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伯爺看陸槿若一眼,沉默片刻,又道:“我哪裏在怪她,這些年的確是苦了她。不過,她在外麵越是弱勢無依,越不會被人懷疑到陸家頭上。”


    陸伯爺又道:“隻是那舅甥兩人,卻似都對蒔蘭心存覬覦,總是頻頻借故召她相見。且都不約而同為蒔蘭的身份保著密。


    陸槿若聞言,眉皺得更緊。他道:“霍寧珘……說起來,還是妹妹的未婚夫。雖然當初是為了借助霍家之力,但總歸是真的定了親。若是霍寧珘為了妹妹,願意為殿下所用……”


    那黑衣男子此刻終於開口:“不可能。霍寧珘不會輕易臣服於任何人。”


    陸伯爺道:“殿下說得是,霍寧珘才是蕭衝鄴最大的後盾,他豈會臣服於他人。”又道:“你們勿要在京中逗留太久,早些離開,萬事小心。”


    那黑衣男子嗯了一句。


    陸槿若則道:“還請祖父,定要照顧好妹妹。”


    第55章


    陸伯爺道:“這不用你來提醒。”


    黑衣男子便與陸槿若起身來到門外,陸槿若突然又道:“殿下, 我還有兩句話想單獨與爺爺說。”


    黑衣男子知道, 能讓陸槿若這般心神不寧的, 就隻有陸蒔蘭的事,道:“去罷。”


    陸槿若折回去,道:“爺爺, 先前殿下在旁,我不好多說。你既說霍寧珘那兩舅甥覬覦蒔蘭……妹妹終究是女孩子, 我擔心她在那等虎狼群中吃虧。要不,妹妹這個官別做了,跟著我與殿下離開吧。”


    陸伯爺看了陸槿若片刻, 道:“優柔寡斷, 難成大事!


    陸槿若已很久沒有被人這般罵過,隱在假麵具下的臉微紅,卻堅持道:“此一時, 彼一時。當初我險些死掉, 爺爺如此安排, 自有用意,如今再讓妹妹扮成男子也沒有意義……”


    陸伯爺冷嗬一聲:“你現在將她帶走,恐怕立即就會引來霍寧珘與蕭衝鄴追查她的行蹤!何況, 誰說你妹妹現在留在京中沒有意義?她如今作用大著了。而且我都還留在京中,又不是拋下她一個人走了, 你擔心什麽?”


    ……


    陸蒔蘭還未走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發現方才給祖父送去的文帖拿錯了兩份, 便返回去,想拿走調換。


    回到陸伯爺這邊,她便見先前那黑衣男子站在庭中,尤自看著一方石景,不知在想什麽,遠遠聽到腳步聲,對方警覺地朝她看來。


    陸蒔蘭緩緩走近,先前她的注意力都在那青衣少年身上,她此刻才發現這個黑衣男子盯著人看時,壓迫感實在是強。


    這時,原本安靜的屋內突然響起聲音,仿佛是壓抑的低聲爭吵,但實在聽不清,陸蒔蘭蹙眉看向屋裏。


    連這黑衣男子亦微皺了皺眉,陸槿若情緒失控了。


    屋內兩人的確是因為陸蒔蘭而起了爭執,陸槿若始終擰不過祖父,打開門走出來,眉宇尤染慍意。


    正好對上陸蒔蘭的眼睛,陸槿若一愣,慢慢別開眼,沉默走向那黑衣男子。


    陸蒔蘭走到陸伯爺的房門前,她也不知為何停下腳步,扶著門廊,回頭又看了看那少年離去的背影……


    ***


    陸蒔蘭不料自己這親事如此受人關注,第二天,她又受到皇帝召見。


    蕭衝鄴這回連公事亦未問,直言道:“成親這樣的大事,陸家怎辦得如此之急?”


    “是啊。”陸蒔蘭也覺得倉促,隻能笑笑說:“多半是江夫人他們以為臣與阿眸有了過於親密的舉止,實則是沒有的。是臣撿了個大便宜。”陸家娶江家的女兒,誰都會覺得是陸家高攀。


    “……”蕭衝鄴道:“朕不是這個意思。”在他看來,自然是阿眸撿了便宜。就算她與女子成親,他心裏總歸還是不舒服,就怕那阿眸對她別有居心。


    他以前去找陸蒔蘭的時候,也見過阿眸兩次,但他還真沒往江照英的女兒身上想過,現在回想,也是他太大意,被陸蒔蘭給迷得一顆心都係在她身上,連阿眸是圓是扁都沒有在意。


    他便道:“江二姑娘畢竟是皇後的妹妹,朕已指了虛定大師去為你與江二姑娘推算吉時。”


    虛定大師乃世之僅有的高僧,這實是皇帝的恩典。陸蒔蘭便點點頭:“多謝皇上。”


    蕭衝鄴又與陸蒔蘭說了許久的話,才放她出宮了。


    且說阿眸如今有了新名字,叫江延延,取義長久,江家夫婦隻盼與女兒的羈絆餘生悠長,小名還是叫阿眸。


    她每日都笑吟吟的,既有爹娘疼愛,又即將成為她眼饞許久的陸夫人,自是心情疏朗。


    直到這位由皇帝指來的虛定大師到來之後,江夫人便憂心忡忡告訴阿眸:


    “虛定大師合了你與陸公子的八字,又相麵看了你們近來命軌,說是你倆定親可以,但一年內不宜成親,否則兩家人皆有血光災禍。”


    阿眸一時怔愣,道:“可是,娘,之前那大師明明說我與公子的八字挺合啊。”


    “或許是娘為你找的一令大師修為不夠,有些天機,是隻有虛定大師才能窺探的。”


    見江夫人這樣鄭重的口吻,阿眸頓時明白,自己與陸蒔蘭怕是一時成不了親。


    她想到要與陸蒔蘭兩地分隔一年之久,悲傷之感從心底襲來,不覺中,眼淚已漫出雙眼。她若早知道會發展至此,就不認這個親了,這樣雖然是侍婢,卻可以繼續待在她的蘭蘭身邊,朝夕相對。現在還不如從前……


    江夫人便見女兒傻愣愣站了一會兒,隨即蹲在地上,以手掩麵,竟放聲大哭起來,那淚水止也止不住,是真的傷心至極。


    江夫人還沒見女兒哭過,見狀極為心疼,忙將她拉起來攬進懷裏,問:“阿眸,你告訴娘,你與陸公子最後一次宿在一處,是在何時?”


    阿眸想了想,也不願繼續欺騙這個真心待她的娘親,隻好道:“那已是春天時的事了,由夏至今都並沒有。”


    江夫人這才鬆口氣,她之前找人來把過阿眸的脈,說阿眸並無喜脈。那就好,不擔心有孩子,江夫人自然是希望多將女兒在家裏留一年的。


    為此,陸蒔蘭還特地去了江府,好好地哄阿眸一番,才將她的心結打消了些。


    ***


    既然婚事一時辦不成,陸蒔蘭自是又投入到繁忙的公務中。


    隻是這段時間,卻一直沒有見到首輔,陸蒔蘭有些奇怪。


    約莫在半個月後,上頭臨時通知她,皇帝要以出巡東津衛代替秋獮,命她隨行。


    到了出發那日,皇家儀仗威嚴,旌旗如雲,陸蒔蘭這才看到了多日不見的霍寧珘,還有霍寧珩,謝遇非,蕭慈等人。


    女眷則有皇後,各位公主郡主,甚至江善善還要求帶上自己唯一的妹妹阿眸,以示姐妹情深。果真是代以秋獮,皇親國戚這樣多。


    陸蒔蘭原本沒有坐馬車,而是騎馬,騎了沒一會兒,就有人來請她去首輔的馬車裏。


    陸蒔蘭不由慶幸自己在都察院就負責為霍寧珘協理事務,這樣走得近些,也不算招人注目。她進了馬車,見禮後倒是好奇道:“首輔,這些天都沒見到您。”


    霍寧珘上下看看陸蒔蘭,道:“我從遼東請了一名醫術頗高的大夫,給我四哥治腿疾。這些天都在那邊。”


    “那大夫看的情況如何了?”陸蒔蘭關心道。四爺那樣好的人,真希望他的腿早些好起來。


    “還不錯。雖然還不能像以前那般用輕身功夫,可他腿上能使的勁兒比之前大多了。”回複到過去也指日可待。


    直到馬車隊伍中途停歇,陸蒔蘭看到霍寧珩,才知道霍寧珘這句“還不錯”是什麽意思。


    她趴著車裏橫木,略打開車窗往外看,發現霍四爺的腿居然已經能像常人那般自然地行走。看到對方完全自如的步態,一怔之後,陸蒔蘭唇邊綻出笑意,由衷地感到激動和喜悅。從她第一次見到霍四哥,就為他的腿感到可惜,現下終於有了起色!


    陸蒔蘭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是她的眼睛被一隻手給輕覆住,車窗被關上的同時,她也很快被轉過身體,看向坐到她身旁的首輔。


    霍寧珘神色淡淡,陸蒔蘭觀察他片刻,約莫也明白了,首輔想來是不喜歡她一直盯著霍四哥的腿看?


    陸蒔蘭被霍寧珘叫進馬車的事,自然被人稟告給蕭衝鄴。蕭衝鄴沉默下來,本是他提出要帶陸蒔蘭一起出來,卻是為他那小舅舅做嫁衣?


    蕭衝鄴冷笑了笑,暫時按下怒意。


    ***


    兩天後,大致行了到東津衛一半距離,皇帝一行住進霞峰行宮。


    陸蒔蘭剛在自己分到的小房間裏安頓下來,卻接到旨意,稱皇上有召。


    霞峰行宮的湯泉是一絕,秋日到來,正是浴湯的好時候。皇帝住的昭和殿,自然是帶著溫泉池子的。


    “槿若,到朕身邊來。”蕭衝鄴站在泉池旁,喚著陸蒔蘭。


    見皇帝身上隻著中衣,似是打算浴湯,陸蒔蘭怔了一怔,看看周圍,梁同海不知何時已退出去。


    她捏了捏手指,隻好走過去,隻覺心跳如雷,極為緊張。


    蕭衝鄴知道,讓陸蒔蘭最好的放鬆方式,便是與她談論公事,便道:“槿若不問問朕,為何選在雲南打仗的時候,親自出巡東津衛?”


    陸蒔蘭想了想,道:“是不是……雲南此次的戰役,令皇上深感山河一統後,諸多地方軍懈怠下來,非但不勤加操練,反而忙著享樂奪利,甚至騙取軍餉,因此才要親自去巡視水師,予以鞭策的同時,也是檢查如今的水師戰備情況到底如何。也算是代替秋獮?”


    蕭衝鄴看著陸蒔蘭,慢慢笑了,這叫他如何能不喜愛她呢。他也嚐試過了,不要與自己的小舅舅相爭,放下她。但別的女子,哪怕是皇後,又有誰能這樣與他心靈相通。


    他生爾是鳳子龍孫,又登基為帝,雖然中間經曆了波折,但終究是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唯獨迷戀上一個女人,對方卻是這麽個身份。


    陸蒔蘭說得沒錯,雲南的形勢,對於如今的大乾來說,也就是局部戰役,不可能動搖國本,皇上親自巡視水師,的確有穩定前方軍心的效果。


    雖然知道陸蒔蘭會拒絕,蕭衝鄴依舊微笑著道:“槿若與朕一起浴湯罷?”


    梁同海拔高的聲音突然在外響起:“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蕭衝鄴聞言皺眉,眼中掠過一絲戾氣,早不來晚不來,江善善偏這時來。


    江善善雖是如願做了皇後,這些天卻是煩悶不已。蕭衝鄴對招她侍寢似乎沒有半分興趣。


    幸而太後關心皇家子嗣的延綿,特地讓皇帝帶上她一起出巡,希望她與皇上培養感情,早些誕下嫡孫。她自然要抓住機會,否則等別的妃嬪入了宮,她豈非更為被動。


    第56章


    現在還是下午,晚膳還設有宮宴。江善善想到, 這梁同海守在殿外, 莫非, 天色這樣早,時間也不算太充裕,皇上就已在浴湯?


    她憶及自己夫君在大婚當晚褪去袍服後的情形, 心湖蕩漾,卻是突然皺眉, 問:“裏麵……皇上莫不是正讓哪個宮女在侍奉?”


    梁同海便答:“並無宮女,隻是皇上有言,說是今日趕路勞頓, 先沐湯解解乏, 不想讓人打擾。還請娘娘先回去罷。”


    梁同海其實也不好做,太後特地與他打過招呼,讓皇後多與皇上相處, 早日開枝散葉。但皇帝心裏想的, 卻是如何讓陸禦史懷上龍種, 對皇後不鹹不淡。


    江善善一聽這話,便有些赧然,這感覺像是她不夠矜持莊重, 大白天的急著來侍寢一般。便道:“也好。”


    而陸蒔蘭心中,此刻實在難以平靜, 先是皇帝邀她一起浴湯,再是聽到殿外梁同海的一番說法。饒是蕭衝鄴再正色莊顏, 聲稱與她是至交情誼,她也難免起了些疑心。


    畢竟有霍寧珘這個“友人”在前,陸蒔蘭對身邊的男子,也多了幾分防備。


    待殿外不再傳來江善善的聲音,陸蒔蘭便道:“皇上,既然您現下疲累了,那臣也先行告退。”


    蕭衝鄴看著陸蒔蘭,過了片刻才道:“朕是特地召見你。”


    連皇後都不見,卻要見她?陸蒔蘭心中異樣更甚,她略加思索,看向蕭衝鄴,道:“皇上,臣認為,臣此時留在此處不妥。”


    蕭衝鄴問:“有何不妥?”


    陸蒔蘭直言道:“皇上連皇後娘娘都拒而不見,卻將臣留下服侍您沐湯,若是傳出去,恐怕會招來他人胡亂猜疑。臣的名聲不打緊,臣擔心的是有損皇上聖明。”


    蕭衝鄴朝陸蒔蘭走近兩步,陸蒔蘭沒有退,她雖然忐忑難安,卻是難得地直視天顏,以表明此刻態度的嚴肅。


    蕭衝鄴明白,他之前想得到她的心,卻錯過了得到她人的最佳時機。現在,他那小舅舅儼然已將陸蒔蘭當成所有物,在奪回大權之前,他不能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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