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年考核皆由吏部與都察院共同完成。


    吏部主要負責考察官員業務實績,都察院則主要負責考察官員的德行作風優劣,是否勤政廉政,尤其是,若是受過懲戒的,當年考核都會受到影響。


    陸蒔蘭正在擬寫今年考核勤政廉政的方略,今年多開展了幾項巡視,主要條目也與去年有所變化。


    她雖是如常在辦理公務,但是今晚,霍寧珘和蕭衝鄴的人都將她盯得格外緊。


    隻不過,那兩個男人都心照不宣,要看今晚究竟鹿死誰手,才來動陸蒔蘭。


    誰知,肅國公中途插手進來。兩人都沒有能真正壓製對方。


    陸蒔蘭被急急召來侯府,已是深夜。她被召進的卻非霍寧珘的書房,而是他的寢室。


    頓時令她有些不安。她隨即發現首輔與平時的不一樣,這個天,他隻穿一身中衣中褲,雖然這室內比外麵暖和許多,但也的確單薄。


    她又看著霍寧珘的臉,總覺得他的麵色比平時蒼白,眉目間仿佛帶著一股淡淡憂鬱,這樣的憂鬱感出現在這張過於好看的臉上,尤其是出現在這張總是冷淡倨傲的臉上,讓人看後莫名就為之牽動心神。


    她便問:“首輔怎穿這樣少?是哪裏不舒服,才歇完起身?”


    她並不知道霍寧珘受了鞭笞,身上帶著傷,隻是純粹地想要過來稟報方略。


    然而,霍寧珘神色雖然似比平時虛弱,舉止還是如常的強勢不容拒絕,他伸出手,輕易地就將陸蒔蘭攬入懷裏。


    陸蒔蘭被緊緊箍進男子強健的懷抱中,不由一怔,她想到自己身上還帶著室外的霜雪之氣,而霍寧珘穿這樣少,將寒氣過給他身上就不好了,便掙紮起來,道:“首輔,你放開我。”


    霍寧珘低頭看著這個明明很柔弱,在每回延值或熬夜辦公時卻總是很精神的少女。


    她小小的鼻尖被凍得微紅,青絲上還沾有細小雪霰,身體外表更是冰冷。不過,抱在懷裏,卻是依舊如花朵般的柔軟馥鬱,輕易就能聞到她身上如蘭的香氣。


    霍寧珘拉起陸蒔蘭的手,果然,她的手更冰涼,便蹙眉輕斥道:“穿這樣少還在都察院延值?凍成這樣也不知保暖。”


    陸蒔蘭知道自己今日的確穿得有些少,也不敢反駁,隻好任由首輔抓著她的手,用他溫熱的手掌捂著她。


    她卻漸漸發現發現,霍寧珘由幫她捂手變成了把玩,他垂眸看她這柔軟的小手,纖纖手指如玉筍似的動人,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眸色變暗了些。


    陸蒔蘭原本還沒反應過來,卻突然想到前些天晚上,在她黑漆漆的房間裏,她不小心按到的東西,一瞬趕緊將手抽回來,道:“已經熱了,多謝首輔。”


    霍寧珘勾唇輕笑了笑,任由她縮回手去。


    陸蒔蘭又問了一遍:“首輔,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她還是覺得他與平時有些不一樣。


    因為兩人就站在門邊不遠處,藺深在合攏的門外,便再次聽到了陸禦史的問話。


    藺深很了解自己的主子。以七爺的驕傲勁兒,這麽大的人,卻受了家法,七爺豈會讓這樣的事被他心愛的陸禦史知道?


    果然,霍寧珘沒有回答陸蒔蘭這個問題,隻是攬著她的肩,將她往屋裏更深處帶。


    他將她帶到書案前才停下腳步,讓她麵對著自己,看著她道:“過幾天,我就要卸下首輔之職離京。這次離開,或許,要隔許久才再回京。你可要跟我一起?”也或許,很快便又回京。


    後一句,霍寧珘沒有說出口,他看著陸蒔蘭的眼睛,想要窺探她的內心。


    陸蒔蘭有些詫異,問:“首輔離京去哪裏?”


    第84章


    “多半是蜀中。”他答。


    “首輔去那邊做什麽?雲南戰亂已平, 蜀中也沒有戰事罷。”陸蒔蘭微微蹙眉。


    “那邊朝廷地位不高,多股勢力交錯, 亂象迭生。皇上命我過去整頓一番。”


    霍寧珘是這樣說的。但陸蒔蘭略一思索,已想明白。


    堂堂當朝首輔, 去那樣遠的地方做什麽, 無論治軍也好, 治城也好, 都是一種貶謫。因為,他現在治的是國,統禦百官, 權傾天下。


    無非是與皇帝之間權力衝突過劇,那層偽飾太平的薄紗破碎,平衡的假象不再。而現在國朝承平, 霍家不願背上“亂臣賊子”的名聲, 覺得竊國的時機不對。皇帝則是現在還沒有能力,也不敢明著處置霍寧珘。


    隻是,她沒有想到,霍寧珘會願意做出讓步。嚐過權力頂峰的滋味, 還能夠以退為進的人,這樣的城府, 才更可怕……


    霍寧珘既然能在權力受到皇帝掣肘的情況下, 短短時間, 革除諸多積弊,推行新法, 使內外氣象可期,又哪裏會整頓不好一個四川。


    像霍寧珘這樣的人,去哪裏都是養虎為患。她都能想到的,蕭衝鄴豈會想不到呢,隻怕是霍寧珘在去川的路上,皇帝就會想要設法除掉他。


    這樣撲朔迷離的形勢,令陸蒔蘭更加看不清迷霧之後的未來。


    她想了想,道:“蜀中實則是好地方,首輔若治理好了,富庶不會下於兩京。”


    霍寧珘便又問了一遍:“所以,你要與我一起走麽?”


    陸蒔蘭聞言,心裏湧出些異樣的感覺,她略作沉默,在男子帶來的逼仄下,最終是道:“我……就不與首輔一起了。”


    她很清楚,她若是跟著霍寧珘離開,隻會給他帶來更多危險和重壓。


    她也算看出來,隻要她不接觸霍寧珘,蕭衝鄴就不會這樣衝動暴躁。


    她仔細回想過認識蕭衝鄴以來的經過,皇帝原本對她是有耐心的,最初甚至將她留在陝西,也沒有想過早早對她下手。是祖父托首輔將她調回京城之後,她與首輔接觸越多,蕭衝鄴才開始變得急不可待。


    每次,隻要她與霍寧珘有了什麽,蕭衝鄴就會情緒不定。


    涉及到霍寧珘與蕭衝鄴,就不是他們兩個人私下的事,而是會影響到整個天下時局。


    陸蒔蘭卻發現,她具有影響這兩個人的能力,她當然不願繼續夾在這兩人中間,以免將他們的衝突再加劇,成為禍水罪人。


    她這樣說完後,心中忐忑,惟恐霍寧珘會生氣,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霍寧珘倒沒有露出怒色,隻道:“你已忘記,皇帝下藥的事?”


    陸蒔蘭默然,她當然沒有忘。在她知道蕭衝鄴的心思之後,她就已在設法離開,師兄已幫她聯係了哥哥。就是這幾日,她也要離開大乾,去東夷找哥哥。


    她之所以沒有立即辭官,隻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不想讓皇帝和首輔知道她打算離開,以免行動受製而已。


    霍寧珘既然選擇離開,那說明他還需要一些時間籌謀,她若跟著首輔離開,皇帝若是被刺激了,未必還願意給霍寧珘這些時間。誰知道皇帝會做出什麽呢。


    她便說:“我沒有忘。我也不打算留下,而是決定辭官,假死去一個偏遠之地,暫時隱居。”


    除去東夷國不提,陸蒔蘭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連假死說都了,隻希望霍寧珘相信她,她不會留下來,進入蕭衝鄴的後宮。


    霍寧珘沒有說話,陸蒔蘭隻覺得,今晚的首輔格外深沉,她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麽,為了不讓氛圍這般僵滯,便說:“首輔,你先加件外裳穿著罷。”


    他不在意地朝她露出一笑:“無事,從前打仗時,在更冷的地方待一整晚也有過。”


    這樣一來,陸蒔蘭便不知該說什麽。


    他看著這個正冷靜思索,理智規劃著未來的姑娘,隻是那未來中並沒有他。突然慢慢道:“我今日……受傷了。”


    陸蒔蘭明顯一怔,難怪首輔麵色有些蒼白,果然是傷著了,心懸起來,上下看看他:“首輔傷到哪裏,是又有人行刺?”


    畢竟她跟著霍寧珘,都親眼目睹過兩起行刺,雖然行刺者後來都成了首輔的劍下亡魂,但也實在可見他處境的危險。


    霍寧珘猶豫一瞬,最後還是擔心他的傷嚇到陸蒔蘭,沒有將背部露給她看。隻說:“是被刺客的勁力震傷內腑。”


    這樣啊……若是內傷,那就看不到了。陸蒔蘭自己受過最大的傷,就是手指頭被刀子割破,但那是小傷口,她也不大能明白被高深武藝傷到內腑是種怎樣的感覺。她便又蹙著眉打量他,說:“那首輔,現下應當很難受吧,你還是趕緊躺著休息罷,少說話為宜。”說話也是需要中氣的。


    霍寧珘目光幽深不明,看著她這張寫滿擔憂的臉蛋,知道若是換成謝遇非、裴夙隱受傷,她也同樣會擔心。


    他突然說:“好。你先走罷。”


    陸蒔蘭知道,他果然還是生氣了。想了想,道:“首輔……要不然我再陪陪你?”


    他沒有什麽表情,隻道:“不必。”


    她又道:“那首輔這幾天要多多保重身體,好好休息才是。”


    霍寧珘很冷淡,看了看她,隻道:“好。”


    陸蒔蘭便獨自離開,因此心裏掛心著他,走得有些慢,但還是一步步走到門邊了。等她指尖剛落在門栓,身體卻被迫轉了回去。


    她還在怔忪之時,後背已被狠狠抵上門板。他已覆上她的唇,舌頭也侵入她口中,既像是宣告主權,又像是帶著紓解宣泄,親吻吮咬得格外激烈。她推了兩下推不動,隻覺得舌頭有些發麻,空氣盡數被奪。


    霍寧珘在陸蒔蘭口中天翻地覆地攪弄一通,待她連呼吸都艱難,眼裏無意識地淚光蒙蒙,他才放過了她。


    他突然推開她,黑眸冷沉,道:“你走罷。”


    她對他而言實在太弱小,他這樣欺負她,既對自己不齒,但聽到她口中發出她獨有的那種微微沙啞的可憐聲音,似低泣又似求饒,令他身體裏蟄伏的獸性破匣而出,隻想要將她欺負得更狠。


    陸蒔蘭唇舌還有些火辣辣的痛,她看了看他,這次不再有任何的停留,默默拉開門,急急忙忙地離開。


    她敏銳地察覺,剛才霍寧珘就是在她身上發泄而已。


    因她跑得太急,剛出門不遠就在廊下險些撞到了兩個人。兩個人都微微詫異地看著這個容顏絕麗的少年。


    尤其是看向她微微紅腫的唇瓣,還有帶著水光的眼睛。


    男的是霍寧珩,女的則是宋情,兩人都看出來,陸蒔蘭是從霍寧珘的寢房裏跑出來的。


    宋情一愣,一雙美目裏的光芒變了變,再次將陸蒔蘭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緊緊捏起手指,沒有說話。


    霍寧珩則微微皺眉,道:“慢些跑,當心跌著。”


    陸蒔蘭不得不打了個招呼,道:“太傅。”說完不再說任何話地離開了。


    藺深也連忙進屋道:“七爺,陸禦史走了。”


    霍寧珘沉聲道:“我知道。”又道:“讓人看好她。”


    “是。”藺深道,說完趕緊退出去,一點也不敢在此時的霍寧珘身邊多待。


    霍寧珩便也叫宋情先回去,自己一人進了霍寧珘的房間,告訴他剛剛收到的消息——蕭衝鄴果然在暗中調集三股兵力進京勤王。


    其中一股是江照英,暗中已投靠霍寧珘。至於另外的,兄弟兩人自是商議如何應對,迅速叫人去安排下去了。


    末了,霍寧珩突然說一句:“陸禦史……”


    霍寧珘看了看他,道:“四哥先處理好你自己那邊罷。”


    霍寧珩便不好再說話。


    ***


    霍寧珘在侯府裏養了兩日傷,第三天,便去了陸家。


    在霍寧珘說明想要履行十多年前的婚約時,陸伯爺如蕭衝鄴上門時一般,驚訝與恐懼的作態十足。


    陸伯爺歎息道:“首輔,不是我不願讓孫女履行婚約,將蒔蘭嫁到霍家。以如今陸家的衰敗,霍家不嫌棄蒔蘭,我已是感激涕零,又怎會不希望結成這門婚事。隻是……”


    陸伯爺麵露難色,顯得有幾分迷茫,經過思索,似乎痛下決心說出真相,道:“隻是,皇上告誡過老臣,不能將蒔蘭許配給任何男子,否則……老臣不能置陸家滿門於不顧,還望首輔見諒。”


    陸伯爺說完之後,屋內一度沉默。


    陸伯爺以前沒有與霍寧珘正麵打過交道,他今天發現,他在這個僅僅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麵前,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擔心露出破綻,擔心被對方看破。


    霍寧珘銳利的眼神,令他頭一回失去自信。但他畢竟是久經風浪,年過半百的人,頃刻間就對霍寧珘的審視,做出滴水不漏的回應。


    陸伯爺便又不無遺憾道:“孫女蒔蘭與首輔有緣無分,是她沒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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