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若是剝了這蓮蓬,豈非意味著承認他話裏那個“夫君”的稱呼。


    陸蒔蘭便坐著不動,霍寧珘看著她,早知她不願做,便自己拿過那枝蓮蓬剝了起來。


    說實話,陸蒔蘭那白嫩軟綿的手指,他還真沒打算讓她做這個。


    那隻小手,不適合剝這樣硬的蓮子殼,隻適合喂他吃蓮子……


    ……


    霍寧珘帶著陸蒔蘭從蓮葉堆裏出來的時候,直接帶她去見了趕來國公府的江照英。


    “首輔,陸禦史。”江照英打著招呼,一如既往的謙和。


    待霍寧珘有意避開後,陸蒔蘭道:“其實,今日是下官有話想要與將軍一敘。興許會有些冒昧,若有失當之處,還請將軍勿要怪罪。”


    “陸禦史竟說得這樣鄭重,請講。”江照英也變得有些嚴肅。


    這個時候,前奏是多餘的,陸蒔蘭便直言不諱道:“將軍,不知您可有遺落在外的女兒?”


    江照英原以為陸蒔蘭要談的依舊是上回的事,關於軍隊的話題,不料她居然問起這個,自是一愣。


    “將軍千萬別誤會。下官不是以禦史的身份,來調查將軍私事。而是……”陸蒔蘭道:


    “七年前,下官曾在南京買了一個小姑娘,這些年,下官一直想幫她找到生身父母,不久前見到將軍,發現下官買的那小姑娘,容貌上頗有些將軍的影子,她被人牙子帶走的地方,恰好也是徐州。所以,哪怕可能讓將軍不悅,下官也要問一問。”


    江照英的麵容變得嚴肅,看著她的目光也比平時要嚴厲,他一時沒有說話。


    在陸蒔蘭都以為希望不大了,江照英卻是道:“那個孩子在哪裏?陸禦史既是有備而來,一定將她帶來了國公府了罷。”


    “正是。”陸蒔蘭目光坦蕩,道:“哪怕不是將軍您的孩子,將軍也可以看看,她是不是江家其他兩房的孩子。下官絕不敢糊弄將軍。”


    “將軍請跟下官來。”陸蒔蘭便帶著江照英,朝之前那水閣行去。


    阿眸與霍寧珩、謝遇非道別後,便回到水閣裏,一直在等著自家公子,聽到動靜,立即推門跑了出來。


    她本就生得雪膚花貌,修娥秀頸,今日梳著單螺髻,斜插一支藍寶葡萄翹須簪,身上紗裙是橘粉色,素紗的,也沒有太多刺繡,但裙幅褶皺製得尤其細致。


    笑起來再露出一對小小梨渦,看得人心裏實在是甜沁沁的。


    這扮相,哪裏會讓人想到是婢女。


    第51章


    江照英看著阿眸這如花笑魘,身形微微僵滯。


    陸蒔蘭觀察著江照英, 發現他的反應有些奇怪, 並非完全的驚訝, 卻又的確十分激動。


    陸蒔蘭心底有了猜疑,或許,江照英已知道江善善並非他的親生女兒, 但為給江家博取更大利益,仍是決定將錯就錯。反正這樣多年過去, 親女兒已經找不回來。


    這養女身上投入了這樣多的感情和心血,培養成名門閨秀,總要為家族博取些榮耀。世家大族的姑娘, 都是身負使命的。


    江照英也不愧是果決, 看著儒雅而已,能領軍打勝仗的人,怎麽可能是優柔寡斷的個性。即便已經送江善善入宮, 在短暫的猶豫後, 江照英還是決定要看看自己的親生女兒。


    陸蒔蘭知道, 江照英既然要去見阿眸,那就是決定要認回女兒。否則,他會直接推掉, 拒不見麵。


    阿眸原也沒有抱太多希望,她小小年紀, 卻是早已看遍人世冷暖,對這些所謂親情並不大信任。


    待看到陸蒔蘭真的領了個中年男子過來了, 阿眸倒是吃驚的。


    或許是血緣天性,或許是江照英生得樣貌過人,氣度不凡,大概符合每個女兒對父親的想象,阿眸在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的生父後,微微有些鼻酸。站在陸蒔蘭身邊,一時忘記反應。


    陸蒔蘭便道:“阿眸,還不見過將軍。”


    “將軍。”阿眸便立即福了一福。


    陸蒔蘭接著又道:“將軍,我們先進閣中說話罷。”


    這一片很安靜,霍寧珘特地安排的地方,除了霍寧珩,旁的人不會從這裏經過。


    江照英的目光一直落在阿眸身上。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認定這是他的女兒,本該在江家被嬌養疼寵著長大的女兒。這麽可人愛的小姑娘,哪有做爹的不喜歡的。在一個父親的眼光看來,阿眸是這樣的稚嫩,弱小,需要他的保護。


    江照英的確已經知道,江善善並非江家骨肉,而是被江夫人的堂姐故意與農家女換掉的,她那堂姐死之前才對江夫人說出這個秘密,就是為了希望堂妹知道真相後生活在痛苦悲怮中。


    說起來,也是江照英年輕時俊雅倜儻引來的禍端。


    江照英又低聲問了陸蒔蘭幾句,更確認了是自己的女兒。


    他已命人查過,他的親生女兒是在徐州那農家養到快三歲時的被拐走,隻查到當時拐孩子那群人是專為青樓供“貨”,但到底是哪家青樓,因那拐子已死了好幾年,始終查不到。


    自從知道這件事,江照英受到的打擊很大。但想著江善善和那農家到底是無辜的,又當成親女疼愛這樣多年,隻能佯作不知這真相,繼續在江善善身上寄托感情。


    如今,江善善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後,他親生的女兒卻從小失去雙親的庇護,在外吃了那樣多年的苦楚。若非遇到陸槿若,一輩子都毀掉了。


    江照英也是遺憾,為何沒能早個一年半載將女兒找回來,這樣便有足夠的時間操作親生女兒做皇後。


    江照英打量著阿眸,雖然陸蒔蘭已是給了阿眸她能給的最好生活,但陸蒔蘭與江照英的財力和地位,畢竟差了太多。


    江照英便道:“阿眸,長得很像她已故的小姑姑……”


    他也不敢立即就讓阿眸叫爹,隻是慢慢道:“孩子,這些年,苦了你。”


    阿眸看看陸蒔蘭,搖頭道:“不苦。我現在過得挺好的。”她是真覺得自己過得挺好,有公子疼愛,能念書認字彈琴養花,跟那些小姐的生活也差不多了。


    阿眸這嬌軟的聲音,卻是一句“不苦”,卻令江照英這縱橫沙場多年的男人,竟有了哽咽想哭的衝動。


    隻是,江善善已入宮為後,肯定是不能讓阿眸和江善善的身份換回去的。


    江照英也想過,就說阿眸是他的私生女,但又舍不得這樣委屈她,便與陸蒔蘭商量,決定對外聲稱本是雙生女,因底下婆子報複使壞,遺失掉一個,如今終於找回來。正好趙王府那邊,也有一對縣主長得不像,這般也不算太突兀。


    江照英當然清楚,皇帝娶江善善,正是為著他的兵權,是要與江家成為利益共同體。畢竟有個如此強大的外戚霍家,還有壽王看似逍遙在側,蕭衝鄴也急於擴張完全聽令於他的軍權。


    因此,隻要操作得當,認回阿眸問題不大。這一點,江照英還是有自信。


    陸蒔蘭便退出閣外,讓江照英與阿眸父女單獨說一會兒話。


    ***


    見認親一事如此順利,陸蒔蘭心頭大石去了大半,臉上也是笑意盈盈,隻等著江照英回去一番安排,將阿眸正式接回江家去。


    宴後自是有歌舞,是在國公府的雙鶴樓。心情一好,陸蒔蘭也去欣賞歌舞。


    江照英卻沒有繼續留下的打算,找到女兒,他得立即回去告訴妻子。正要離去,卻見前麵一道身影,他停下腳步。


    是藺深攔住了江照英,他道:“將軍,七爺有請。”


    江照英微訝,隨後自是隨著藺深前去赴約。


    “將軍請坐。”霍寧珘含笑招呼著江照英。藺深便從外合上了門。


    見屋內隻有霍寧珘一個人,江照英也不由猜測起對方約他的原因。


    說實在的,剛知道自己的親生女兒錯失皇後之位,又看到眼前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的霍寧珘,對方姿儀又如此出色,江照英還真是有種,想將自己的阿眸與首輔牽一牽紅線的意思。


    當然,這樣的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他不可能真去做。畢竟,京城裏大約有一半以上高門大閥的家主,都想過要霍寧珘做女婿。這想法也不算稀罕。


    待江照英坐定,霍寧珘這才慢慢說話了,他道:“將軍,陸槿若是我的至交。”


    霍寧珘這第一句話,便讓江照英微微一愣。


    霍寧珘專程叫了他來,一開口提的就是陸槿若,必然是有用意的,江照英心下琢磨片刻,已然有了隱隱猜測,心中不免大震。


    霍寧珘又說了第二句:“陸槿若今日與你見麵那水閣,是我特地安排的僻靜地方。”


    若說方才,江照英隻是猜疑。再聽到這話,江照英還有哪裏不清楚的——這是霍寧珘擔心他殺陸槿若滅口,親自來敲打他了!


    畢竟江善善是個假女兒,卻入宮做了皇後,這樣重要的秘辛,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照英的確已處理了兩個疑似知情者,將任何可能外泄的痕跡都抹殺掉。


    但霍寧珘這樣一說,意思是,陸槿若今晚做什麽,他盡在掌握,甚至今晚的認親,也有可能根本是霍寧珘一手操控,為的是讓江照英不敢也不會死心塌地為蕭衝鄴賣命。


    這樣的話,江照英若是殺了陸槿若,對保守秘密也沒有任何用,因為霍寧珘也知道這件事。若是江照英對陸槿若下手,反而隻會激怒霍寧珘。


    江照英看著眼前此刻舉止閑適喝著茶,卻是句句玄機的霍寧珘,背心出了層冷汗,後生可畏啊。


    雖然江照英沒有殺陸槿若的心,但此刻卻重新估算起陸槿若的分量。


    他立即表明態度,道:“請首輔放心,江照英絕非忘恩負義之徒!”


    霍寧珘略微頷首,放下茶盞,鄭而重之道:“那是自然。將軍的為人,我向來欽敬。”


    江照英猛然看向霍寧珘,他心中明白,經過今晚……或許,江家未來的路,他江照英未來的路,或許並非一定會按著此前的規劃前進……


    ***


    陸蒔蘭去雙鶴樓的路上,倒遇見了霍寧珩與謝遇非。


    “四爺,三哥!”陸蒔蘭今晚還沒見著他們,趕緊上前打招呼。


    霍寧珩便讓陸蒔蘭與他們一起坐,轉頭看了看她上翹得壓都壓不住的嘴角,收回目光。


    謝遇非則是問:“槿若,你家表妹呢?”


    “表妹?”陸蒔蘭正想著自己哪來的表妹,霍寧珩道:“他說的是阿眸。”


    “哦,她先回家了。”陸蒔蘭答。阿眸現在身份尷尬,她便讓陸歧將阿眸先讓送回陸家。


    三個人一起入了樓中,陸蒔蘭沒坐一會兒,卻有人來告訴她,首輔有事要問她。


    陸蒔蘭隻得又跟霍寧珩兩人道別。


    “七爺找我有事?”陸蒔蘭看著自己這隨時可能召喚的上司。


    進了房間後,霍寧珘輕擁著陸蒔蘭的肩,將她按在箜篌旁的緞麵凳子上坐下。


    第52章


    這是一尊鳳首箜篌,高大立地, 鳳首雕得纖毫畢現, 飾以鳳凰眼珠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整尊箜篌看起來高貴華美,氣勢昂揚,並非之前含璧讓她彈的可抱在懷中的小箜篌。


    陸蒔蘭看著近在咫尺的冰弦, 睫毛輕眨,側首問:“七爺這是什麽意思?”


    霍寧珘與她對視, 道:“陸禦史不是幫著將含璧的身價都漲了一截?”


    陸蒔蘭靜默片刻,知道沒法繼續裝傻。


    她又聽他說:“今日七夕,你總要做些什麽應應景。”


    這春凳頗長, 坐兩個人綽綽有餘, 霍寧珘便坐到她身邊。姑娘們都要在七夕乞巧,他的這個姑娘特別一點兒,不用玩那些乞巧遊戲, 但也總要動動手指罷。


    霍寧珘也不催促陸蒔蘭, 而是自己先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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