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免,若是長公主真嫁到女真,過得孤苦,四哥日後怨起來,影響了感情。”


    霍老夫人最怕的事,的確就是與兒孫傷了感情。她看看霍寧珘,隻道:“我就知道,你與你哥,曆來是一頭的。”


    卻是不想再理睬他,自顧假寐了。


    ***


    霍寧珩留在宮中時,蕭衝鄴為示好這個舅舅,就提議道:“要代替皇姐出降女真,那便是將華昭郡主蕭檀君,冊封為公主,嫁給宣鐸。”


    宗室之中,論貌美,除了蕭慕微,自然就排到了蕭檀君。都隻當宣鐸貪色,寄望能用華昭郡主,亦能吊起宣鐸的興趣。


    霍寧珩自是讚成的。


    第二日,蕭衝鄴果然召見宣鐸,道:“王子,朕實在深感抱憾,本想為你與朕之恪淑皇姐成就一段良緣,但欽天監卜算之後,發現這位堂姐不宜出嫁北方……且她的生庚與王子的生辰也不利好。”


    “為表朕之歉意,朕打算,將朕之堂妹華昭郡主許配給王子,朕這個堂妹,諸多方麵都要更勝皇姐一籌。八字亦與王子相合。”


    宣鐸也見過蕭檀君,可是在他看來,蕭檀君如何及得上蕭慕微。更何況,他並非對蕭慕微突然起意,而是思之已久。


    人皆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宣鐸說是專為蕭慕微進京也不為過,又豈會因個蕭檀君便被打發。


    宣鐸也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對蕭家皇室的出爾反爾感到奇怪,決定下來查探一番,再做應對。


    ***


    陸蒔蘭因為昨晚之事,請假休沐一日,正在家中,門房卻來稟報:“公子,外麵有位蕭中業,蕭公子,說是公子的友人,是否要讓他進來?”


    蕭中業三個字,讓陸蒔蘭握著書卷的手頓時凝滯,這正是蕭衝鄴在河道口與她相遇時用的名字。


    皇帝竟然微服出宮,來陸家找她?陸蒔蘭定了定神,這是在陸家,她不用過於擔心。


    陸蒔蘭來到府外,果然看到皇帝,她垂著眼,上前以“蕭兄”相稱。


    蕭衝鄴自是提出要與她單獨談談,陸蒔蘭沒有將他往自己院裏引,隻是在正堂作接待。


    兩人沒說幾句話,蕭衝鄴便沉默下來,眼神也漸漸變化,他問:“昨晚的事,你知道了,是嗎?”


    陸蒔蘭沒有看他,保持著不直視聖顏的態度,隻平視前方,答:“皇上在說什麽,臣聽不懂。”


    “槿若……”蕭衝鄴來拉陸蒔蘭的手。


    指尖觸及她手背的瞬間,陸蒔蘭仿佛被刺到一般,用力揮掉他的手,人也後退兩步。


    蕭衝鄴看著她,目光沉鬱,含諷低笑起來:“這樣怕朕……還說你聽不懂。你果然知道了。”又慢慢道:“不錯,朕早就知道你是女子。”


    陸蒔蘭聲音冰涼如水,道:“皇上是幾時知道的?”


    “在河道口的時候就知道了。”蕭衝鄴如實答,目光有些悠遠。“你不知道,當發現你是個姑娘的時候,朕有多高興。”


    蕭衝鄴這意思,當然是不會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陸蒔蘭的麵龐上卻沒有什麽表情,就仿佛他是個完全的陌生人。


    “看著朕!”蕭衝鄴突然厲聲命令,他無法接受陸蒔蘭這樣冷淡。


    他冷著聲音,又似帶著憐惜:“你以為,霍寧珘是真心愛你?不是。他早就想對朕取而代之,卻苦於師出無名,正好,你出現了。覬覦舅母,奪妻之恨,是最好的借口!”


    “你好好回想一下,最初他對你,是不是根本就沒看在眼裏?他是在知道朕愛你之後,才抱著要利用你的心思,想要先娶你,再推你出來,做那個令舅甥反目的禍水!”


    “我那小舅舅有雄心萬丈,卻是寡情少愛。他不是真的愛你,我才是。他算準了我放不下你,這才接近你。蒔蘭,你相信我!”


    陸蒔蘭並不說話。聽蕭衝鄴說完,隻垂眸輕抿著唇,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一般。


    蕭衝鄴見她這反應,自是慍怒,突然道:“既然朕來了,就去瞧瞧陸伯爺吧。”


    陸蒔蘭一怔,想要喊住他,卻見蕭衝鄴已大步離去。


    陸伯爺早已聽人稟報說皇帝來了伯府,待看到人時,自然表現得受寵若驚,激動不已。


    直到蕭衝鄴說出陸蒔蘭是女子的事,一派要追究的架勢,陸伯爺才誠惶誠恐,駭然俯跪在地,道:


    “皇上,請寬恕陸家的欺君之罪。皇上也知,蒔蘭的爹是個什麽樣子。那不肖子早年便好閑嗜賭,陸家都快被他敗光。皆是因老臣一己私念,不願得看陸家就此倒下去,才將孫女扮作孫兒,希望她能使陸家重耀門楣,還請皇上恕罪,隻處置老臣一個,饒恕陸家其他人!”


    蕭衝鄴親手將陸伯爺扶起來,倒是恩威並施說了許久,最重要的意思便是——“不可將陸蒔蘭再許給霍寧珘,否則,必問陸家欺君之罪!”


    “是,是。”陸伯爺趕緊應下,借機表達一番對皇帝的忠誠。待送走蕭衝鄴後,臉上哪裏還有一點畏懼,反倒露出一抹冷酷得色。


    ***


    陸蒔蘭擔心皇帝又折回來找自己,索性出了門避開。


    她隨意找了個酒樓,發了小半日的呆,發現偶爾這樣發發呆也不錯。但是,她還是更喜歡待在都察院,哪怕累點兒,心中卻很充實。


    可現在,她的前途命運到底會如何,卻是連她自己也不知。


    見霞色漸漸在天空洇開,陸蒔蘭站起身,決定去找師兄。


    她本就十分想念哥哥,經過昨晚的事,愈發想念。打算去問問裴夙隱,如何能給陸槿若送去書信。


    到了裴夙隱住的宅子,門房都認得陸蒔蘭,裴夙隱更是特地交代過,便沒有通傳就讓她進去了。


    她卻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意料外的人。


    兩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正從正堂裏走出來。一個身著玄黑大氅,而另一個穿著暗朱窄袖袍子。正是霍寧珘與裴夙隱。


    這兩人身後不遠處,還跟著兩位姑娘。


    一個身穿華美粉色羅裙,上身是素粉,下身裙幅編繡暗紋棠花,頭上帶著明珠環,笑得格外甜,是霍靈鈞。


    另一個卻是宋情,陸蒔蘭並不認得,隻是覺得那姑娘氣質頗為特別,容貌也是難得一見的殊麗,穿著寶藍地織花的裙子,發髻上是粉璽藍寶交嵌雙魚紋對簪,米珠流蘇拂在臉頰,令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陸蒔蘭愣了愣,注意到霍寧珘掃過來的目光,立即上前行禮道:“首輔。”又道:“師兄。”


    第79章


    陸蒔蘭有些奇怪, 首輔曆來不大喜歡她的師兄,怎會突然來到他府中。且是帶著他的妹妹霍靈鈞來的。


    不過, 個性使然, 她也不會多問。


    霍靈鈞則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又是這個小小禦史……她便低聲在宋情耳邊道:“情姐姐,這就是那陸槿若了。”


    宋情時常與霍靈鈞相處,自是聽說了不少關於這位陸禦史的事,隻是一直無緣得見。


    看到陸蒔蘭,宋情也是有些怔愣, 她第一次見到比女人還貌美的男子,而且是這樣纖細的身形。


    她看了看,那把腰肢, 怕是比自己和霍靈鈞的腰還要細。對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錦袍,亭亭秀立,一雙明眸看來, 清澈如碧水天光。


    聽到裴夙隱招呼叫“師弟”,又看到少年頸線的那小結子,聽著對方微微沙啞的嗓音。才叫她確定這是個男子。


    見是個少年, 宋情便沒有太放在心上。


    陸蒔蘭不知宋情的身份來曆, 就更不會放在心上。


    ***


    而說起霍寧珘在此的原因……還得談到裴夙隱前些日進宮, 治好了太後的頭疾。


    霍老夫人也有同樣的毛病, 這次被氣暈倒之後, 隔日頭頂痛得厲害。太後得知,便命裴夙隱去為霍老夫人醫治。


    裴夙隱對霍老夫人施針之外, 還用了內服藥物。


    尤其是,他在藥物中加了一味叫紅蛇槁本的藥,不同於尋常槁本,這紅蛇槁本配伍在治療頭疾的方子中,效力極佳。


    這藥草極為罕見,在他府中雖用一種紅壤培植了幾株,但是因這植物十分脆弱,很難存活,移株就更不易存活,霍府的藥師特地過來驗看。


    誰也沒有想到,這位霍家的嫡小姐霍靈鈞,見到來為霍老夫人診疾的裴夙隱,竟是情竇初開,一見鍾情。


    她好不容易在哥哥之外,看到個能入眼的男人,經過與裴夙隱一番交談,見識到對方的學識談吐後,心裏就更難以放下了。


    霍靈鈞便以她最近也在學習藥理的借口,拉著宋情一起跟著過來。且一過來,先是在裴夙隱的藥園子裏轉悠,後來又去向裴夙隱請教,壓根不願離開。


    霍靈鈞平時是個眼比天高的,隻看得到自己兩個嫡親哥哥,對別的男子不屑一顧,今日卻朝著裴夙隱笑得格外燦爛,那目光簡直在裴夙隱身上移不開。


    在霍靈鈞看來,以霍家如今的地位,她挑上了何人做夫婿,都是那人天大的福分,必當感恩戴德應允的,傻子才會拒絕霍家女婿的身份。


    因此,從她心儀裴夙隱的一瞬,她就已將這個男人看成自己的。


    霍靈鈞的心思表現得這樣明顯,宋情哪能看不出來,想帶她走,卻是勸不動。宋情便立即派人給霍寧珘送信,讓他過來帶走這霍五姑娘。


    因此,霍寧珘出現在此,純粹是過來帶走自己這個妹妹的。


    這霍靈鈞現在比公主還要尊貴,在京裏,還真沒有幾個人能管得住她。


    按理說,將這妹妹交給祖母管教最好,但霍老夫人因孫子親事被氣得暈倒,當然沒法管教孫女。霍寧珩又正有別的事,隻有霍寧珘過來。


    ***


    裴夙隱見陸蒔蘭主動來找自己,唇邊帶笑,看著她道:“師弟怎麽突然過來了?”


    陸蒔蘭道:“有點事情,想過來問問師兄。卻不知師兄有客人,倒是打擾了。要不我先回去,改日再來。”


    陸蒔蘭難得過來,裴夙隱心裏也覺可惜。但他早已應承下來,今日還得去一趟肅國公府,再看看霍老夫人的情況,現在的確無法接待她。


    裴夙隱正要說話,霍靈鈞突然道:“哎,裴大人,既然陸禦史隻是有點事情要問,那你便先回答完他,我們再走罷。畢竟陸禦史特地跑一趟,也不容易。何必讓他改日再跑一回?”


    霍靈鈞拿眼尾掃著陸蒔蘭,這個小白臉,讓她七哥,四哥,皇帝外甥全都另眼相看,在她眼裏與個男妖精無異。


    現在居然叫她發現,連裴夙隱也與這陸槿若稱兄道弟,叫她如何還能安心。


    尤其是,她聽到陸蒔蘭說改日再來找裴夙隱,更覺得對方是存著心勾引。


    霍靈鈞又看向霍寧珘,柔聲道:“我不介意多等一會兒,相信七哥也是一樣。哥,你說是不是?”


    霍寧珘淡淡應一聲,他知道霍靈鈞在想什麽,但也的確想聽聽,陸蒔蘭專程來找裴夙隱,是為了什麽事情。


    可陸蒔蘭原本想問的,就是關於她的哥哥陸槿若。她哥的身份是個秘密,她怎麽可能當著霍寧珘幾人說出來。


    她便遲疑了片刻。


    裴夙隱看到陸蒔蘭遲疑的片刻,就知道她是想問陸槿若相關。


    霍寧珘則眸色難辨,深深看她一眼。


    陸蒔蘭注意到霍寧珘的注視,很快道:“我手裏有樁案子,涉及一人正是嶺南的。我隻是想向師兄了解嶺南風物,不是什麽緊要的事。”


    裴夙隱頷首回應她,道:“嶺南風物若要細細說來,怕是得講許久。既然如此,師弟還是先回去罷,下回再見。”


    陸蒔蘭就又看了霍寧珘一眼,見首輔靜默無言,不知在想什麽,道:“首輔,那下官先回去了。”


    霍寧珘看著她,隻回了一個字:“好。”


    陸蒔蘭便同眾人走向門外,一起出門時,霍靈鈞又忍不住問:“裴大人,你與陸禦史很熟麽?怎麽不見門房通傳,他便進來了?”


    霍靈鈞就是希望自家七哥也看清,這陸槿若可不是個安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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