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芊芊這番話,頓時讓劉庸和陳徑舟羞臊起來。


    陳徑舟愧疚,懊惱地垂下頭,眉間皺得緊緊的,握緊拳頭不斷地錘自己膝蓋。


    而劉庸撫摸著自己的胡子,似乎頓悟了。


    他們都是儒學的踐行者。都以孝順出名,卻沒有為自己的母親寫過一篇讚美的文章。


    他們還是第一次聽人提出這樣的觀點。


    “寫傳記?那是王侯將相,才有人寫他們的傳記,一個平凡的女子也能被寫傳記嗎?”劉庸看向了林芊芊。


    林芊芊道,“我認為傳記應該是麵向大眾的,不僅優秀的大人物值得被記載。小人物也應該被記錄,而母親,難道不偉大?不值得歌頌嗎?文學應該百花齊花,不應該隻書寫某一群體。”


    “我認為母親的苦難應該被記載,應該被看到,名字應該被記住,這些都是你對母親的孝心啊。”


    “我知道先生以《周易》為研究對象,研究的是天文地理宇宙萬象,這些大而寬廣的東西。而小情小愛也值得被記錄,如果可以,我想了解一些您母親的事跡,為她寫一部傳記。”


    林芊芊之所以親自想寫,便是想以女性角度敘事。


    男性角度和女性角度,側重點是不一樣的。


    顧淮靜靜看著林芊芊,他感覺自己的思維一直在跟著她思考,跳躍。原本守舊的思想,被開辟出一條新道路,引申出了一個新想法。


    不止顧淮有這個感受,在坐的幾位男子都同樣有這樣的感受。


    他們都是經受孝道文化教育,且享受的都是最優質的讀書資源。


    生活裏尊敬母親,孝敬母親,也心疼過母親。可要是寫文章歌頌母親,讚美母親,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想到。


    林芊芊這番話,給了劉庸啟發性,他道:“你說的是,我應該為母親寫一篇文章。”


    “我想要後來人人都稱讚她。”


    “如果我有幸在曆史上留名,那生育養育我的母親應該有一個完整的名字,有她的一個人物故事。”


    劉庸深深歎了一口氣,滿懷感動地看向林芊芊,“謝謝你我啟發了我,也為我找到寫文章的衝動。”


    而光有這一兩篇,這一部人物傳記,是遠遠不夠的。


    文章越多,女性的事跡才能被發掘,她的不容易之處,才能展示在眾人麵前。


    於是,林芊芊提議道,“我還有一個主張,先生能不能以“母親”為題,讓學子們都寫一篇文章。我想把一些優秀的文章收錄裝訂成冊,做成書。”


    她揉著自己下巴,停頓一會,眉毛上揚,“如果可以的話,舉辦一場“梧桐城文學大賽”,讓所有會寫文章的人都來參加那再好不過了。”


    這種活動,參與的人越多。他們在寫文章時,便要去回想起母親的種種不易,女性遇到的種種困難,從中取材……所以,她認為活動越轟轟烈烈越好。


    劉庸思量了片刻,道:“你這樣的想法真不錯,天底下值得被記錄的母親不止我母親一個,應該還有不少其他養兒育女的母親。這也是一個發揚儒學孝道思想的機會。”


    文字,就是能發聲,有力量,有話語權。


    誰被記錄,誰就被看見。


    誰被書寫,誰的苦難就被人同情,理解。


    侍奉公婆,幸辛苦苦為家庭付出的女子,應該得到兒子們的敬愛,庇護。她們的付出,也應該被外麵眠花宿柳,不聞不問的丈夫們看到。


    他們讀過這些書寫母親的文章,母親的書。多多少少會喚起心裏的愛心,感歎妻子的不易吧。


    得到尊重,得到重視,那接下來,就能為她們參加社會勞動換取報酬爭取權利和一些道德保護。


    最終,林芊芊和劉庸商議決定在當地舉辦“梧桐城第一屆文學大賽”,並設置了獎金吸引人參加。


    “芊芊,你,你不打算同我馬上回京城嗎?”顧淮抓住了林芊芊的肩膀,他的雙手越握越緊,抓得她肩胛骨隱隱作疼。


    “並不是這樣。”林芊芊扒下他的手道,“你聽我說,我是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現在和你回京,我想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


    顧淮麵露失望之色,他難受地搖頭,“你不喜歡我對不對?不愛我對不對?如果你愛我喜歡我,就應該和我待在一起,哪裏都不要去!”


    “我喜歡你,我愛你,但愛並不代表要做“連體嬰”。”


    林芊芊深吸了一口氣,她緩緩道來,“我想改變底層女子們的處境。這一路走來,我看見過太多悲慘。視而不見,會讓我的內心遭受譴責,飽受煎熬……隻有去做一些事,才能抵消心裏的這種痛苦,才能安穩睡覺。”


    現代的教育仍然在控製她的大腦:女嬰不應該被那麽活生生的掐死。女子不應該被隨意買賣,怎麽能在大街上就被人當爹媽的賣了呢?怎麽能被囚禁在青樓裏,生病而死?怎麽能一點活路都沒有?好窒息啊。


    現代這種同理心教育,以及那“愛國誠信友善”的24字價值觀。把每個現代人幾乎教育成了文明先進的現代人。


    已經和封建社會那種落後的,階級分明戕害底層的思想,遠遠區分開來了。


    這種文明的,先進,平等的思想。讓現代人要比古代“善良”很多,接受的法治教育不會讓人一下子變成舉刀殺人的古代人。


    現代社會的教育把人們由野蠻變為文明,把不利於穩定的危害分子關進了監獄,大多數人都安居樂業,對於很多人來說殺人的出現在新聞裏。而古代社會,可以說每條大街上這種危害分子好幾個,人人都隨時變成打死對方的人。


    古代社會資源少,人人打得頭破血流,鬥得你死我活。


    現代的教育讓人人幾乎都有正義感,高度的同情心。比如網上為被拐賣進大山幾年的女子發聲,聲討欺騙感情出軌的渣男,聲討公司內部侵犯女員工,為流浪動物發聲,關注校園暴力……等等的事件。


    人們不止是發聲,還有不少人在網上發起募捐活動,為貧困山區兒童捐錢,線下支持,做出努力。


    人們不是那麽冷漠的,自私的。她們麵對這種不公現象是不允許的,是譴責的。而在古代,有著“癡情女子薄情郎”的說法,可見女子被辜負是常事,他們見慣了。


    現代教育,讓人有正義感,有愛心,不冷漠,不自私。信奉人人平等,重視生命。


    這是儒學教育發展了五千年的成果。


    而在古代,儒學剛出現的那會,以及文字被貴族掌控的情況下。很多人是絕不會有現代人這樣高的道德水平的。


    且貴族要的就是你無知,好掌控,還要底層互鬥。


    你們鬥起來,死的死,傷的傷,便不會想到來鬥我這大老爺。


    林芊芊擁有的是現代一個普通女子的思想。或許是正義感,或許是同情心,或許是由她們想到了自己也會被變成這樣。為自己,也想為別人,改變一下生存環境。


    且現代人也沒有什麽宮鬥,宅鬥經驗。放到古代那樣惡劣的生存環境下,可以說是任人宰割的“傻白甜”。


    不想鬥,也鬥不過。所以,遠離,明哲保身。


    有些人會說,順從,討好上位者就是了。妻和妾本質存在天然的利益衝突,相融很難。一個對另一個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且處置了也沒有什麽後果,無需擔責。不順眼了,有的是各種各樣的辦法對付。


    妻子通常以為是丈夫被妖豔的妾勾走了心,殊不知妾不過是用來製衡她,管理後宅的工具——讓妻子聽話,否則就選擇別的女人,拋棄你。


    沒有安全感,便會想要安全感。妻子們更加順從,更加賣力地侍奉好公婆,不敢出一丁點錯,幸辛苦苦管理家務去證明自己能幹比別的女人強。如此,變相地讓父母得到一個優秀好兒媳的侍奉,讓家裏裏裏外外都變得井井有條。


    感情的出軌,讓她們更想證明自己比別的女人賢惠,能忍耐,能伺候,便打扮的更漂亮,賣力來討好自己。


    而至於愛不愛她,取決於他的心情。


    他表現出不在乎她,她好像時時刻刻要打扮得如花似玉,維持美貌。越要證明自己比別人強,放棄自己選擇別人是錯誤的。


    既如此,那不愛好像比愛來得好。


    再加上教條的束縛。侍奉父母,管理後宅,養育兒女。這些必須做的事不想做也得做好。


    這便是引入“第三者”來引發競爭心理,攀比心理。雙方都想證明自己,每天都想把另一個比下去,他得到的隻有好處。


    待在那個宅子裏,便永遠在鬥獸場。


    林芊芊很早就看清了。


    你不想鬥,他們也會過來撕咬你。誤傷呢?反不反擊?


    再加上妻子們,為了賢名,為了分寵,為了固寵。也會拉小妾進來和自己鬥,那就更沒意思了。


    林芊芊對顧淮說了許多,他還是覺得兩個人必須得在一塊,她也必須和他回去,否則她就是不愛他,不是真心的。


    兩個人因為意見不合,再一次發生了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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