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衝鄴心中自有主意,他隨即朝太後道:“母後,這事兒, 最重要的,還是外曾祖母與祖父的意思。你這邊,不管舅舅說什麽, 先應下便是。”


    他又道:“朕知道你不喜歡蕭慕微,但外曾祖母也不喜歡,你何必出這個頭。”


    太後怔了怔, 道:“那,若是霍家真鬆口,宣鐸那邊, 如何解決?”


    “這個, 母後不用操心。總之, 蕭慕微這邊, 母後應承了舅舅便是。”


    ***


    裴夙隱見有人送他與陸蒔蘭出宮, 這才放下心來。


    進了馬車,隻有裴夙隱與陸蒔蘭兩人。


    他拉過陸蒔蘭的手腕把了脈, 發現她脈象平和,並無大礙。心知蕭衝鄴對她用的是相對溫和的藥物。


    大晚上還有馬車從宮裏出來,且這馬車是青頂油布小馬車,不是貴人門乘坐的,這種車最容易叫一些內侍在車內藏些贓物偷運出宮,借以販賣換取銀錢。


    守衛宮門的禁衛軍遇上這種馬車,自是要仔細搜查驗視車廂,並問:“裏頭是什麽人?”


    那駕車之人道:“裏麵是裴修撰和陸禦史。”又取了令牌,道:“皇上命我送他們出宮。”


    按理說,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知道是皇帝給的恩典,多半就放行了。


    不巧的是,今晚負責值守的這千戶,與五城兵馬司曾在陸蒔蘭手裏犯過事的一人是親兄弟,一聽陸蒔蘭在車內,立即就要嚴守規定,搜查馬車。


    “不管是什麽官員,一律要下車,等咱們檢查車廂,才能放行!”那千戶板著臉道。


    他也沒指望能搜查出什麽來,就是殺殺這陸禦史的銳氣。這陸槿若不是耿介正直麽?又受到上邊的恩寵,這時就該好好配合檢查,以身作則才是。


    另一輛馬車這時也抵達宮門,是要進宮。


    需知這進宮的馬車,比出宮的可更危險,萬一挾帶了行刺之物,那可是捅了天的禍。


    但禁衛軍一見那駕車人,卻是既未讓車中人下車,更不提入車搜查,隻恭恭敬敬在外行禮道:“首輔請。”


    那馬車裏的人,正是霍寧珘。入宮還能乘坐自己的馬車,傾朝就此一人。


    為霍寧珘駕車的,長年固定兩人,都清楚他的主要交往,今晚這駕車人,更是親眼見霍寧珘在臥雲泉館抱著陸蒔蘭上馬車。


    忙稟報道:“首輔,陸禦史似乎也在那邊。”


    下一刻,車窗果然打開。霍寧珘往窗外看看,便見裴夙隱站在一輛馬車旁。而他身邊還有一人,幾乎靠裴夙隱的攙扶才能站立,兩人站得頗近。


    那人低垂著頭,看不清麵容,顯得十分虛弱無力。但這駕車人都能認出是陸蒔蘭,以霍寧珘對她體態的熟悉,又豈會認不出。


    霍寧珘收回目光,默然下了馬車。


    “首輔。”見到突然過來的霍寧珘,一群人都在行禮。那攔下陸蒔蘭的千戶更是暗道糟糕,他自然也是聽說了首輔賞識這陸姓禦史。


    “怎麽回事?”霍寧珘看著陸蒔蘭,問的卻是裴夙隱。


    裴夙隱臂彎裏一空,是霍寧珘已將陸蒔蘭攬了過去,抬起她的臉龐打量。


    那駕車人忙向霍寧珘稟報:“首輔,皇上賜酒留膳。裴修撰與陸禦史都喝醉了。”


    醉成這樣?看著人事不醒的陸蒔蘭,霍寧珘當然不可能丟下她,自己就進宮去。


    他微微蹙眉,朝裴夙隱道:“你回去罷,我送她。”


    “首輔,我之前答應過師弟,送他回家。”裴夙隱說得很慢,聲音聽起來有些渺遠。每個人喝醉後的反應都不一樣,霍寧珘還真不能說他沒醉。


    霍寧珘又低頭看向陸蒔蘭,她的身體軟成一團,臉頰冰涼,喚她也沒有半分反應。若是他一丟手,她就能滑到地上。


    霍寧珘唇角漸漸抿緊,眼神也變冷,將陸蒔蘭扶進自己的馬車,道:“裴夙隱,上車。”這架勢,竟是要親自送兩人回家一般。


    裴夙隱這次沒有再佯著酒勁耍倔,而是聽從首輔的命令。


    霍寧珘將陸蒔蘭放在自己身邊,看著這個男人跟著進了車廂。


    裴夙隱剛坐好,咽喉便被緊緊扼住,霍寧珘出手極快,蘊含殺意的嗓音,漫過對方耳鼓:“她中了迷藥,你為何沒有?”


    裴夙隱心下倒是佩服霍寧珘的觀察力,霍寧珘不懂醫術,卻這樣快判斷出陸蒔蘭並非醉倒,而是中了迷藥,足見其洞悉之能。


    裴夙隱任霍寧珘掌控著他的致命處,慢慢看向他,如夢初醒般,道:“首輔,下官天生體質特殊之故,任何迷藥,皆對我不起效用。至於師弟……今日皇上賜酒,我便喝得多了些,尚未注意到她被藥物所迷。”


    霍寧珘也知道,蕭衝鄴下藥的可能性更大。但裴夙隱也並非全無可能,他精通藥理,下藥對他而言,是件很容易的事。


    以裴夙隱的精明冷靜,若真占有了陸蒔蘭,事後處理幹淨,毫無經驗的陸蒔蘭恐怕還一無所知,隻當自己在師兄家醉了一晚都有可能。


    他慢慢放開裴夙隱,退回陸蒔蘭身邊坐著,意味深長評價:“裴修撰膽識過人,文武醫術造詣皆深,之前名聲不顯,果真是屈才。嶺南裴氏,能培養出這般子弟,實是根基不凡。”


    裴夙隱道:“不敢當,首輔謬讚。可否讓我看看師弟現下情況?”


    “不必。”霍寧珘淡聲拒絕。“稍後自有人送你回府。”


    ***


    一回到侯府,霍寧珘立即叫來月夭。


    正如他所料,月夭檢查之後,說:“七爺,陸禦史是中了迷藥。倒損不著身體,不用吃解藥,兩個時辰後亦能醒來。要不,奴婢先化些藥水給禦史喝?”


    “好。”霍寧珘自是希望早些看到陸蒔蘭蘇醒。


    蕭衝鄴居然開始對她下藥……霍寧珘一雙黑眸仿若能結冰。


    從前,他隻當對方是個不懂事的小輩,甚至在自保的前提下,逐步對蕭衝鄴放權。他曾兩次暗示,希望蕭衝鄴會有所改變。


    但實際上,蕭衝鄴絲毫不領情,反而在變本加厲。


    霍寧珘並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少年時狂妄恣性,弱冠之後,尤其是從軍中進入朝堂,要漸漸收斂許多,但骨子裏的東西依舊不變。


    “首輔?”陸蒔蘭吃了月夭的藥,睜開眼看到霍寧珘,立即觀察起周圍。發現這裏是她曾住過一個房間,每一處布置,都充斥著女子情致。


    “醒了?你先前中了迷藥,現在身上可有哪裏不舒服?”霍寧珘道。


    “迷藥?”陸蒔蘭錯愕看向他,從床上坐起來,以為是自己聽錯。她回想起來,道:“我,之前仿佛是與皇上、師兄在議事。”


    議的正是她這次檢查漕糧及倉存情況,對於如何加強各地糧倉與漕運的管理,三人各抒己見。她不明白,怎麽中的迷藥。


    霍寧珘看著她,補充道:“皇帝下的迷藥。很早以前,他就已知你是女子,對你居心叵測。聽懂我的意思嗎?”


    陸蒔蘭一愣,看著霍寧珘,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


    她當然知道,一個男人對女子下了迷藥,可能會發生些什麽事。


    “皇上他……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陸蒔蘭呼吸變得沉重,有些透不過氣的感覺,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霍寧珘有時強迫她,但至少是讓她知曉的,也願意對她負責,說過他要娶她。她沒有想到,那個在河道口相識時笑得一臉澄澈的少年,她真心想當成朋友的人,會對她懷有如此陰暗的想法。


    霍寧珘知道,陸蒔蘭此時心裏是失落的。她一直希望自己並不遜色於男子的才華能得到認可,然而,一個首輔,一個皇帝,卻都更希望她做個女子。但她的確又沒有太多自保能力。


    他沉默片刻,才又道:“這次,蕭衝鄴能對你用迷藥。下回,就可能給你下更烈的藥。”比如媚藥。


    第78章


    陸蒔蘭心裏明白, 以她和陸家,怎能反抗得了皇帝。


    “若是那時, 你該怎麽辦?”他慢慢說完。真受了帝幸, 不管是不是她願意的, 當然隻有入宮為妃。


    陸蒔蘭身上有些發冷,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娘親,在後院永無止境的等待。她從未想過入宮為妃,完全不敢想象,在皇宮那森嚴之地關一輩子, 是怎樣的滋味。


    再說,她是若不明不白**於皇帝,入宮還不知是何處境。


    霍寧珘繼續道:“除非, 你與我成親。否則,你一個男子的身份,我沒有辦法明著護你。”


    陸蒔蘭一陣沉默, 道:“首輔,若是因我而引起你與皇上不睦,以致朝野動蕩, 那我就成了罪人。”


    “你不要多想。若我與皇帝當真不睦, 你也絕非主因。”霍寧珘撫著陸蒔蘭的後背, 寬慰著她。


    陸蒔蘭聞言, 也有些明白了。


    她在朝中多少也能感受, 霍寧珘的權力著實太熾,重要官職的任免, 財政的分配……許多關鍵性的決策,都必須得到他的首肯。雖然從表麵上看,皇帝的許多旨意,霍寧珘都予以執行,但實際上的決定權,卻是掌握在霍寧珘手中。


    蕭衝鄴本身也是個強勢的,怎會願意如此受製於人。隻是蕭衝鄴自己忘記了,最初是他想借霍寧珘的手來鏟除豪強舊弊,才會大權旁落。


    皇帝如今在權力上得不到滿足,就欲通過占有本該屬於霍寧珘的女人,來達到另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感。


    而正好,蕭衝鄴本身就對陸蒔蘭十分癡迷。


    陸蒔蘭看著霍寧珘,慢慢道:“隻是,首輔,我若與你成親,更會激怒皇上,讓你與他之間,成為僵局,甚至死局罷。”


    霍寧珘看看陸蒔蘭,她倒是聰明,一瞬就反應過來。


    “是。”他道:“但若是你嫁給我,激怒皇帝的後果,我自會擔起來。”


    霍寧珘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陸蒔蘭看著男子在燈燭下的眉眼,那眸中野心勃勃的光芒閃動,雋美得堪稱驚心動魄,令她捏緊了手指。


    很快,她再一看,他的那雙眼裏已又是平靜如夜,難以捉摸。


    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知道,若是往最壞的方向想,曆朝曆代,無論是帝王鏟除權臣,還是被權臣取代,都是一個激烈的過程,充斥著陰謀血腥。


    兩虎相鬥最終的結局,並不能輕易預見。霍寧珘固然強橫,然而蕭衝鄴才是正統。而且,他們若真的鬥起來,很可能還有蕭家宗室黃雀在後。


    兩人對視片刻,他又道:“我一會兒送你回去,去見見陸伯爺。”


    這是打算要與陸家攤牌,點出她女子的身份了。


    陸蒔蘭聞言忙道:“首輔,你先等我回家跟祖父先說一說,行嗎?我祖父……是個很倔的性子。”


    霍寧珘看她片刻,道:“好。”


    ***


    正要送陸蒔蘭,卻有人急急來稟:“七爺,老夫人暈倒了。”


    霍寧珘知道是因為自己四哥的事,立即回了國公府。


    一見霍寧珘回來,國公府眾人都放心了些。大家都知道,要說霍老夫人最疼的,當然還是七爺,平時見到這個孫兒回來,臉上那笑容不知要多多少。


    霍寧珘徑直去了霍老夫人的院裏,問了大夫,竟是真的急火攻心,被氣得暈倒,不是裝病要挾霍寧珩。不過,好歹現下已又蘇醒。


    霍寧珘自是去開解老人,道:“祖母放寬心,別再慪氣了,您不是一直想看四哥成親生子?”


    霍老夫人神色懨懨,道:“是要成親生子,那也得是清白的姑娘家。娶個水性的,還不如不娶!公主又如何?霍家當真是瞧不上。”


    霍寧珘微微皺眉,道:“祖母,恪淑長公主哪有你說的這般不堪。”


    “怎麽不是,她跟那姓洛的,不清不楚那樣久。總之,我是絕不可能同意。”


    霍老夫人極少這樣激動,霍寧珘擔心祖母又氣出個好歹,也不再多提這事,隻勸著霍老夫人喝藥。


    待霍老夫人情緒平穩些了,霍寧珘才又似不經意道:“祖母,四哥曆來隻為家中奉獻,從不伸手要什麽,他這還是頭一次對家裏提要求。我若是祖母,就同意了,讓他先將長公主娶過門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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