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墨發現,從洛輕雲坐進這輛車裏,他的笑容就沒有一絲假意,能讓他這樣笑著的人是自己,談墨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我覺得,邀請其他人進入你的開普勒世界,這不僅僅需要勇氣,更需要承擔不被理解後果的決心。有的人去到了你的世界,也許會覺得你其實還算個不錯的人。比如說像我這樣心智強大的監察員。而有的人,可能會恐懼你、疏遠你,甚至於隔絕你和他人的聯係。所以……謝謝洛隊,你這麽看得起我。”  “也謝謝你救了我。”洛輕雲的聲音很輕。  輕到幾乎被悍馬的引擎聲掩蓋。  但談墨還是聽到了。  “哪一次?”他故意用很大的聲音問。  “……每一次。”洛輕雲回答。  談墨對於這樣爽快的感激非常滿意,甚至還有些小得意。  洛輕雲抬起眼看了一眼天空,有航班閃爍著燈光掠過灰塔上方,應該是中心城基地的人到了。  “談副隊,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好像離灰塔越來越遠了?”洛輕雲敲了敲車窗。  “額……我這不是和洛隊說著話嗎?說著說著,可不就開錯道了嗎?”  “可我怎麽覺得談副隊是以螺旋路線遠離灰塔呢?”洛輕雲又問。  談墨咳嗽了一聲,踩下油門,將他們的話題引回正途,“所以洛隊你的能力就是掠奪開普勒領域和吸收繁育狀態的開普勒生物的能量咯?”  “是啊。”  談墨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放心了不少的同時又有點不甘心了——這個洛輕雲果然滿嘴跑火車,他那雙手的能力就是吸收和釋放開普勒能量嘛,什麽取悅配偶啊!  洛輕雲看著談墨的側臉,忽然笑了,他抬起手動了動自己的手指:“還有那個。”  “哈?哪個?”  “取悅配偶,也是真的。”洛輕雲忽然靠向談墨的方向。  談墨一個方向盤沒打好,差一點撞上燈柱,旁邊的洛輕雲伸出手,扣住方向盤穩穩地轉了回去。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該你回答我的了。”洛輕雲說。  “好吧,你問。”反正談墨覺得自己那些小秘密比起洛輕雲的一切都不算什麽。  “那你從前在灰塔很崇拜我,為什麽?總不是因為我長得比李哲楓帥吧。”洛輕雲問。  談墨瞥了對方一眼,發現洛輕雲的表情還挺認真的。  “你的傳說滿天飛,崇拜你的不止我一個。”  “你是個把傳說當八卦的人,沒有親身經曆,你不會崇拜任何人。”洛輕雲說完還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好好回答我這個問題,接下來我來開車。”  談墨一聽洛輕雲終於要取回對這輛車的控製權,五髒六腑都順暢了起來,“行行行,我告訴你!我在灰塔培訓班的第三年有一次外勤學習,我們的車被困在了一個成長中的二級生態區,車軲轆都開掉了就是出不去……”  “別告訴我開車的人是你。”洛輕雲已經發現了談墨開車不認路這個毛病,寬敞大道能被他開出鬼打牆的效果。  他算是明白老常那句“條條大路通羅馬”是什麽意思了,還有治安隊隊長的“願為您的人生導航”,估計隻有剛調來銀灣市的洛輕雲不曉得談墨的這個“小缺點”。  “不是我!我當時在副駕駛的位置。”談墨心想,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敢讓他談墨操作方向盤的人,也就他洛輕雲了。  “按照故事進展,應該是我救了你?”  “是啊。我們的車掉進山穀裏了,當時的救援方式是飛行器從高空降索,勾住車的四個角,直接把整輛車帶出山穀。隻是車剛出穀口,鱗鳥就來了,把車門、車窗都撞開了,我後排的同學安全帶斷了,他從敞開的車門掉出去了,我為了抓住他……就把安全帶解開,然後抓著安全帶去夠他。”  洛輕雲的眼睛眯了起來,似乎在回想,“膽兒還挺肥,我好像記得你。”  好像記得我?談墨扯了扯嘴角,是根本不記得吧?你這輩子出任務救過那麽多人,你記得我是哪一個?  “在我差點脫手的時候,洛隊你索降下來,把我們都塞回飛行器裏了,而且一溜煙的功夫,鱗鳥都死了。”談墨輕描淡寫就把當時的場景帶過去了。  當時那個差點掉出去的同學在兩年前已經殉職了,還記得那個場景的人,隻剩下談墨了。  風像是從地獄裏湧上來的,鱗鳥刺耳的叫聲提醒他們死亡近在眼前。  談墨可以坐在車上等著整輛車被拉上去,但是那個同學在呼救。自己都那麽渺小無力,怎麽救得了別人呢?  可談墨還是選擇了拽著安全帶,讓自己的身體離開車身,風那麽大,要抓住自己的同學,首先他的臂力得驚人,其次他還得祈禱安全帶不會斷裂,而最重要的是在他們進入飛行器之前,鱗鳥不會把他們叼走。  他的同學早就慌了神,談墨吼他,要他把槍拿出來射擊,不然兩個人一起死。  飛行器也開啟了攻擊係統,炮擊那群鱗鳥。  但還是有四五隻飛了過來,其中一隻撞掉了車子一角的鎖鉤,失去平衡的車子垮了下去,那個震動讓談墨脫了力,兩人一起掉了下去。  有人飛降而下,抓住了他,將他帶回了飛行器的機艙。  整個過程不到一秒,談墨看到的隻有洛輕雲轉身跨入內艙的背影。  “我救了你,所以你就那麽拚命努力要當監察員了?”洛輕雲問。  談墨輕哼了一聲,心想老子的崇拜哪有那麽膚淺。  “你知道當監察員是有射擊考核的嗎?我在模擬係統裏練了一百萬次射擊,但距離監察員的門檻卻還差了百分之零點零三。”  那個時候,談墨並不是最出彩的學員,李哲楓的準確率遠高談墨,他才是灰塔默認的最佳候選。  “然後呢?”洛輕雲問。  談墨沉默了一下,樂了,“然後你來了。你看了我的射擊之後,對我說……你知道什麽是和開普勒生物共感嗎?”  洛輕雲摸了摸下巴,“我真這麽說過?你又不是融合者。”  按道理談墨是不可能跟開普勒生物有共感的,但洛輕雲隱隱能感覺到,談墨總有那種靈犀一瞬的判斷力,仿佛他不是人類,而是掌控著開普勒世界流動的關卡。  “對啊,我又不是融合者,可你竟然跟我講什麽開普勒生物共感。”  談墨給了洛輕雲一個口型:老騙子。  洛輕雲攤了攤手,請談墨繼續說。  “你說——開普勒世界是流動著的,讓我好好體會那暫停的瞬間。那個瞬間,所有生物的行動、所有自然界的元素包括風和水的軌跡、以及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會達到最為統一的節奏,那就是我的靈犀一瞬。在那個時候扣下扳機就對了。”談墨說。  “有用嗎?”洛輕雲問。  “廢話,沒用我還能是監察員?不過你那番理論,精神勝利遠多於實際用途吧。”  如果談墨沒有通過監察員測試,他大概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也就不會有那次實習監察員的任務,更加不會被愛德拉之花刺中,然後……發現洛輕雲根本不記得自己,而自己在洛輕雲的麵前無足輕重。  他不該為別人而活著,應該為自己活著。  談墨解開了安全帶,打開了車門,跳了下去,“我已經回答了洛隊的問題了,為了早日回到灰塔,請洛隊開車吧。”  洛輕雲和談墨交換了座位,談墨才剛把安全帶係上,洛輕雲就把車窗搖了起來,“吧嗒”一聲,車門也上鎖了。  “嘖,洛隊安全意識很強啊。”談墨說。  “李哲楓說你缺心眼,看來是真的。”洛輕雲靠向談墨,唇線彎起。  耳邊的氣流染上了溫熱,洛輕雲的笑容常常帶著恰到好處的彬彬有禮,但此刻,卻有一絲痞氣劃過談墨的心頭,仿佛在說是你自己把控製權給我的。  “談副隊,輪到你問我問題了。”洛輕雲提醒道。  啊,好像沒什麽可問的了。  可其實又有很多問題想問。  “你在鏡像橋裏,看到了什麽?”談墨問。  他本來以為這是一個很簡答的問題,答案也不會像之前的問題那麽長,一個詞或者一句話就能回答。  但洛輕雲卻沉默了。  談墨想,那大概是洛輕雲的軟肋。也許是陪伴了洛輕雲整個童年的梁教授,也許是未曾謀麵卻深愛著他的母親洛明筠,也許是多年前殉職的梁幼潔……有很多人走過了洛輕雲的人生,他們留下了很深的痕跡,但卻隻是陪伴了他風雪一程。  “我看到了我最害怕發生的事情。”  “看到了我最想得到的生活。”  “看到了開普勒世界……對我最難以抵抗的誘惑。”  他們的車距離灰塔越來越近,可莫名其妙的談墨竟然希望這條路再長一點,久一點。  因為下了車,談墨也許再沒有機會聽到洛輕雲說這些話了。  假話總是可以不假思索宣之於口,但真話卻要經過重重過濾篩選,能透露的總共隻有那麽一點。  就像從一粒沙要看懂整片沙漠。  透過一滴水要看到最深的海底。  “談墨,你有沒有想過,哪怕一瞬間懷疑過……”洛輕雲看向談墨,“我已經越界了。”  談墨怔在那裏。  “我把你單獨拎進這輛車,就沒想過帶你回灰塔。”  但是灰塔卻離他們隻有兩條街了。  車載廣播裏響起了老常的聲音:“呼叫洛隊!呼叫談副隊!你們車開到哪裏去了?該不會真的開到羅馬去了吧?”  洛輕雲沒有回應,直接關掉了廣播。  “我想帶你去開普勒的世界。人類的法則決定不了我的選擇。”洛輕雲說,“你知道連錚和白烴嗎?”  “監察員守則中的‘不可越界’不就是因為他們倆嗎?連錚是中心城外勤第二隊的隊長,白烴是他的監察員。沒有任何端倪,據說這兩人同桌吃飯,同排開會的次數都很少。但是有一次任務連錚越界了,白烴一槍都沒有開,等著連錚來到他的麵前,把他帶走了。後來中心城派了很多人去追捕他們。”談墨說。  “我跟著梁隊一起去執行了那個任務。如果我說我羨慕連錚,你相信嗎?”洛輕雲問。  “因為連錚有一個願意和他私奔的監察員?你可別在我身上抱這樣的希望。”  “為什麽?”  “我吃得飽穿得暖,沒事還能鬥地主,我幹什麽要去開普勒世界裏流浪啊?”  洛輕雲頓了一下,“你就不能有點更高的追求?比如強大的開普勒能力之類?”  “洛輕雲,你再吊炸天,隻要有‘朱雀’在手,老子還是能崩了你。”  意思是開普勒能力強大了不起啊,遇到高超的監察員,還不是得領盒飯。  “說得好像你擊中過我一樣。”洛輕雲笑了笑,但心情還是很好。  “那連錚和白烴怎麽樣了?被你和梁隊解決了還是私奔成功了?”談墨這次是真好奇。  “秘密。”  “嘖,一般不願意說,肯定是吃了癟。我保守估計,你和梁隊聯手也沒能攔住那兩人。”  “秘密。”洛輕雲要守口如瓶的時候,這瓶蓋貌似是真的掀不開。  談墨決定換一個話題,“你好像很喜歡去危險的地方。比如克萊因之瓶,還有這一次的鏡像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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