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霍寧珘眼中,她全然就是能讓四爺稍微解悶的存在,在他心裏沒有半分痕跡。為了不讓霍寧珘反感,含璧忙道:“是,七爺。”


    含璧心裏也是委屈的,七爺讓她去服侍四爺,可四爺除了與她論琴,對她也沒有半點曖昧。當然,這話她也不敢說。


    霍寧珘的確是不悅。


    在他看來,自己唯一強過兄長的,便是他是個完好的人,而霍寧珩如今有腿疾。這含璧便如此不懂事,擱著霍寧珩這“高山流水”的知音不知道去捧著,居然來留他過夜。含璧這般行為,在他眼裏與嫌棄他四哥的腿無異。


    當然,這是他自己的看法,在含璧心中,純粹隻是因為見過身披戰袍的霍寧珘,更為迷戀他的那張臉,還有他身上那股既冷又傲,不可一世的狂妄勁。第一眼,她就被他迷住了。


    實在與霍寧珩的腿沒有關係。


    霍寧珘與含璧回到屋裏,倒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霍寧珩每次來夢琅嬛都不會超過一個半時辰,今日也不例外,一切照舊的,時間差不多,兄弟兩人便離開了。


    兄弟二人坐在馬車裏,經過折枝齋時,倒是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


    謝遇非與陸蒔蘭正有說有笑地走出來,畢竟有謝遇非故意在逗,陸蒔蘭想不笑也很難。


    少女臉上笑容,如冬日紅梅灼雪,春日百花破冰似的,實在是引人注目。


    霍寧珘略一恍神,隨即眸色沉沉,挪開視線。


    霍寧珩自然也看到兩人了,夏日馬車窗欞都開得敞,倒是主動招呼道:“謝三,陸禦史。”


    那兩人看到霍家兩兄弟,都是一怔,隨即上前隔著車窗問禮:“四爺!七爺!”


    第37章


    聽到那兩人的問安,霍寧珘隻略微點頭, 麵上看不出情緒。


    霍寧珩見沒有馬車來接對方兩人, 道:“要不要送你們一程?”


    謝遇非想了想, 他晚些還跟人有約,正打安排陸蒔蘭乘車後去赴約,便說:“我就不用了, 四爺若是方便,搭了槿若走罷!”


    陸蒔蘭飛快看看坐在馬車另一邊的霍寧珘, 正想著如何婉拒……


    便聽霍寧珩道:“自是方便。”


    陸蒔蘭這時推辭就顯得不合適了,她就道謝說:“多謝四爺。”她也知道謝遇非還有事,便與對方道別。


    霍寧珩這輛馬車著實寬大, 連霍家兩兄弟這樣高大的身形坐著都不嫌擠, 自然不差一個陸蒔蘭。


    京城裏能這樣造馬車的,也沒有幾人。陸蒔蘭打量一下車內,左側竟有放琴的木架, 並沒有供人坐的位置。右側與後方的坐榻則很寬餘。


    霍家兩兄弟都在後麵坐著, 她當然就獨自坐在右側。依舊是很省地方的坐法。


    霍寧珩便道:“陸禦史不必拘束。”他說完, 倒是察覺到什麽,又側首看了看今晚偶遇陸蒔蘭後便一直沉默的弟弟。


    霍寧珘還真沒想到自己這樣快又會跟陸蒔蘭同乘一車,對方今日穿著月白的夏裳, 從側麵看過去,鼻梁挺而秀美, 睫毛垂下暗影,腰肢雖細, 但坐得端直,即便她不施粉黛與釵環,穿著男子的衣物,用那雙瑩澈的眼睛看來時,也叫人有驚豔之感。


    陸蒔蘭察覺到霍寧珘在看自己,想了想,朝他翹起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她希望起碼能與首輔保持正常的上下級關係,最少不要惡化。當然,霍寧珘沒有追究陸家,她已經很感激。


    霍寧珘看她片刻,心知肚明,陸蒔蘭也就是瞧起來柔順而已,心裏的主意大得很。


    不過……想到這樣密閉的空間裏,還有另一個男人。哪怕是自己的四哥,也令霍寧珘幾不可察皺了皺眉。


    霍寧珘的神色卻令陸蒔蘭以為是對她不悅,趕緊收斂笑意,轉過頭去。


    霍寧珩與霍寧珘一起長大,對弟弟極為了解。霍寧珘今晚的反常雖不明顯,對他而言卻不難發現。


    霍寧珩看看這兩人,視線突然落在陸蒔蘭纖頸間,往那小結子,再次瞧了瞧。


    車廂裏一時十分安靜,霍家兩兄弟沒有找陸蒔蘭說話,她當然不會主動開口。


    直到馬車漸漸駛入邕安巷,距離伯府已不遠,周圍都是深宅大院,極少有路人。


    霍寧珘正靠著車壁假寐,輕闔的雙眼,忽然之間睜開。


    陸蒔蘭還在百無聊賴看著琴架的花紋,腰間突然被一隻手臂纏住,隨即被摟入一個硬邦邦的懷抱裏,整個人都挪了地方。


    她的眼睛緊緊貼著對方的衣襟,不得不將眼簾閉攏,什麽也看不到。


    但是同一時間,她卻聽到近在咫尺的鐵器紮入木材的之聲,暴雨般一迭地鏗鏘作響,這是車身的動靜。緊接著便是馬車外兵器相接的激烈廝殺聲。


    而下一刻,她腰上的手便鬆開了。


    陸蒔蘭這才知道抱她的是霍寧珘,而她現在已置身在霍寧珘先前的位置,也就是馬車後方的坐榻,身邊則是霍寧珩。


    是什麽人,居然膽子大到敢行刺霍家兩兄弟?反應過來的陸蒔蘭心裏怦怦跳如雷鼓。驀然領悟,多半是與這江山天下的爭奪有關。


    一柄寒光煊目的長劍,從馬車窗戶垂下的細竹簾間刺入,被霍寧珘將劍身夾在兩指之間,“啪”一聲竹簾已毀成殘缺。


    也不知他的動作如何能做到這樣快,霍寧珘下一瞬已探手奪下對方的劍,劍鋒調轉,朝窗外那人喉間不偏不倚透過,再猛然扯出。眼底冷酷至極。


    霍寧珘便提著尚在滴血的劍下了馬車。


    霍寧珩亦是麵容森冷,手中扣著兩枚藍光幽幽的細長鐵鏢,他看了看陸蒔蘭,神色才變緩,道:“不用害怕。”隨即將一枚毒鏢放到小幾上,隻留一枚查看。


    本是駭人的場麵,卻不知是否因為見霍家兄弟二人如此鎮定,陸蒔蘭倒也沒有太多慌張。她便點點頭。


    辨認那毒鏢片刻,霍寧珩才又道:“是衝著我來的,看來提前倒是不知我弟弟也在。因我的緣故,給陸禦史添麻煩了。”


    “無事。”陸蒔蘭趕緊搖搖頭,霍寧珩先前要載她,也是一番好意。


    馬車外的藺深與霍寧珩身邊的霍斟已帶人將偷襲之人製住,對方人不算太多,就五人,但的確個個身手不凡。


    陸蒔蘭透過車窗看出去,便見有兩個刺客已死在血泊裏,剩下兩人似乎接連自盡,兩個活人就像皮繩似的瞬間便軟下去了,看得人頭皮發麻。


    那些刺客事先也沒有想到霍家兄弟兩人都在。哪怕霍寧珩一人,也根本不是他們能夠得手的。大約也是知道,若是刺殺不成功,必將受到霍家製裁,生不如死,倒是自殺得幹脆。


    霍寧珘捏住最後一人下頜,阻止對方自殺,隨即將其點穴扔給藺深,道:“審。”


    “是,七爺。”藺深命人帶走,又看著那刺客冷笑道:“這世上總有些不自量力不怕死的蠢貨。”


    霍寧珘回到馬車時,目光將陸蒔蘭從頭到腳巡過,接著看向霍寧珩,道:“四哥,先送陸槿若回去吧。”


    霍寧珩已知行刺者是針對自己,倒是放心了,頷首:“好,的確有些晚了。”


    霍寧珘便朝陸蒔蘭道:“今晚之事,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她自是點頭,知道這是為了保護她。


    陸蒔蘭到底隻是個從國子監才念完書,入仕一年的姑娘,哪裏見過今晚這陣勢,回府後也難免一直在回想。


    而對於霍家兩兄弟,今日的權力地位全是從沙場和詭局中掙出來的,曾見過的凶險遠勝今晚,因此,壓根不當一回事,隻關心如何鏟除幕後主使。


    ***


    陸蒔蘭這一晚後半夜才睡著,還是季嬤嬤叫她,早上才醒過來。


    她想著昨日接了旨,讓她一早進宮,便趕緊梳洗出發。


    太液池的荷花開了,碧葉接天,卷舒開合,各色荷花爭相競放,搖曳出香風十頃,實是一片娟麗盛大的景象。


    被內侍帶到太液池邊的陸蒔蘭,倒是沒想到皇帝會邀她賞荷,一時被這盎然之景所吸引。


    陸蒔蘭站在池邊,晶瑩的手指伸出纖纖一根,正在撥弄那荷葉上的水珠,雪色映翠綠,大夏天也叫人心裏涼沁沁的。


    蕭衝鄴看著這畫麵,倒是站在殿前廊角沒有做聲,不忍心打斷陸蒔蘭難得一見孩子氣的動作,他的目光在那雪白柔荑不舍得移開,覺得上次在芙蓉園著實遺憾。


    若是他的計劃成功,既是“英雄救美”,又識破陸蒔蘭女子的身份,仗著自己皇帝和知交的身份,還免了她的欺君之罪,那一晚,他們兩個的關係自然不會再是君臣。


    就如他昨晚做的夢裏,正是端午那晚在芙蓉園,在他的夢中,陸蒔蘭沒有逃出那間屋子,惟恐隨時有人進了屋,撞破她女子的身份,她便一整晚都焦急無助地躲在那屋子的紗簾後。


    而他用完膳後,才帶著醉意,慢慢地進了那間屋裏。


    陸蒔蘭見到他時,既驚訝,又害怕,還有些慶幸不是別人,那副無辜而詫異的神情,讓蕭衝鄴覺得心都要化了。


    他則似乎比陸蒔蘭還要驚訝,還有些憤怒,怪陸蒔蘭騙了他,隨即又心疼她竟被歹人搶了鞋子。他質問陸蒔蘭為何要扮成男子欺君,然後順理成章地佯怒吻上了他百般念想的紅唇,在他的半強迫之下,她便在那榻上第一次承了歡……


    蕭衝鄴不敢再繼續回想昨晚夢中場景,惟恐自己再度失態。


    不過,陸蒔蘭那天怎麽可能躲得過看管她的人,不是霍寧珘,便是蕭慈,不知是哪一個壞了他的事。一想到此,蕭衝鄴便麵色陰沉。


    “槿若。”蕭衝鄴慢慢現身出來。


    “臣見過皇上。”陸蒔蘭見皇帝來了,立即上前行禮。眼前的少年才十八歲,清俊高挺,氣質清華,她完全猜想不到對方心裏,早將同齡的她視作不容他人染指的禁臠。


    她見到蕭衝鄴,卻是莫名想起昨晚被霍寧珘那邊處置的幾個殺手。但四爺說是衝著他來的,她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若是皇帝出手,感覺不應是先針對四爺,而是先針對……首輔罷?


    蕭衝鄴便一慣地先與陸蒔蘭討論公事,道:“聽說,刑部有人因三法司官員被害一案始終查不到凶手,便想把殺害三法司官員的罪名,盡數安到毛方晉頭上。被槿若堅決地阻止了。”


    陸蒔蘭微詫:“這件事皇上已知道了?”


    “嗯。槿若做得很對。”皇帝讚揚她道:“不畏高位官員的施壓,也不因與毛方晉有怨便借以泄私憤,始終堅持公正。”


    第38章


    陸蒔蘭微微一笑:“臣隻是不希望,冤枉了人的同時, 放縱真凶逍遙法外, 讓真相難以大白。那樣, 非但不能讓嚴禦史他們瞑目,還有可能有別的同僚遇害。”


    “好。”蕭衝鄴又道:“走,先陪朕去賞荷罷, 槿若。”他便帶陸蒔蘭沿著水上朱廊,往湖心閣而去。


    兩人尚未去到閣中, 梁同海突然小跑追上來,低聲在蕭衝鄴耳旁說了兩句。


    蕭衝鄴便道:“槿若先在這邊賞荷,朕有點事, 很快就回來。”


    “是, 皇上。”陸蒔蘭應下。賞荷本就要在早晨。水心廊閣中風景正好,石桌上茶水已備好,水晶碟裏盛放著時令水果。她看著風景等皇帝, 也算是忙裏偷閑。


    蕭衝鄴也沒有走得太遠, 陸蒔蘭無意中轉過頭, 便看到在岸邊,一名大臣正向蕭衝鄴行禮。


    陸蒔蘭雖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可是, 當她看清那大臣的臉,卻是目光一頓。


    是個中年男子, 長相頗佳,陸蒔蘭打量著他的容貌, 覺得眼熟。她再一思索,就明白了自己為何看這位大臣眼熟。


    這個男人與自己房中的小姑娘阿眸,生得實在相似。想到阿眸是被人給拐賣的,陸蒔蘭心下漸緊……這人,會不會和阿眸是親人,甚至就是她的父親?都說女兒肖父……看年紀,也是對得上的。


    那名大臣得了蕭衝鄴的示下,很快便退下。離開前,對方似乎感受到陸蒔蘭的注視,朝她看來一眼。


    等蕭衝鄴走回來,陸蒔蘭便問:“皇上,剛才那位大人,不知是誰呢?”


    “那個啊……”蕭衝鄴看了看陸蒔蘭,道:“是鎮南大將軍江照英。”


    陸蒔蘭怔了怔,沒想到那竟是江善善的父親。如此顯赫的門庭,她又覺得自己是否想多了,江家似乎沒聽說丟過女兒,便道:“原來是……皇後娘娘的父親?”


    陸蒔蘭這有些神思不屬的表現,卻讓蕭衝鄴誤以為她是失落所致。


    蕭衝鄴眉宇登時緊皺,控製住想立即抱住陸蒔蘭安慰的衝動。他很想告訴她,就算他娶了江善善為皇後,但那隻是權宜之計,他心裏的人,隻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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