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在楚程看來,師父的死不過是順應自然規律,他縱然傷心,也隻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感情,旁人沒有這個必要來為他的師父感到痛苦。可山下人情世故卻遠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他這話一出,眾人的表情都變了。 先前問他話的那個道士臉色漲紅,登時閉了嘴,為自己先前咄咄逼人的態度感到慚愧不已。其他人也不好說什麽了,他們這些人裏最年輕的,都能當這年輕人的爺爺奶奶了,再這麽逼問下去,搞得好像他們欺負人一樣。 索性得知楚程和他師尊都不是什麽有名的仙師,大家也就不再關注這個什麽京都觀了。 大約隻是沈家看在他幫過沈悅一回的麵子上,請他過來湊個數而已。 至於白馬寺的圓真大師說的那起事故,多半也是經過了人為誇大。 ——這麽一個孩子都能解決的邪祟,能有什麽本事? 大家的心情放鬆下來,楚程莫名其妙被眾人關注,又突如其來的被拋之腦後,整個人都很迷惑,好在沈家準備的飯食十分美味,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他吃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新收的徒弟,抬手招呼齊彭彭:“快吃呀。” 齊彭彭看著其他人都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美食擺在麵前也隻是意思意思動動筷子,隻有楚程沒心沒肺,絲毫不介意那些人之前的話似的,吃得又香又快,心裏不由得歎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桌上的靈媒道士們也無語得不行,這種飯局在他們眼裏就是來用來談事的,哪個人會真情實感的在那裏吃飯啊? 可這個京都觀出來的年輕人不但吃了,看他們遲遲不動筷子,還招呼他們一起:“快吃吧,不然一會兒該被我吃完了,怪不好意思的。” 眾人:“……” 剛懟過楚程的道長更加無地自容,覺得自己剛剛居然跟一個傻子較勁,實在是太丟身份了。 這場飯局本該是他們諸多流派之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來之前聽說沈家邀請了這麽多人,大家都把壓箱底的本事準備好了,就等著飯桌上這點時間切磋一下,可卻被一隻狂吃的楚程給打亂了計劃。 直到楚程終於吃飽,當著所有大師的麵打出一個飽嗝,所有人切磋的心思一瞬間都淡了下去。 還切什麽磋,趕緊捉完鬼,該回家回家,該睡覺睡覺去。 -- 托楚程的福,這頓飯局真就是一場單純吃飯的局,隻不過全場隻有楚程一個人吃飽了,齊彭彭如坐針氈,壓根沒心思吃,而其他的靈媒道士們則是時刻防備著同行突然出招,以至於筷子都沒動幾下。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是為了吃飯來的,可大師們下桌的時候,都恍惚感覺到了沒吃飽的悵然。 先前懟過楚程的道長抹了把臉,示意沈老太太:“這就開始吧。閑雜人等不要留下。” 沈老太太早就聽孫子說過昨晚的驚險,一點也不敢怠慢場上看起來年紀最小的楚程,聞言下意識看了楚程一眼,見對方隻是一臉滿足地摸摸肚子,沒有反對的意思,隻能示意家裏的傭人離開,隻留下兒子兒媳和孫子,與她一起等在客廳。 請來的大師們很快擺開了陣勢,靈媒搬出了自己的水晶球,道士們則是紛紛祭出法器,讓弟子們去擺好香案,嘴裏念念有詞地念起咒來。 許是楚程的長相太打眼,又是整個天師團隊裏麵年紀最輕的一個,眾人作法間隙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見他傻站在原地啥也不幹,臉上都有些鄙夷。 果然隻是靠著師尊遺物碰運氣而已,遇上正經做法事的場合,就懵逼了。 就連齊彭彭也覺得楚程這樣有點過分了,湊到他身邊小聲說道:“楚哥……師、師父,咱們這樣不太好吧?你要不也讓我給你擺個桌子什麽的?” 楚程聞言果然意動,緩緩回頭看他一眼:“你看我們有桌子麽?” 齊彭彭:“……” 轉頭一看果然,其他人的桌子都是徒弟搬過來的,再不濟也有沈家提供,眼下所有能用的桌子都被其他人給占住了,隻剩下一張巨大的圓桌,剛剛他們吃飯用的,上麵吃剩的菜品還沒撤掉。 靠,這些老騙子果然奸詐,一張好桌子都不給他們留! 齊彭彭盤算著下回自己一定要上網買個折疊桌帶著,不能讓京都觀失了排麵,楚程卻看出了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說:“不礙事,等會兒用他們的就好。” 齊彭彭:“?” 還能這樣的嗎? 難道他剛剛錯怪了這些老騙子,其實這行業裏的人還是挺互幫互助的? 剛想完,那邊作法的人群忽然有了動靜。 客廳裏的仙師們真是各自把看家本事都拿出來了,為了壓過其他流派的同行,那陣勢搞得特別熱鬧,又唱又跳又念經書,還有人帶了一壇子黑狗血,也不知道封存了多久,打開一瞬間堪比鯡魚罐頭,熏得整個客廳都是臭味。那個國外回來的靈媒更加酷炫,水晶球上方一會兒打雷一會兒下雨,活像是電影特效走進了現實。 不過令所有人失望的是,這些手段屁用也沒有,一番操作下來,連個鬼影都沒有見到,倒是累得他們一堆老骨頭氣喘籲籲。 在場都是各個流派裏最為出名的一批人,現在居然連最基本的招鬼都沒成功,見狀臉色都不太好看起來。 還是從頭至尾都沒怎麽說話的圓真大師沉穩,緩緩從人群後方走了出來。 他在這批人裏算是最德高望重的一個,眾人不由自主地為他讓開一條道路,好讓他能夠毫無阻礙地走到客廳正中。他也不用桌子,直接就地坐下,慢條斯理地鋪開僧袍下擺,整理好衣服後,雙掌合十,開始念經文。 圓真大師確實佛法高深,一開始眾人還沒覺得這屋裏有什麽異樣,可當他的第一句經文念出來,整個客廳一下子就回暖了不少,感覺到周身暖洋洋的氣息,大家才發覺原來從進入沈家開始,自己的手腳就一直冰涼,隻不過屋裏冷氣開得很大,沒人在意罷了。 隨著經文不斷地輸入耳中,眾人感覺溫度逐漸升了起來,慢慢感覺到正常冷氣房該有的清爽和舒適,同時那些靈媒道士看著自己的手腳,卻忍不住臉色一變。 原來在圓真大師的佛法加持下,他們四肢上忽然顯現出了一股股黑色的絲線。 這黑色絲線比發絲還要纖細,掛在身上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看起來也毫無威脅,可誰也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是怎麽弄到他們身上的,而且順著絲線的源頭看過去,竟然都是連向同一個地方的。 眾人順著絲線的方向抬頭望去,看向客廳一側洞開的大門,雖然仍然沒有見到邪祟的真麵目,卻都忍不住臉色大變。 先前與楚程搭話的道士篤定地喊了一聲:“昆侖棉!” 沈家人看到身上的絲線還不明所以,聞言問了一句:“昆侖棉是什麽?一種棉花嗎?” 道士臉色慘白,卻還是強自穩定住心神,解釋道:“不是棉花,昆侖棉是一種生在腐爛的屍骨上的真菌,沾染了鬼魂怨氣之後,凝結而成的一種東西。昆侖棉算不上鬼怪,以吸食人的血肉為生,一旦碰到傷口,就會直接鑽入人體,紮根在血肉當中,直到吃完所有的血肉和骨頭,還會繼續頂著人皮尋找下一任宿主。因這東西神似棉花,又漆黑如墨,所以起了個昆侖棉的名字。” 人、人皮! 這匪夷所思的描述驚得沈家眾人臉色都白了,沈悅更是麵如死灰。 他想起自己在車上的遭遇,也就是說當時司機攻擊他,就是因為這什麽昆侖棉已經把司機吃幹淨了,想要繼續吃他? 沈悅登時後怕不已,沈家老太太等人也快嚇死了,忙問:“那、那這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我們家呢?” “昆侖棉這東西,建國以後已經很少見到了,最近一次聽說還是在幾十年前,當時一個偏遠山村的樵夫出去砍柴,回來時就變成了這種怪物,還準備去集市上寄生其他人!好在當時一位仙師路過,收服了這玩意,否則那集市上數百人都要遭殃!” 道士說著,腳下已經忍不住開始後退,“可那仙師也受創嚴重,回去後沒多久便死了。這昆侖棉一次性牽了這麽多人,恐怕不是剛誕生的菜鳥,這下麻煩了……諸位,我等一同出手,試試這昆侖棉的深淺!” 他話音剛落,捆在眾人手腳上的昆侖棉像是聽懂了一樣,猛然收緊,緊接著大門處猛地吐出更多的黑色絲線,密密麻麻的朝眾人席卷過來。 人群慌亂之中,道士被直接卷起,拖入了旁廳!第33章 由於事發突然, 滿屋子的靈媒道士都被困住了手腳,一身本事都沒來得及施展,第一個道士就被扯進了旁廳。 眾人登時大驚, 施法的動作都慌亂了幾分,加上客廳裏施法空間不足,難免被那昆侖棉察覺了招式的漏洞, 很快就是第二個、第三個。 那國外回來的靈媒是第三個被扯進去的, 手裏的水晶球都沒能拿穩,“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還砸到了旁邊長須道長的腳, 惹得他施法中斷了一下, 也被扯了進去。 “哇啊啊啊啊啊我姥姥傳給我的球球兒!” “啊啊啊誰他媽砸我腳?!” 兩個人鬼哭狼嚎一般被扯進了旁廳,聲音立刻消失, 嚇得還在外麵的眾人臉色都難看起來。 這昆侖棉的實力竟然如此凶殘, 前後抓進去三位仙師,竟連掙紮都沒來得及,就被解決了? 他們今天遇到的這隻,難道比幾十年前那位仙師遇到的還要難纏?! 事實上旁廳裏的情況比他們想象的要好上許多, 靈媒和兩個道士失去動靜, 主要是被密密麻麻的昆侖棉纏上了, 整個人被裹成了一個蛹。 昆侖棉這種東西, 在人體外的時候並不多麽恐怖, 攻擊力也不高,可難纏就難纏在,它一旦找到人體上的傷口鑽進去,就會瞬間紮根到血肉中去,代替筋絡爬滿全身, 就算立刻將其拔除,人的肌肉組織也廢了,餘生隻能當個植物人。 昆侖棉把他們包成蠶蛹,恐怕是一時找不準哪裏有縫隙可以鑽,才幹脆把他們全身都包裹起來。 隻是身體表麵上有沒有傷口,一看便知,可口腔、內髒裏有沒有,那就不一定了。 萬一有個口腔潰瘍,那不是瞬間完蛋? 堂堂玄學大師,絕不可能允許自己敗在口腔潰瘍這種小事上! 三人於是默契地立刻緊閉雙唇,同時想辦法脫困。 靈媒賴以施法的水晶球沒了,隻能仰仗兩位道長。道長們舉起桃木劍,同時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所有符紙,一股腦的打在昆侖棉上,可這昆侖棉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清了一波還有一波,無窮無盡似的,很快就把兩個道士的符紙消耗得一幹二淨,重新將三人包裹起來。 而此時,第四位天師也被扯了進來。 這位仙師一看滿地的符灰,就明白發生了什麽,有意出聲提醒外麵眾人,昆侖棉卻又故技重施,密密麻麻的鋪了上來,他為了自保,也隻好立刻閉嘴,拿起法器抵抗。 眼看著同行們被逐個擊破,外邊眾人被嚇得魂不附體,卻又沒什麽辦法破解眼前的困境,隻能拿著法器與遍布客廳的昆侖棉纏鬥。 沈家眾人就更不必說了,身上的黑色絲線被解開的第一時間,就慌亂的躲到了牆角,瑟瑟發抖地擠成一團,其中沈悅再次麵對深刻在記憶中的恐懼,更是頭暈目眩,頭腦一片空白。 身旁一個跳大神的“嗖”的一下就沒了,眼睜睜看著他被那頭發絲都不如的細線扯進旁廳,一直認為這是場大型詐騙犯聚會的齊彭彭人都傻了,188的大高個佇立在客廳中央,嘴巴大張仿佛傻狗。 “這他媽……那他媽……都他媽是啥?!” 原來這整個屋子裏,隻有他和他師父兩個人是來招搖撞騙的嗎?! 他驚愕之下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昆侖棉察覺到機會,猛地朝這邊暴漲了兩米,還好前方有個靈媒擋著,以為這昆侖棉是朝自己來的,哇呀呀呀舉著雞毛撣子把它打了回去。 ……那是他的法器。 旁邊一個老道士厲聲喝道:“閉嘴!你想被昆侖棉寄生嗎?!” 齊彭彭當即閉上了嘴巴,心裏委屈極了。 他不就說了幾句髒話,至於這麽咒他嗎? 身旁的靈媒道士一個接一個消失,齊彭彭終於後知後覺的慌張起來,下意識尋找楚程的身影,卻見他還捧著剛剛晚飯結束,傭人送上來的果盤吃得開心,內心頓時一陣無語。 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吃得下哇! 注意到他的視線,楚程頓了頓,遲疑地叉起一塊紅心火龍果,問他:“你要吃?” 齊彭彭:“…………” 圓真大師的佛法精妙,可也耐不住那昆侖棉狡猾至極,知道正麵打不過,就挨個擊破。客廳裏的大師們很快察覺了昆侖棉的想法,一個被逼急了的道士振臂一呼:“道友們,咱們跟他拚了!” 其實到這個時候,大家也有點山窮水盡的感覺了,他們來之前並不知道自己麵對的竟然是昆侖棉,還是一隻有了靈智,懂得揚長避短的昆侖棉,帶的符紙法器都不齊全,與其被一隻邪祟壓著打到彈盡糧絕,還不如直接衝進去拚一把! 眾人群情激憤,被激勵得熱血沸騰,抓起法器就衝了進去,可也僅僅是片刻,就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門後。 場上隻剩下楚程和圓真大師,楚程吞下最後一塊哈密瓜,跟大師對視一眼,見對方還是穩穩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周身佛光籠罩,昆侖棉都不敢近身,頓時明白了什麽。 圓真大師不是戰鬥型的。 他放下果盤,打了個飽嗝,卷起袖子進了房間。 隻是客廳裏一片寂靜,沈家眾人已經被嚇哭了,隻知道在那“啊啊啊啊啊”。 齊彭彭很想加入他們,可惜一靠近,就被他們當成是昆侖棉,七手八腳地打走了,隻能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心疼地抱住壯壯的自己。回頭一看,自己師父居然不見了! 糟糕。齊彭彭心想,該不會也被那個昆侖什麽的怪物抓進去吃掉了吧? 蔣哥可叮囑過他,要他好好保護楚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