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墨又向後退了一步,就在後腳跟落地的那一刹那,一隻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一瞬,談墨的血液向心髒衝湧而去,背脊湧起一陣冷寒,頭皮發麻——竟然有人能悄無聲息的接近他,而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前麵挺有意思的,談副隊不去看看?”  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談墨側過臉,對上了一雙在黑暗裏顯得意外明亮的眼睛,是洛輕雲。  談墨二話不說,掄起扳手砸向洛輕雲的腦袋。  洛輕雲一把扣住了談墨的手腕,側臉很輕鬆地避開。  “你他媽走路都沒聲音嗎?扮鬼嚇唬誰?”談墨咬牙切齒地說。  緊繃的心弦在那一刻放鬆了下來。  “我嚇著你了?”洛輕雲笑了一下。  這家夥的五官被黑暗渡上了一層幽藍的光,談墨別開了眼,把手收了回來。  “我還以為你是那隻大老鼠呢。”  “談副隊,你想清楚,是我好看還是那隻大老鼠好看?這都能認錯?”洛輕雲反問。  “你好看,你最好看啦。你小心藍顏薄命!”談墨沒好氣地說。  雖然不甘心,但必須承認洛輕雲這家夥一出現,那種命懸一線的感覺頓時被安全感取代。  “走吧,談副隊,過去看看。”洛輕雲走到了談墨的前麵,打開了通信器,整個通道明亮了起來。  隧道兩側和頭頂的牆麵斑駁,裏麵還嵌著休眠中的蟲蘚。  當光線掠過,它們噴出些許氧氣,發出類似蒸汽燙衣機般的聲音。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背影,心想這個小氣鬼既然找來了,怎麽連把槍都不給他帶來。  “其他人呢?怎麽就你一個?”談墨問。  “疏散地鐵群眾,還有保護調查小組。”洛輕雲回頭看了談墨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隻有我,把談副隊放在心尖上。”  “那你的心多半爛了。”  談墨盯著洛輕雲的後腰,等著他把腰上的配槍取下來給自己,但洛輕雲貌似鐵公雞做到底了。談墨懷疑這家夥是不是故意什麽都不給他,好讓他躲在他的身後?  洛輕雲,你可真是膨脹啊。  越向前,蟲蘚越是密集。  在牆壁上,有一個洞,正好足夠一個成年人走進去。  談墨確定這個通道不是地鐵工程,他不確定是否要繼續向前,先觀察了一下洞的邊緣,這些痕跡並不平整……明顯是被某種生物蛀咬啃食出來的。  “你追的老鼠應該是逃進去了。”洛輕雲的燈光對準了洞壁上一串老鼠的腳印。  這串腳印比一般老鼠的要大上一些。  “弄死它,趕緊的。”談墨用扳手撞了撞洛輕雲的後腰。  “談副隊,男人的腰可碰不得。”洛輕雲繼續向前走去,“而且你著急什麽呢?反正也來不及上班打卡了。”  談墨翻了個白眼,“你不趕緊弄死它,難不成還等著它給你下老鼠崽子嗎?”  洛輕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誰給誰下崽還不一定呢。”  談墨在心裏嗬嗬,您可拉倒吧。  這個洞比他們想象中要更長,前方竟然出現了銀色的微光,總不可能是這洞直接打通到了另一個站台吧?  “是蟲蘚嗎?”談墨緊繃著神經問。  該死的洛輕雲,這家夥就算碰上高級別的開普勒生物,打不過他肯定也有辦法跑掉。  但自己這個人類就不同了,身上連作戰服都沒有,蟲蘚掉脖子裏都能把他癢死。  這家夥絕對故意的。  “蟲蘚多沒有美感啊。這東西……求婚的時候可有排麵了。保證讓談副隊心猿意馬,閉上眼睛就嫁了。”洛輕雲側過身,靠著洞壁,揚了揚下巴示意談墨自己看。  “心猿意馬這個詞不是這麽用的。”  談墨沒好氣地走了過去,越是走近,越是能聽見某種有節奏的聲音,又像呼吸,又像心跳。  空氣比外麵的要清新很多,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清甜,五髒六腑都浸潤了,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感。  這種味道,讓談墨覺得熟悉,就像……那次在ktv裏自己差點成了米諾斯蟲的“駙馬爺”聞到的味道。  “啪噠”一聲,談墨的腳尖踢到了一個小碎石,它滾落了下去,發出了回響。  談墨意識到前麵一定還有一個很大很深的空間。  這裏不是地下嗎?地鐵已經挖得夠深了,怎麽還會有更深的空間?  銀色的光芒越來越明顯,當談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時,瞳孔震顫,差一點摔下去。  心髒跳得快要爆了!  那是一個巨大的坑洞,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這確定不是隕石砸出來的?就算是人工開鑿,這工程也沒聽有過任何報道啊!  洞壁上附著著無數透明的銀色花苞,仿佛簇擁在一起的萬千星辰,亮光此起彼伏像呼吸一樣傳遞著,這是一種極為危險的開普勒生物——魔鬼號角。  它們隻會出現在高級開普勒生態區裏,守護著繁育期的種子或者幼種的胚胎。  談墨的目光一顫,寒意從背脊湧上腦門頂。  “這不可能……這裏怎麽會有這個東西!”  就在這個坑洞的最中央,是一個更加巨大的花苞,花瓣彼此螺旋著纏繞在一起,像是隨時會旋轉起舞的精靈,銀色的流光從從底下向上湧去,匯聚到所有花瓣的尖端,拖曳著冰晶粉塵四散開來。  “克萊因之瓶……這是克萊因之瓶?它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談墨難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洛輕雲。  洛輕雲來到了洞的邊緣,竟然坐了下來,淩條長腿輕輕晃著,悠然自得,克萊因之瓶對於他仿佛不是什麽危險的生物,而是寒夜裏的極光那樣充滿觀賞價值。  他用無所謂的語氣說:“很美,你不覺得嗎?”  “現在是討論克萊因之瓶美不美的時候嗎?開普勒生物竟然侵蝕出了這麽大的空間,而灰塔卻還無知覺,你不覺得恐怖?那個克萊因之瓶裏要麽藏著這個生態區的種子,要麽就是強大的幼種。隻有高級的開普勒生物才需要由克萊因之瓶來孕育!”  必須立刻通知灰塔,不惜任何代價把克萊因之瓶毀掉。  這已經形成高級生態區了!再這樣下去,銀灣市就毀了!  “你急什麽。那個克萊因之瓶是空的。”洛輕雲的左臂環過曲起的腿,撐著下巴不緊不慢地說。  “空的?裏麵的種子或者幼種已經生長完全了?”談墨問。  “我不是說了嗎?這裏適合求婚。”洛輕雲回答。  “你瘋病犯了?今天出門沒吃藥?”談墨的通信器徹底沒電了,他來到洛輕雲的身邊,拽起他的手腕,“快點用你的通信器報備灰塔!”  洛輕雲卻反過來拽了談墨一下,他們本來就在洞窟的邊緣,談墨差點以為洛輕雲是要把自己推下去,卻沒想到是被對方拽進了懷裏。  談墨直落落坐了下去,一抬眼,就看見洛輕雲低著頭看著自己。  “人類的生命很短暫,格局也很小,甚至於對未來的想象力都貧乏得很。”  洛輕雲靠近談墨,他的眉眼籠在陰影裏,當克萊因之瓶的銀光流轉而過,談墨的心髒就像被一股力量狠狠握住,他的目光不再受自己的控製,而是被困在了洛輕雲的眼睛裏。  “要不要和我一起越過去?”  洛輕雲在輕聲誘哄,一字一句都清晰得像是被強行刻入談墨的腦子裏。  談墨的喉嚨缺水般幹啞,洛輕雲靠得更近,用他的鼻尖碰了碰談墨的上唇,是彬彬有禮的試探,隻要談墨一丁點的動搖,即將開啟隨心所欲的序幕。  “越……越到哪裏?”  洛輕雲很輕鬆地就把談墨橫抱了起來,“你說呢?”  那一刻,談墨在洛輕雲的瞳眸裏看到了狂熱灼燒的烈焰,這個男人的美感來自於皮囊,卻又透著腐蝕入骨骼的對人類的輕蔑和蠱惑。  洛輕雲的一條腿即將邁出去。  克萊因之瓶的花瓣如同周而複始的潮水一層一層翻湧開來,所有的魔鬼號角都輕顫起來,發出柔和的聲響,就像八音盒的樂曲。  每一朵魔鬼號角的花蕊中心,都能看到一張一張臉,她們像是壁畫裏代表光明的天使,溫慈平和。  耳邊有風喧囂而過,仿佛有一個人太過於孤獨正期待著一場靈魂的共鳴。  洛輕雲的那條腿已經騰空,談墨感覺到了失重,他們即將一起落入克萊因之瓶。  有什麽不對……到底有什麽不對呢?  談墨在大腦裏搜索著關於洛輕雲為數不多的記憶。  [你的人可以不到,但你的子彈必須到位。]  這個男人的命令簡潔利落,隻有結果,沒有借口。  洛輕雲明知道他的職責是監察員,就一定會給談他帶狙擊槍。洛輕雲會讓他和自己保持距離,一個人走向洞穴的深處,讓他留守在洞穴外履行職責。  曾經洛輕雲的小隊在一個生態區裏全軍覆沒,洛輕雲會毫不猶豫殺掉成為胎果的隊友,阻止他們成為失去人類意誌的“泰坦”,是他身為隊長對隊友最後的慈悲。所以為什麽洛輕雲會把他交給克萊因之瓶?  前往ktv營救被米諾斯蟲圍困的二隊隊友時,洛輕雲親自帶上給他們的裝備。可為什麽這一次,洛輕雲連把槍都不給他帶?  他還記得自己在ktv裏換作戰服的時候,洛輕雲將手擋在他的脖子上麵,就是為了不讓米諾斯蟲掉進去。  談墨至今都還記得洛輕雲在蟲蘚的碎塊中將他高高舉起生怕他被蟲蘚感染的樣子。  洛輕雲看似有一種身為高級融合者的優越感,但他無時無刻都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保護著身為人類的談墨,就好像有了這樣一個監察員,將格格不入的洛輕雲與人類的世界連接了起來。  所以……這不是洛輕雲。  這很可能是幻覺!  那麽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進入幻覺的?  洛輕雲不會讓他靠近克萊因之瓶!  洛輕雲不會讓毫無保護的自己跟著他進入有開普勒生物的洞穴!  洛輕雲不會單槍匹馬來找他!連一個隊友都沒有!  醒過來啊,談墨,快點醒過來!  談墨猛地睜開眼睛,他赫然發覺自己站在巨大的洞穴的邊緣,眼前那個充滿魔鬼號角的空間是完全真實的存在,隻是它們蛻下了溫柔的偽裝,爭先恐後地拉長了莖蔓,相互交織,花蕊中天使的臉孔全然變形,猙獰著露出了獠牙,隨時要把他從高處咬下來。  而中央的那株巨大的克萊因之瓶正在綻放。  談墨的身後被厚重的蟲蘚圍堵,沒有了退路。  魔鬼號角齊齊吹響,形成了氣流的漩渦,談墨想要維持平衡,但這陣漩渦的力量太大,他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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