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末的情況有幾秒鍾很可怕。  他之前看上去總是幹淨雅致的,但此時人形如潔白的布帛被浸進了漆黑的水裏。  潔淨的衣服迅速變得陳舊,麵孔模糊,他變成了世界邊緣一個被痛苦和汙穢浸透幽魂的樣子,無法辨識,但和他又很相稱。  他向下沉去,被拉入地獄,死亡不算太長,不過會很痛苦,可他好像感覺不到。  歸陵留了權限,他最後一刻仍舊可以抽身,但他沒有改變主意。  許末消失在了陰影中,被黑暗所吞噬。  力量的通道瞬間變得更強,那是一個人自願墜入黑暗的獻祭。  程方定掙脫抓著他的朋友,朝那邊衝過去,好像仍能把他全須全尾地救出來似的,但是什麽也沒有找到。  他固執地叫許末的名字,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做。他一直說他倆很幸福,雖然偶爾會有些空虛,但生活就是這樣嘛。  當然了,祭品多半不是自己選擇成為的,即使看上去好像是的,但的確很多是不得不走上那條死路。  他們隻是沒有別的角色可以扮演,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不過沒有人知道他的消亡是因為什麽。  這裏已完全變成了夜晚,韋安看到更遠方的城市。  不是同雲,是另一座城,很大,應該繁華過,現在一片漆黑,無人知曉是哪座城,韋安從來沒有聽說過。  病態生物從它之前的小屋子裏爬出來,變得巨大無比,如蒼白的蜘蛛一般趴在頂樓。  它不是那種爬動攻擊的生物,而是會汙染周圍的空間。韋安甚至看到天空方向也掛著白色的膜,汙染到一定程度後,空間關係會發生變化,變成一間蛛網橫生的小房間。  這也是當年古文明遇到的問題,空間規則發生了異化,如果情況嚴重,便再也無法修複,隻能沉降下去。  會議室開著空間穩定設備,如同卡在漆黑巨鯨口中的一片甲板,外麵變成一片黑暗,破舊,人像小蟲子般倉遑逃走,卻沒處可去。  沒有了路,牆壁和地板變得老舊而陌生,連著深淵。  這片空間被黏住,幹擾極強,韋安花了點時間才能在不造成大規模傷亡的情況下解除封鎖。  隻是一分鍾,對麵燈光又爆掉一大片。  人類活動的區域更小,可是仍在用手頭所有的武器反擊。這反抗很微弱,但仍本能地想要活下來。  韋安看到隱隱的網狀防禦,這是科學部的新技術,已經很黯淡,即將碎裂。他很確定,如果這片空間碎裂,阿黛爾沒法活下來,這就是在把她往地獄裏拖。  韋安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幕後的人不隻是想綁架,如果搞不到手,他們會殺了阿黛爾。  對於高級別的陰謀,這類決定司空見慣,他們有另一套涉及更高利益的判斷。毀掉別人就像隨手放倒一枚棋子。  整個同雲仍舊很安靜,好像感應不到發生了這樣的事。  韋安聽到幾聲槍響。  是能量槍的聲音,連著開了十槍。  有人朝著一個特定的能量區打空了所有的能源,防禦網上的力量在擊中後向後蔓延,怪物燒了起來。  它後退數米,發出哭嚎,非常像人類,令人毛骨悚然。  會議室光又亮了些,韋安看到開槍人的樣子,不是安保人員,是藍小律。  她傷得很重,腹側插進一根掉落下來的建築板碎片,她穿著研究員的衣服,帶了個監控手環,不知從哪搞到的槍,可能是從哪個死人身上拿的。  不過她一手拉著個人,是阿黛爾。後者如同一個跟在學姐後麵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她的頭腦仍維持著網絡,但眼睛看不見了,纏著繃帶。那是當年在神荒留下的舊傷,治好過,現在這樣可能是科學部又對她做了什麽。  藍小律一手拿槍,一手拉著她,避開侵蝕區。  雖然她眼睛也不怎麽樣,是完全的數據模擬,她也不是會用槍的那種人。  不過她還是找到了正確的射擊地點。  阿黛爾老實跟著藍小律,這時微微揚著下巴,她在另一個層麵感知到了韋安的係統。  韋安解決了空間封鎖,這一刻和她的目光對視。阿黛爾樣子很脆弱,因為剛才的開槍得到一瞬間喘息的機會,迅速重新構建防禦。  而這一眼是高級係統的對視,帶著某種冰冷的交流,在考量和等待。  韋安沒動手,數了三秒。  進入通道清晰了。  韋安看到了那個最初裂縫中拿鑰匙的人。  他實際上看到的不是人類形態,是一個幽暗身為一道門的影子,但卻並未步入黑暗之中,倒是退得很靠後,和桃源的權貴們躲在一起。  韋安上前一步,但又停下來。  窗外突然落下一片星群,發出輕微的轟鳴,那是大量的無人機群。  這些設備技術極高,都帶著空間穩定設備,三秒鍾後,白色黏稠的物質如被汙染的潮水一樣退去了。  好像屋子被打掃幹淨,空氣清澈起來。  韋安不甘心地退到歸陵身邊,下一刻,一群穿著新型防護服的軍隊衝進來,占領這片區域。  有人恐懼地詢問,但沒人回答,聯邦軍迅速控了場。  對麵也迅速入駐了軍隊,一個個訓練有素。  能這麽快時間做出反應,顯然之前就潛伏在附近了。  韋安盯著對麵的情況,科學部的會議室死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幾個超能者。  士兵有序地查看,藍小律倒在地上,還沒有醫生過來救治,阿黛爾蹲在旁邊,緊張地抓著她的手。  韋安想,很顯然,這是一個針對裂縫提鑰者的陷阱,一次誘捕。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是可以犧牲的誘餌。  藍小律轉頭去看另一個方向,叫某個同事的名字,所有人都很忙,沒人回應她。  她就這麽怔怔看了一會,接著回過頭,一手按著額頭,身體輕微地抽動,安靜地哭起來。  韋安突然很確定是誰幹的。  當然是何新,這絕對是他的行事風格。  韋安曾以為他被擋在了地獄花外麵,但現在看來,他顯然早就來到了桃源。  神使之前在桃源肆虐,殺了平叛軍,這裏仿佛一座沒有防備的行省。後來他們試圖攻占同雲,後者也沒什麽動靜,直至其造成一定傷亡,完全展示出其攻擊的方式,以及有多少內鬼,聯邦軍才開始反擊。  何新就是這樣,他不介意死多少人,隻關心怎麽達到目標。  韋安很熟悉這套操作的流程,如果是以前,自己也會這麽做。  作為聯邦情報部門的負責人,何新出身很高。  他手上的亡魂不乏自己家族的人,這就是他行事的風格,他才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他隻要最優值。  總有人說他是聯邦政權某種隱形的守護神,不過韋安一直覺得,他是瘋掉的那種。  歸陵在韋安身邊,聯邦軍出現前,他突然轉頭看某個方向,一直沒有回頭。  韋安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但大約是重要的東西,自從找回眼睛,他有時候能看到些別人看不到的事物。  韋安拉著他退到人群邊緣,免得被注意到。  聯邦軍不關心他們這些人,隻找罪魁禍首。  剛才汙染蔓延到俱樂部裏,黏上一個躲避不及的侍應生,歸陵就在旁邊,把那人往後拽了一步,侵蝕物質燃燒起來。  它的摧毀反射出汙染般妖豔豐富的光線,空氣的感染就消失了。  侍應生站在歸陵身後,那人一臉驚魂未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韋安覺得歸陵本來動作能更快點,多救幾個人,但他就是無視了剛才那幾個閑聊吃人之類話題的受害者。  這是歸陵傷疤不會好的黑暗之處,他有著自己的仇恨、快樂、愛好和小小的私心。  韋安想到這些就忍不住嘴角上揚,雖然這其實沒什麽好笑的。  除了韋安,沒人關心歸陵的性格,他很多年來隻屬於黑暗的神座,但他人類的部分對韋安來說卻心愛無比。  他湊近歸陵,低聲說道:“我定位到持鑰者了,晚點我們得規劃一下,怎麽從聯邦軍那裏把他弄出來。”  他想了想,繼續說道:“那邊防禦一定非常嚴格,如果是正常軍隊我們可以直接解決,但現在這個話事的人……恐怕能用整個星球的古文明防禦對付我們,順便毀掉半座城,還是小心點好。我們還是先去吃個飯,討論一下細節,看能不能和藍小律那邊聯係上……”  他沒說完,歸陵突然抱住他。  這是個嚴肅的場合,不是擁抱的時候,而那人的動作溫柔,帶著依戀,不肯放開。  韋安突然間遍體生寒。  歸陵說道:“我要走了。”第二百四十六章 離去  歸陵身後有光閃動一下,好像收訊不良的屏幕。  那是一個隱現的空間門,在這樣的場合並不明顯,仿佛用銀線在空間中畫出來的,不是常規會走的空間通路,是更直接和粗暴打開的門。  韋安感到歸陵哆嗦了一下,放開自己,退了一步。  他動作倉促而無助,仿佛有無以計數的絲線從後麵拉扯住他。  後方的花園中,空間門形成了。不是當初韋安拿契約時隨意的報道,而是最極端暴力的方式。  韋安本能地伸手去抓,但沒抓住歸陵。  他上前一步,下一刻,周圍空間的質感發生了變化。  歸陵晃了一下,腳下出現幾何形狀般閃爍的觸手,形成鎖鏈,扣住他。深域係統的力量迅速地在這一小片空間的地板上鋪開,透著狂亂的氣息。  歸陵看著他,張了下唇,下一秒,韋安感到巨大劍鋒的寒意,能穿透骨髓。  幽靈狀態的“有魚”突然在歸陵身側升起,透著驚人的森冷與凶險。  韋安的力量在它的劍鋒下消散,它疾衝過來,他用所有的力量去擋。  歸陵以前從未這樣對韋安使用過力量,交鋒不過一瞬間,它一擊幾乎把深域係統切開一半,韋安肩頸處有血滲出來,呼吸透出血腥味。  他擋住這一擊,深域係統的力量在歸陵的脖頸上猛地收緊,穿透他殘缺的係統,把他困住。  他用了發狠的力氣,非要把那人抓住不可,而歸陵用盡全力,伸手去壓虛空中要再次衝出去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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