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小胡子嘴角一勾,低聲靠近毛不思耳畔,“馬上就要到寒衣節了。”


    十月初一,裁紙五色,奠而焚之,曰送寒衣。


    “你要做什麽。”毛不思心中瞬間警鈴大作。


    “小孩子難免貪玩,說不定那日就不小心借了你脖上的玉葫蘆鬧一鬧,若是失手打碎,可就不好了。”小胡子目光平視著毛不思。


    屆時,恰逢寒衣鬼節,恐怕會惹出大禍端。


    ☆、複雜情感


    “這是法器。”毛不思降魔杖不知什麽時候收短, 小小一根敲著掌心,“可別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


    嘴角微撇, 小胡子抿著唇, 月色下曇花香氣愈飄愈盛,“那咱們就走著瞧。”


    雙方劍拔弩張, 一時有些僵持不下。


    嘎吱——


    毛不思身後的房門被人拉開,肩頭一沉, 毛不思頓感力量壓住肩膀, 她張張嘴,就瞧見馬明義立在她身邊小幅度的搖了下頭。


    汗水浸濕了他的睡衣,粘嗒嗒的沾在皮膚上, 馬明義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大叔,交易可不是這麽個談法。”


    小胡子能迂回地找上他們, 定是一籌莫展中想出的下下策, 不惜得罪兩家, 也要將那個女人尋出來,足見那人的重要性。


    毛不思性子直, 凡事不會往深了想, 男人今日敢上門挑釁, 把事情做到這一步, 擺明了是不打算放過他們倆,說得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退不了, 躲不過,那就隻能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減少自身損失,這是商人的本性,也是商場的生存法則。


    “我喜歡聰明人。”小胡子轉身跨了一步,與馬明義麵對麵,他胸口的睡衣掛著褶皺,搭眼一瞧就知道受了番掙紮,伸手客氣的幫他抻了兩下,才在毛不思防備的目光下再度抱胸,“懂事。”


    “要不要進去喝杯咖啡。”馬明義讓出半扇門。


    “不了,門外寬敞。”他不喜歡去不熟悉的地方,尤其是個術士的住處,“我雖然不懼光,但也不想整夜困乏的耗在這裏。”


    “三個條件。”馬明義知道他不耐煩與他討價還價,便也不作過多的推拉,直接亮出自己的要求,“第一,找到人之後時間地點我們定。”


    “可以。”小胡子偏著頭,臉上呈現出不健康的白,“隻要她能出現,閻王殿我也敢去赴。”


    “第二,事成之後你保證不再來騷擾我們。”馬明義伸著兩根手指,“我畢竟是個正常人,不想與你們這類人扯上關係。”


    “當然。”下巴微點,小胡子眼睛眯成細縫,“我對你們也沒什麽興趣。”


    “第三。”馬明義聲音低下來,他胳膊還圈在毛不思肩上,身子前傾,拉近了自己與小胡子的距離,“我要你手上所有的娃娃。”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的凡人,你要它們做什麽。”小胡子眼底透著疏離,“你又憑什麽認為我會答應你這個荒誕的要求。”


    “我能找到你想要的,可你手裏卻沒有我想要的。”馬明義跟他四目相對,哼笑出聲,麵上就差寫上‘篤定’二字,他的聲音很低,額前的碎發上還殘留著之前的汗漬,“做交易,當然是砝碼少的人先退一步。”


    “我也不打算把它們怎麽樣,這些個小玩意,留在陽間始終是個隱患。”馬明義挺直腰背,伸出右手在兩人中間,腕上還掛著條普通的護身手串,“不如免費幫它們超度了。”


    “這可是要我活命的家當。”小胡子沒伸手,笑容有些古怪。


    “等見到仇人後再說什麽家當不家當的吧。”會補魂術,又能躲開男人這麽多年不被尋到,多半也不是個簡單的,馬明義右手巍然不動,“屆時先得有命,才能活命吧。”


    “成交。”雙手交握,小胡子手上的溫度略比常人低上半分。這些唧唧喳喳的小東西,在多年的歲月中為他排解著寂寞,養的時間長了,還真有點舍不得。


    但歸根結底,他靠著泥偶娃娃與人類換取壽命,活了這麽多年,為的不就是找到那人嗎。


    夜還是那麽沉,曇花的香氣逐漸散去。


    “不能去。”毛不思站在窗口,看著男人帶著一群蹦蹦跳跳地小孩消失在巷口的拐角處,才猛然拉上窗簾,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馬明義麵前,她蜷著膝蓋坐在沙發上,扳著他的肩膀,一板一眼道,“我那老祖宗魂魄俱散前給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不要進陰陽道,不要去裏麵尋人。”


    那是她對他們最後的忠告。


    “小仙姑雖然在某些事上做的過分了些,那也是她被千年的不死歲月給逼瘋了,臨了她不會平白無故地留下那番話,一定是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東西。”毛不思握著馬明義的手腕,急的眼眶都有點泛紅,“你怎麽能答應他。”


    “不答應又能怎麽樣,他是個活人,不老不死又與陰靈相通,你收不了他,我也躲不了他,總不能買-凶滅-口吧。就算你我有幸躲得了他,那別的呢?從小到大,家裏什麽法子沒試過,都是竹籃打水。”馬明義探出胳膊伸手捏了捏毛不思的鼻尖,“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生殺大權掌握在別人手裏始終不是辦法,還不如去探個明白。”


    “一定要去?”毛不思貝齒咬著嘴唇,心裏天人交戰。


    “一定要去。”馬明義點頭。


    “非去不可?”不死心。


    “非去不可。”馬明義眼神篤定,“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也想看看給我補魂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眼前的一團曇花穩穩地呆在茶幾上,毛不思越看越覺得它礙眼,忍不住一巴掌拍下去,曇花落在地上滾了兩圈,絲毫不損,“我怎看怎麽氣。”


    “收著吧,這花能帶咱們找到人。”馬明義俯身把花團撿起。


    “能找到那老怪物怎麽不自個去,準是人家故意躲著他,這才把主意打到了你頭上。”毛不思心裏窩著一股無名火,也不知道是對小胡子,還是對自己,她繃著臉,扭著身子捧起馬明義的臉,“明天,不,現在開始,我突擊給你補習術法。”


    “天都這麽晚了。”馬明義嘴上說著,身子卻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我不管,什麽拜師念訓統統丟掉。”毛不思在這個涼風如水的夜晚,前所未有的感覺到,自己的本事,根本不足以保護好馬明義,老毛說得對,求人不如靠己,“起碼,你要把逃命的咒法給我記得滾瓜爛熟。”


    馬明義毫無基礎,毛不思也不指望他能學成什麽樣子,關鍵時候,隻要能逃出去,比什麽都重要。


    翻出小時候毛方林專程為她裝訂的小冊子,裏麵被她用各種水筆細心地標注,每個咒語相配的手勢,失敗的原因,成功的竅門,毛不思打開上鎖的抽屜,把它們統統展現在了馬明義麵前,這些秘法,是她最珍貴的寶貝,再多的金錢美食也都比不上分毫。


    “第六十八頁,六十八頁。”小冊子不知道被她翻看過多少遍,毛不思耳朵上夾著降魔杖,紙張嘩嘩作響,她垂著頭,手指點著被不知何時圈起來的半頁紙,認真道,“這是我小時候學的最認真的一門法術,所有的秘訣都在這了。”


    那時候她還小,經常闖禍,不是打了那家的弟弟,就是欺負了這家的哥哥,免不了隔三差五地被老毛逮住胖揍一頓,再後來她痛定思痛,刻苦專研了許久的逃命咒語,並且積極地運用在生活中,在跟老毛長久的鬥智鬥勇中不斷地發展完善,最後基本做到了毫無破綻。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幼稚可愛的緊。


    “八景明台,這裏麵的八景指的就是……”毛不思伏在茶幾上,跟馬明義並著肩膀,每個字每個字的扣給他聽,“左手要掐成劍指,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先點氣海穴,在移到會陰穴下兩寸,出手一定要快。”


    毛不思手把手的教,恨不得把腦子裏的東西一股腦的全倒給馬明義,眉心間鎖起小疙瘩,圓圓的下巴因著這幾個月接連不斷的事件變尖了許多。


    馬明義眼神落在她身上,不知怎麽就笑了,時光推著所有人向前,唯獨在他好毛不思的世界裏佇足,他現在看著她,還能想起小時候一起上學的情景,她也是這樣皺著眉,扣著並不困難的考試題,憂心忡忡地模樣,仿佛天要塌下來一般。


    那時候的毛不思多張揚啊,天天像個小太陽似的,身上有著用不完的活力,跟體弱多病而顯得陰沉的自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對毛不思的感情很複雜,既喜歡她那副無所畏懼的勁頭,又討厭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


    後來,馬明義出了國,許久以後他才明白,那種複雜的感情,叫羨慕。


    幼年他尚分不清性別時,就喜歡纏著毛不思,因為她令他覺得安全,本能的去尋求保護。上學後他的自尊心開始滋生,不再允許他一味地追在小女生後頭討好,不安便換了副皮囊,重新出現在毛不思身邊去博取關注,無論成績還是日常中,無時無刻不想著壓她一頭,不帶作業被罰站,偷吃零食被舉報,送情書被破壞,但凡毛不思討厭的、害怕的、不喜歡的他統統都做了。


    這麽一想,那時候的毛不思一定是討厭死他了。


    ☆、神秘婆婆


    “你笑什麽?”毛不思疑惑地扭過腦袋, 降魔杖被夾在耳骨後搖搖欲墜。


    “毛毛。”馬明義側過身子,問出了心底好奇了許久的問題,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不討厭我的?”


    真是個棘手的問題。


    毛不思眨眨眼, 降魔杖吧嗒一聲從耳後滾下來,穩穩地落在她掌心內, 更襯得她皮膚白嫩嫩的,捏著小棍子, 她一邊輕戳著麵前的‘補習冊’, 一邊嘟囔,“我一直都挺討厭你的。”


    “現在也是?”馬明義靠的她近了些。


    “嗯。”手上的動作不停。


    “這麽討厭還幫我?”馬明義忽然覺得這本小冊子能在毛不思手裏保存的這麽完好,著實不容易。


    “宰相肚裏能撐船沒聽過啊。”毛不思拍拍胸口, 繼而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再說,你就是人討厭了點, 又沒犯什麽十惡不赦的大錯, 憑什麽這麽倒黴。”


    “別戳了。”手腕被人握住, 毛不思一抬頭,就見馬明義取了她手中的降魔杖放在一邊, 腦袋往桌前探了探, “戳壞了我看什麽。”


    壓抑的氣氛因為馬明義的幾句話暫時緩解了些, 可毛不思心裏還是沉甸甸的, 像壓了塊大石頭,她單手撐住下巴,就見馬明義認真地比對著手上眾多的穴位, 按哪個,繞哪個,先後順序是什麽都要記得清清楚楚,對於他們捉鬼師而言,錯一點,那就是有命和沒命的區別。


    馬明義性格說不上太好,滿肚子的生意經,甚至偶爾還有些情緒化,可除此之外,毛不思捫心自問,他對她真稱得上非常之好。


    她性子倔一根筋,因為驅鬼師這個職業,注定會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煩,也免不了連累到馬明義,但任憑毛不思怎麽想,記憶中都沒有馬明義埋怨她的畫麵,他說的最多的無非是讓她小心些,讓她別急切,讓她放手去做。


    捉鬼師,這個名頭說出來,也不是沒有歧視目光的存在,成日裏與鬼怪邪祟打交道,免不了會令人常人心生恐懼,毛不思活了這麽大,真正數得上的朋友也無非是同行裏的寥寥幾人,世上大多數人都是不願意與他們深交,覺得他們可怕。這些現實隨著毛不思日漸長大,也開始變得明白。


    所以她從不強迫別人跟她交朋友,多年來,有著許多人在她的生命中偶爾停駐,又頭也不回的離開,經曆的多了也就練就了一副強心髒,漸漸變得不在意了,鈔票和美食,足以令她樂嗬嗬的幸福活著。


    白色的燈光讓這個夜晚變得格外朦朧,毛不思換了個動作把腦袋枕在手肘上,馬明義認真起來,還是有點好看的,小手指撓了撓對方的胳膊,換來了對方的回首。


    其實,我沒有討厭你。


    毛不思和馬明義準備的時間並不多,小胡子過分的催促讓他們這幾日的神經異常緊繃,毛不思甚至在打開陰陽道入口時念錯了咒法,差點被陰雷從空劈中,幸好她反應靈敏,才隻是擦傷了皮膚,驚得馬明義當場嚇出一身冷汗。


    凡事有好必有壞,有黑必有白,陰陽道介於陰陽交匯處,各種關係最是錯綜複雜,裏麵寄居的鬼魂既不像陰間的井然有序,又比陽間多了幾分忌憚。


    不問,不聽,不答。便是最好的護身法則。


    隻是這次進入陰陽道,顯然與他們上次來極為不同。


    馬明義沒了滅魂手串護體,就如同一塊肥肉掉進了狼窩,剛踏入陰陽道,一向詭譎安靜的地方頓時陰風狂作,周遭的林木被吹得嘩嘩作響,刺耳的尖叫聲呼嘯著從二人身邊擦過。


    鬼樓四起,金銀紙錢洋灑著從半空飄過,未等落在地麵,便消失了蹤影。


    “別亂動。”毛不思一手握著降魔杖,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馬明義的指頭,風冷的刺骨,她能感覺到灰蒙的背後,掩藏著無數隻張望的眼睛,貪婪的注視著他們。


    陰陽道無殺戮,無奪舍,這是自出現起就存在的規矩。


    可現在,那些個沉寂許久的如同垂暮老人般安寧的鬼魂,嗅到了生的味道,生出了滿心的雀躍。


    黑色的霧氣在經過許久的徘徊後,突然衝破漫天的金銀色,筆直的向著馬明義的頭頂衝下。


    幽藍色的降魔杖劃破長空,橫掃截斷,黑霧被從中切成兩段,發出低沉地咕嚕聲。


    “誰讓你多管閑事。”漆黑的小巷裏,衣衫不整的男人手中的水果刀沾滿了血跡,滿眼驚恐的落荒而逃。地上躺著個十七八歲的男學生,喉嚨被人切斷,血液止不住的往外湧,他努力地睜開眼望著月亮。旁邊的女學生帆布鞋鞋掉了一隻,哭到看不清模樣,口齒不清的打著報警電話,聲嘶力竭,“快……快救人啊!”


    那是黑霧生命最後一刻的定格。


    毛不思最怕這種枉死的鬼魂,陰陽道裏他們可以肆意的捏造自己的容貌,有人喜歡化身美人,有人喜歡幻化成草木,而黑霧,則是把自己幻成了死亡的畫麵,毫無保留的砸向來人。


    “我知道你死的冤枉。”毛不思往後猛退三步,降魔杖橫在胸前,“冤有頭債有主,你既然不打算報仇,選擇進了陰陽道,就該知道這地方的規矩。”


    “我隻是沒有找到他而已。”黑霧扭曲盤旋,最後又匯聚成一團,“可現在,我不想報仇了,我想活著。”


    堂堂正正的活著,這世上沒有比缺少靈魂的身體更適合了,既可以體驗到人間百味,也不會像附身一樣殘留陰氣帶給身邊的人災難。


    “這位哥哥的身子,我也是極喜歡呢。”嬌滴滴地女聲從遠處傳來,優雅的墨綠色旗袍開叉到大腿根部,腳上踏著雙黑如眼珠的高跟鞋,女子捂嘴蹙眉,“我那可憐的一魂不知在何處遊蕩,至今不歸,不如這身子就可憐了奴家罷。”


    陰風從背後吹過,毛不思反手從她與馬明義的腰身間插去,隻聽吱扭一聲,就有個圓滾滾地東西被穿透身子,消散在空中。


    “今天,怕是場硬仗要打。”手指被握的咯嘣響,毛不思轉著脖頸,還不忘了小聲交代馬明義,“一個咒法學三天,檢驗成果的時候到了。”


    皮肉綻裂的聲音伴隨著降魔杖的碰撞聲,在靜謐的降魔道中不斷響起,惡臭味充斥著整片土地。


    “婆婆來了。”昏天暗地中,不知誰開口喊了嗓子。


    毛不思頓感周身的氣息一輕,可更多的,還是如黑霧般殺紅了眼睛的。


    女人的高跟鞋敲的地麵咚咚響,“就是天皇老子來,姐也要定這副皮囊了。”


    綠色的旗袍化身堅硬的絲綢,狠狠地切過來恨不得切掉一塊肉才算。


    “一。”蒼老的聲音不知道出自何方,並不多言,口中隻平穩的念著數字,“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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