛋來的像回事。


    再後來他也看開了,自己以後又不打算娶毛不思回家當廚子做菲傭,什麽都不會就不會吧,好歹還會捉鬼不是,尋常的小姑娘哪有這種特別的技能,這麽一瞧,可比做飯整理來的強多了,對毛不思在廚藝上的不思進取也就十分的縱容了,基本到了能吃就可以理解的地步。


    “那就下麵吧。”麵,毛不思最引以為豪的拿手菜。當然,她的拿手菜也包括但僅限於麵了。


    冰箱被打開,沒多久,就穿出來毛不思憤怒的咆哮,她拿著小鍋鏟衝到廚房門口,指著馬明義的脖子,“你果然偷吃了我打包的雞腿!”


    “是嗎?”馬明義眨眨眼,突然反應過來,今早毛不思出去晨跑,他醒來肚子餓,好像是在冰箱裏拿出什麽在微波爐裏轉了轉的樣子,“一個雞腿嘛。”


    “那不僅僅是一個雞腿!”還是她作為房子主人的尊嚴。


    “那怎麽辦。”馬明義奔到毛不思身邊,瞧她大眼瞪得,怪委屈的,當下就彎了腰跟她平視,“要不,我叫個火鍋給你賠罪?”


    “哼!”毛不思鼻子哼出聲,絕不能屈服於糖衣炮彈的淫威。


    客廳分了他一半,房間分了他一半,沙發電視都分了他一半,現在,毛不思要誓死守衛住自己最後的陣地:冰箱!


    “聽說南順房的火鍋都要訂位的,羊肉都是當天從大草原上運來的新鮮的很,做蝦滑用的蝦都是活蹦亂跳的,還有牛肉,那個紋理,下鍋被辣湯包裹住的瞬間,叫一個香啊……”馬明義偏著頭,“你真的不吃嗎?”


    都怪自己太弱小,而敵人又太強大,毛不思想想火鍋,又想想廚房裏的麵,悲壯的點下了頭顱,“吃!”


    “好!”馬明義揉揉她的腦袋,自覺地去冰箱抱了昨晚剩下的半顆西瓜,從正中間挖了一勺遞到毛不思的嘴邊,“我能吃嗎?”


    “能。”毛不思心中含淚,咬下對方遞來的一口瓜,恍惚間有種這個家已經不完全屬於自己的了的錯覺。


    我方陣地全麵失守。


    倆人就這麽抱著半顆瓜優哉遊哉的等著火鍋送上門,廣告裏偶爾也會插播一段電視劇,外麵秋風呼呼的吹著,落葉打著旋的往下掉,家裏暖和和地舒服的人想要睡覺。


    “不開心。”毛不思咬了一口瓜,果然最甜的還是中間那一口,吃過了中間的,其它都是將就,吐了瓜子仁在垃圾桶裏,她環顧著自己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小窩,有些失落,“感覺我家好像漸漸變成了你的殖-民地似的。”


    “我哪敢殖你的民啊,你見過侵-略者給被侵-略者點火鍋的麽。”馬明義抱著瓜,睡衣鬆垮垮的套在身上。


    “睡衣,拖鞋,我的瓜!”毛不思指著馬明義現在的擁有的三件套,“還有我的半個衣櫥,這不就是實打實的割地麽。”


    “這麽看也是。”在毛不思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下,馬明義摸著下巴,最後一拍手,“有了,要不你搬到我家去。”


    他眼裏閃著光,“我把家分一半給你當殖-民地。”


    “我才不要……”毛不思弱弱地出聲,她勺裏還盛著半口瓜,直勾勾地盯著馬明義,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個莫名的念頭,“馬明義,你是不是在追我?”


    ☆、曰送寒衣


    “銅板一個骨碌碌, 曬死的狸貓爬下樹……”稚嫩的童聲伴隨著叮咚咚敲擊的撥浪鼓聲在寂靜的街道響起,剛起了個頭, 就被一根食指點住, 悚然的歌聲驟停,隻聽得到噠噠的腳步聲。


    腳步沿著馬路一路西行, 最後停在毛不思出租屋的樓下。


    “去吧,小心點。”小胡子把懷裏的娃娃放下, 認真地梳理著她翹起的麻花辮, “可不要往前擠。”


    “真沒勁。”小姑娘踢踏著地上的石子,這才舉起手中的撥浪鼓在空中轉動了幾下。


    樹叢中出現老鼠驚跳的聲音,棲息在樹上的鳥兒也飛快的撲閃著翅膀離去, 安靜地街道上逐漸傳來小孩子‘咯咯’地童音, 哭聲笑聲吵鬧聲越來越大充斥著整條街道。


    “叔叔,抱。”小孩子認人, 看到小胡子第一眼就衝了上來, 有幾個直接順著他的大腿往上爬。


    “我聽著響就來了。”微笑的泥偶落在小胡子的懷裏, 他的嘴角被縫在腮上,永遠一副微笑的模樣, “連媽媽求明日賭馬都沒聽。”


    “好孩子。”小胡子蹲下身子, 雙臂一邊抱著一個, 黑色的大衣掃在地麵上, 揚起細細地塵土,“叔叔想請你們幫個忙。”


    “好啊,整天聽爸媽許願煩死了。”


    “供養我的糖果也不好吃。”


    小孩子們唧唧喳喳的雀躍不停, “我們要做些什麽。”


    “今夜在這棟樓上,你們想做什麽做什麽。”小胡子手指指向對麵熄燈的六層公寓,“隻要不殺生。”


    “那我想上別人的身體瞧瞧可以麽?”懷裏的泥偶依舊咧著嘴笑個不停。


    “可以。”


    得到允許的小孩子們瞬間炸開鍋,他們從未真正的使用過人類的身體,對活生生的軀體自然有著無限的幻想,以往小胡子管的嚴,他們不敢,這回得了允許,自然是激動不已。


    “叔叔我去玩了。”懷裏的泥偶一輕,眨眼間就到了樓梯口。


    數十隻孩童灌入其中,陰氣撞得毛不思客廳的法壇都在晃動。


    毛不思和馬明義幾乎是同時驚醒,馬明義額上冷汗直冒,月色下,他伸手撫著瘋狂跳動的胸口,身體仿佛再渴望著什麽。


    “你還好吧。”一條白色的身影闖到馬明義眼前,臥室的燈被按下,刺眼的燈光照的人一時半會睜不開眼,毛不思連拖鞋都沒來得穿,一個鯉魚打挺就踏到了馬明義的客床上,“外麵出事了。”


    毛不思握著降魔杖的手都被震得有些不穩,自從小仙姑走後,降魔杖對鬼祟的反應愈發的大,幽藍色不停地在棍中流竄。


    “啊!”樓下傳來女人的驚叫聲,片刻就又被詭異的聲線所取代。


    “這個身體好重。”細細地童聲四起。


    “我這個好。”驚喜從對門傳來,“是個四五歲的娃娃。”


    泥偶跳著衝小小的兒童床撲去,床上的小孩眼裏包了一大包晶瑩,張著嘴嚇得連哭泣都忘了。


    “散!”降魔杖從背後狠狠地敲擊上泥偶,方才還神采奕奕地娃娃頓時像被火燎到了後背,整個人冒著青煙從泥偶中滾出來,打了個圈,就消失在了床前。


    “拿著它,千萬別哭。”床上的小孩大嘴一憋,還沒等哭出聲來,毛不思就把一枚折成三角的符咒塞到了他的手心中,翻身衝出房門,“姐姐去打怪了。”


    房間瞬間陷入死寂,人類是有生存本能的,小孩縮在床頭,死死地咬住被腳,豆大的眼淚不停地往外冒。


    六層的公寓從未如今夜般熱鬧,碰撞聲,嬉鬧聲,打鬥聲攪碎了寂靜的夜,小胡子站在樓下眯起眼,似乎偶爾還能看到毛不思穿梭的身影。


    清脆的撥浪鼓一下又一下,合著人心髒跳動的節奏,馬明義獨自呆在出租屋內,身體有些不受控製的想要往外行,他從未感覺自己的心可以跳的這麽快,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不停地盤旋,“出來,快出來。”


    “身體裏缺少一魂,自然本能的想要填充完整。”小胡子靠在路燈下,點了根香煙,煙霧繚繞的轉向天空,整棟樓都是小孩子,有著最純粹的魂,隻要他推一把。


    ‘啪嗒’撥浪鼓聲驟停,一枚雙麵畫著紅燈籠的撥浪鼓被降魔杖從中穿透,直直的釘在門框上。


    “你們到底要做什麽。”毛不思側身撐在門外,還不忘了詢問門內的人,“你沒事吧。”


    “沒。”濃重的喘息聲隔著木門從背後傳出。


    “之前講明了互不幹涉的,你們食言。”毛不思抬手猛然拔出降魔杖,撥浪鼓沒了支點,落在地上砸的地麵生響。


    “那又怎樣。”麻花辮小姑娘跟毛不思拉開一定的距離,她蹲在地上,垂頭畫著圈圈,“能奈我何。”


    “你……”毛不思被氣得額頭青筋直跳,當下降魔杖就由短短的一條化作了三尺,頂端劃過地麵,帶起一串的火星。


    降魔杖一起一落間,還沒打到小姑娘頭上,就被一根雨傘從中截住。


    “惱了?”小胡子握著傘柄,麵上依舊掛著虛偽至極的笑容,他的到來讓樓層裏的小孩子們漸漸安靜下來,一個兩個皆探著頭往毛不思的方向瞧。


    “說好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什麽意思?”視而不見,這已經是毛不思對他們的最大讓步。


    “給你模擬一下他之後可能遇到的情況而已。”小胡子口中的那個他,指的自然是馬明義,“你把這破屋子打理的固若金湯,你防得住外麵的鬼邪,可你防得住他麽?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有本能存在的人。”


    撥浪鼓被一陣風帶到小胡子手中,“我隻要像現在這般,下點功夫亂了他的心神,你所做的一切打算,便都是徒勞。”


    “嗬,你費這麽些功夫,傻子都不會相信你是好心。”毛不思舉起降魔杖,正對上小胡子的鼻尖,“說,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替我找到當初為馬明義補魂的人。”小胡子收了臉上的笑意。


    “我不認識什麽補魂之人。”毛不思一口回絕,“便是有,我又憑什麽幫你。”


    “不幫我,也該為了屋裏的人著想。”小胡子拄著雨傘,彎腰把身後的麻花辮娃娃抱在懷裏,笑道,“我收到的壽命,即便現在與你們耗下去,少說也能再撐個三十多年。”


    他回望著毛不思,眼裏的得意一覽無餘。


    “你這麽大本事,怎麽不自己去,非要拖上我們作何。”降魔杖從空中落上地麵。


    “我找不到。”他找了好久,從未停止過。


    直到那日他遇見了馬明義,那個缺了一魂還能好好活著的孩子,他不過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讓他睡了過去,隻希望那個會補魂的人能夠再次出現。事後他不是沒掙紮過,到最後轉念一想,即便沒人補魂也不怕,那個孩子與其擔驚受怕地活著,不如死去來的輕鬆。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孩子活了,他的三魂被修補的何其完整。


    就像沙漠中的旅人,在瀕臨絕望的邊緣,忽然眼前出現了一片綠洲,哪怕他仍然不知道那人在哪裏,起碼,他能確定,還活著。


    那是個何其狠心的人啊,這些年任憑他想盡了辦法,都尋不到。他隻能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馬明義身上,打算徐徐圖之,誰料天無絕人之路,馬明義的魂居然又無緣無故消失了,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馬家祖傳的滅魂手串。


    “那人向來閑事不睬,有恩必報,她能使出看家本領救馬明義第一次,必然是承了天大的恩情,也就自然能救第二次。”小胡子往前踏出兩步,死死地盯住毛不思,“你去把那人找出來。”


    “她是女人?”降魔杖橫在二人中間,毛不思始終與對麵的人保持著距離,隻見小胡子下巴微點,繼續問,“愛人?”


    “仇人。”小胡子手指圈成圈,輕敲在門框上,他的臉色在月光中白的駭人,周圍空氣驟降,莫名散出濃鬱的曇花香氣,“她一日不出現,馬明義就一日不得安寧。”


    “我是個捉鬼師。”毛不思昂著頭顱,神色疏離,“不會跟你做這種沒有良心的交易。”


    “正巧,我是個禦鬼師。”小胡子順著懷中小人的麻花辮,“雖然不才,但也不是什麽本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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