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是沉降區的升起,那場麵真是激動人心。  表層空間在城市周圍建造了大片設備,有工程師監控用的建築,還有電視塔,無數人盯著這一幕。  主框架是世界樹係統,這星係級的建築先是如一片小小的信號塔群一般,立在沉降區幹涸的野溝之上,接著陷入黑暗的土地開始被拔升。  幾何狀的金屬建築變形,生長,其結構貫穿表層空間和沉降區的最深處,撐起升起的城市。  生長從一個灰白的淩晨開始,直至城市沐浴在陽光下。  恒星升至最高,世界樹從一片細瘦的骨頭生長成龐然大物,規格驚人的機械攏著一片汙染黑暗的淪陷區,回到人世間。  其殘破程度驚人,四處是殘肢和汙穢,空間剛一穩定,就有醫療隊去尋找幸存者。還有殯葬的誌願者,收拾殘屍,尋找名字。  升起沉降區花了超過一天,同步中看到的不過是些片段。歸陵是救援者中一個,幫忙處理未清除完畢的怪物,他受了傷,但是不重,他說他還可以繼續。  韋安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是歸陵想給他看的,他不想忘掉的。  他在高處,看著龐大的世界樹像抓娃娃機一樣,從深淵抓起一座城市,慢慢讓之回到陽光下。  建築閃閃發光,那天天氣很好。  韋安夢到大廣場的人群。  大屏幕裏,有個女人在說話,穿著件工裝外套,打扮也不光鮮,聲音沉靜,冰冷,在匯報戰爭進程。  背景是一副又一副地圖,說的全是地名,數據,人數,死的、救的、存活的,平民或是管理員。  她樣子有些麵熟,大約之前在屏幕裏看到過,不像播報員,是個負責人。  戰況不算順利,但他們救出了一些平民,最後一批落入地獄的人能救的救了,不能救的也讓他們得到了人類這個物種該有的死亡權利。  這肯定是件大事,很多人在聽。  她說:“我隻能說,在這場物種的存亡之戰中,就算是死,人類也幹得還算體麵。”  下麵有人舉起手做了個歡呼的手勢,接著更多人做了同樣的動作,但這勝利的畫麵中沒有人說話,也沒人真的歡呼。  韋安聽到音樂,很宏大,是上百人交響樂團的樂聲。  他轉頭去看,分不清是什麽樂器,有很多現在已經不存在。  這旋律他從沒聽過,隻能聽出其宏大和莊重,是一首史詩感很強的曲子,帶著如此的痛苦與輝煌。  那是大廣場的露天演奏,很多市民聚集過來看。他們站得很近,這像是一座城市傍晚的臨時活動,肉眼幾乎一眼難以看出人與樂團的分界。  但樂團水平極高,比韋安所有見過街頭表演都正式和嚴肅得多,又充滿了人世的氣息。  他在歸陵的視角,在高處的劍上看著這場音樂會。恒星將要落下,大地被染成金黃,將要告別的時刻。  音樂如轟鳴金色的海洋一樣升騰,淹沒一切。  在最終時刻,整個場子寂靜下來,一支管弦樂器升得極高,首席穩穩地控製著樂器,那是一道極為纖薄堅韌的音符,優美地在黑暗中升起。  天色暗下來,隻剩漆黑。  韋安意識到,並不是天黑了,這是歸陵的意識,夢的終結。  黑暗中很長時間,那弦樂優雅的琴聲飄浮著,優美,纖細,固執,一場孤單而宏大的高潮。  韋安驚醒過來。  他是被警報聲叫醒的,梧桐號的自動報警係統閃動,傳來低沉而不祥的警告聲。  這是古文明的警報,在恐怖片裏時常可見,現在人類世界也多了起來。  他坐起身,發現自己哭了,他不記得哭過,可是摸到臉上的水。  歸陵不會哭的,在那座神殿裏不會,韋安想,自己找回他的雙眼,因為覺得此事極為重要,但他們最終會再次剝奪的,“神王”的位置不允許存在任何人性的部分。  但淚水仍舊存在,在自己臉上。  他查看目前的情況,韋安打開自動駕駛前輸入了自己看到的追殺者形象,所以警報會來得很早。  梧桐號的偵查屏上遠遠出現了影子,那形態非常奇怪。  那是一大團紅色,看上去刺目而不祥,不具備人類的形態。  這些東西在屏幕上的樣子不像探測到的二維畫麵,倒是像係統故障,浸透了屏幕、能量線和空間本身,隨時能從裏麵爬出來似的。  探測器測到三個,接著又冒出另外幾個,還在繼續增加,拉華特說有上百。  其中兩個一時靠得很近,形態出現詭異粘連。  韋安盯著看,思考這是什麽情況。  歸陵曾和他說過一些事,這恐怕是一種可以進行空間滲透的生物,如果自己盯得太久,它們真的有可能從擋風玻璃前滲進車中。  不能進行直觀探測,韋安迅速關閉屏幕,回憶了一下自己看到的畫麵。  雖然這是非常詭異的生物,但是其采取的行進方式還是聯邦軍裏常用的,可以同時進行探測和圍剿。  韋安具備這方麵的知識,他思考了一下,他必須想辦法避開這些生物。  從它們行進的方向來看,雖然說是在圍過來,但包圍圈主要在資源公司附近,那是自己上一次的確切定位。  剛才的爆炸讓韋安嚴重透支,難以捕捉能量,而當解決地獄領主後,他直接用梧桐號的自動駕駛離開了。  車子行駛在街道上,像輛幽靈車,沒有聲音,有些幽魂看到他,還有些試圖跟過來,但還沒有形成危險。這座地獄之城裏也不是沒有幽靈車,韋安之前去能源公司時,一路碰到過三輛,他遠遠躲開了,他自己的車也像其中之一。  從他解決地獄領主到現在,他睡得不過二十分鍾,而隻要街道不堵,十幾分鍾夠車子開出一段不短的距離。  他爬到駕駛座上,滑了一下,勉強穩住。  他重新規劃了一下路線,看能否從包圍圈中擦邊過去,前往醫院。  梧桐號做了一個風險提示,一片白色的影子從後麵跟上來。  它像個人影在地麵上爬行,速度很快,韋安從後視鏡上看,影子後半身體拖著長長的尾巴,仿佛魚類。  韋安悄悄在地麵下變異出一些纖細的鐵絲,形成絞在一起的針對黏液狀生物的捕獸網,它猛地擰緊,那生物掙脫了一下,脊骨向上弓起,想要爬出地麵,又被拖下去。  整個過程沒有一點聲音,車子向前駛動,鐵絲一分鍾後消融,影子已經被甩掉了。  韋安鬆了口氣,繼續盯著前方。  醫院快到了,紅色的人形目前還沒跟上來。  歸陵所有知道的那一切當然不會就此沉沒,自己會一直記得。  他說的那些知識,和韋安的閑聊,打遊戲時提及的裂縫生物類型和古文明的捕殺知識,都能派上用場。  還有他在乎的事情,他無論如何也想要拯救的那些人……韋安都會去做,這是他得到的最好的知識。第二百六十章 冒險  韋安是在離醫院兩個街區時遇到的圍剿。  他無法進行直觀探測,隻靠著深域係統恢複了一部分的觸角感知局麵,在穿過一座天橋時,他視線的一角出現了紅斑。  韋安猛地往反向打方向盤,與此同時,一片詭異的紅色慢慢滲透進左側車廂的上方。  韋安朝著那位置連開三槍,車裏燒起火來,接著它迅速向車外延伸,夜色之中,那裏形成一個趴在車上的人形,臉緊貼著左上方,頭已伸了進來。  此時它變成了一個悶燒著的人體,在韋安的補槍中跌下去。  但是韋安很確定,它並未被真正清理掉,仍在後麵跟著。  有一根線緊緊抓著它,它是“侍衛”,不可能逃脫,也不能被殺死。除非後麵的人允許,他們說的“神王”,歸陵,一群綁在他身上的吸血蟲。  韋安猛地朝左側的街道衝過去,車胎和地麵發出尖銳的摩擦聲,他的視網膜上又出現另外三個紅點,在圍過來。  他進入包圍網中,但是它還沒有合攏。韋安想了想,衝進了前方的店麵。  隨著車子開進去,牆壁向兩側升起,大片無光的建築退開,如同恭謙的仆人,讓出一條路來。  韋安開進如霧一般建築的隧道,他看到居民區和商場的內部,有倉庫和辦公室,還有普通人的地板、桌椅和床鋪。  如同病變的內髒,民宅裏相冊中的臉全部消失,書本膨脹腐敗,裏麵什麽也沒有。  偶有電子設備的閃光,全是雪花點,有不祥的影像閃現,想要鑽出來。  韋安的車子掠過之處,把他能看得到的一切幽魂,全部焚燒毀滅。  深域係統連接在附近那個神明屍體的通道後,恢複的速度很快,他從兩隻紅色生物的中間衝過去,想盡快到達醫院。  既然被發現,韋安也不準備低調了。  一旦被盯上,這東西極難擺脫,它們可以從空間中直接滲透過來。  韋安好不容易穿過包圍圈,前方一片紅點形成,它直接穿越了空間。  而在紅色形成的一瞬,韋安盯著它,它便燃燒起來。火勢極大,貼著隧道頂燒出一大片,韋安的車子掠過,它仍朝他撲來,鑽進擋風玻璃。  韋安開了兩槍把它逼出去,右臂感到燒灼的痛感,上麵清晰出現一道鎖鏈的印象,好像燒得通紅的鐵烙在上麵一樣。  他冷著臉往前開車,知道自己陷入一場圍堵。  拉華特的判斷不會差到哪裏去,這些東西可能真的可以抓到他。  他不想耽誤,無論如何,他要到達醫院,確定是否是裂縫的發源。  隻要找到終點並進行修補,一定能在升起的幻境長城中找到申請入口,解除歸陵的契約。  這聽上去非常艱難,在一片韋安一點也不熟悉文明的權限路徑中行走,他不知道他們的體係在這種時刻是否完整,但隻能依賴於此。  他也不確定裂縫的發源地會是什麽,但隻想快一點。  多大風險都不要緊,不管他會碰上什麽,他必須放歸陵自由。  他猜歸陵不喜歡自己冒這麽大的險,但他把力量交給自己,韋安就是會這麽做。  車子衝出居民區,來到一條六車道的街上。  它是斜著衝過來的,視野瞬間開闊起來,韋安看到了醫院。  仍舊是沒有任何文字的幽靈醫院,仿佛蛛絲織出來的,在沒有光的城市中寂靜地立著。  這裏不像能源公司,有高聳入雲的主樓,有被壓在沼澤裏的畜奴,就是棟典型鬧鬼醫院的地方。  這座大城在人類社會某些人的勾結下,已沉入深淵,沒有光源,很多地方伸手不見五指,但它有天體。  是某個死去星辰幽靈一樣的東西,仿佛什麽東西的屍體,黑色一團掛在天上。  它有一點仿佛專門用以製造恐怖氣氛的光鍍在城市上,如果不是韋安恢複了一部分係統,根本無法發現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淵國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狐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狐狸並收藏深淵國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