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安仍在發抖,他想著,他會不會把我帶回去? 一切是不是又是一次失敗的抗爭,隻是排場更大,逃得稍微遠一點,他最終的歸宿仍舊是蜷縮在那個人麵前,成為他的奴隸? 韋安盯著前方侵蝕的區域,這裏一片汙穢和惡心的景象。 有人受了重傷,救不回來了,另一個人在他旁邊哭。地上黏著肮髒塑膠,上麵的臉還在扭動,嘴像離水的魚一樣大張,但還想去咬什麽人。 空氣裏有一股塑料燒焦的氣味,本來沒有這種味道,是父親從他死亡的世界裏帶來的。 他已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蒼白世界”,那裏是一片一間又一間的古董房子,似乎曾發生過什麽故事,可是隻剩下殘片。 韋安的確曾見過這座“湖”,自己在內務部時看過那個小規模世界的資料,它在其中一個房間牆上釘的照片上。 在那個類似於孤兒院的世界裏,它是一個被封閉毀滅了的延伸空間,一片湖一樣大的廢棄區。 “是‘蒼白世界’,”韋安低聲說,“‘神使’們把它給了裂縫生物。” 所以才會發現不同裂縫間的科技體係糾纏,在珊瑚礁一直在和地獄生物作戰時,用完全不同、難以探測的力量襲擊了他們。 父親的確回來了,韋安想,不是他的幻覺,那人死在“蒼白世界”,如果那個時間局被重新打開,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麽。 這時候也顧不上空間安全,歸陵直接開了空間門,帶他來到運算廣場。 這裏的數據屏一片幽暗,上麵好像趴著數隻大型人一般的生物,但姿態又像蟲子,看向裏麵。 侵蝕已經跟了過來,歸陵伸出手,點擊了一下“有魚”,它的主功能變化,防禦網以它為核心接駁。 一時間前方變成一片通透的玻璃牆,劍的影子隱隱呈現,可以看見旁邊能量線的微光在遊動。 大量平民往屏障後撤離,淪陷區域已達到將近一半,比古文明那場戰爭時還嚴重。 韋安仍盯著侵蝕點的方向,他心想著,這代表著什麽?這必然不是父親,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使以古文明的科技,也不可能讓死人複生。 那那個站在他跟前的秦物升又是什麽?當死在“蒼白世界”,他應該就塑化、融入那個封閉的小世界,當這個世界打開…… 它們將能重現這裏曾經發生的所有事情。 現在站在他跟前的是什麽?他的語氣、習慣和所知曉的事情完全就是秦物升,知道他所有曾對韋安做過的事,甚至有那種欲望,覺得當然要再度把他握在自己的手心,套上套子,扣上鎖鏈。 而且它擁有力量,他的“父親”變成了更可怕的東西,擋在他道路的前方,他……會對他幹什麽?當自己擁有這種力量,再一次被他抓住,會發生什麽? 他已經擺脫奴隸係統了,生物殘餘幾乎完全清除,他能夠……再被植入嗎?父親肯定會想這麽做的,他會覺得他清理掉奴隸係統是不可容忍的背叛,那是他烙印到他身體內部忠誠的證明。 地獄塔一定有這樣的技術,讓他再一次被他扣死在鎖鏈中,它們的技術比聯邦的更強大。 那會是無法想象的往深淵的墜落,真正的地獄。 周圍仍舊一片混亂,歸陵幫他們穩下來。 韋安聽到他說:“我們要立刻前往空間通道,結束掉這個裂縫。” 韋安轉頭看他,自己隻有抓著歸陵的那隻手還算穩定,但身體一直在輕微的發抖。 那雙眼睛盯著他,是他找回來的,他救到的,他的人。 他必須解決這個問題,不要思考,才能減少恐懼。 “好,開始吧。”韋安說。 秦物升帶來的那個侵蝕點離韋安建立的空間通道很近,不過工程人員及時進行了板塊轉移,穩住了空間通道。 韋安走進防禦嚴密的侵蝕點,這些技術人員即使在剛才如此混亂的時刻,仍舊穩穩守住了位置,沒有發生一點異常。 這地方變異得更加嚴重,他最初允許侵蝕發生時,有些奇怪為什麽會是一座湖,但是此時原因已經很清楚了,它屬於“蒼白世界”。 科學部對“蒼白世界”做過很多研究,這地方看上去是一家旅館,根據時間局內的細節,看得出曾被用作醫院、孤兒院、旅館等數種用途,角落可見小孩子的怪異塗鴉,出過一些非常詭異的事件。 韋安看過科學部的相關研究,記得其中一間屋子裏有這麽一張汙水湖的照片,也是一片廢棄的垃圾場,長著臃腫的肉質的生物,如同黑色的太陽黏在湖邊。 這是這個“時間局”展開後的一個區域,隻是被古文明封住,沒人知道它具體是什麽樣的。 韋安看著那座從“湖心”挖出來向下的深井,這裏應該死過很多人,它變得更為巨大,直徑超過了十米。 現在可以隱隱看出它是一個破舊的汙水管,不知為何向下建造,汙水還在不斷流出來,一些汙物跟著冒出,韋安看到細小的指骨,小孩子殘缺的衣服之類的。 工作人員在做準備,歸陵和他們說要怎麽防禦,這一趟會非常危險,但是沒有別的辦法。 他還給紅方作了一次有點危險的升級,“休息日”能剝奪能源,升級後會導致地獄生物自噬,是一種由選擇性地熄滅功能性程序,然後導致的機器自我吞噬現象。 紅方認真地聽他說,這種孩子很熟悉這樣決一死戰的環境。 “謔,還好用,”他說,“放心,我會和這座城共存亡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真不行時你會逃走。”歸陵說。 紅方看著他,又露出一個笑容,那是尖銳和蠻不在乎的笑。 他沒說話,肯定不太有成年人和他說這種話,所以他也沒反駁。 韋安盯著汙水坑,他在孤兒院呆過,死亡率不算低,數據好看隻是很多人沒有計入其中。小孩子真是太容易死掉了,淪落進黑暗,也沒什麽反抗能力。 歸陵走回來,站在他身邊,看著這個汙水管通道。 “如果我們回不來,他會死在這座城的。”韋安說,他說的是紅方。 歸陵沒說話,事情就是這樣,他被養育成那種不會逃走的孩子,太多的大人和他說,他們所要守著的東西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而他要為他們而戰。 他知道太多可以為之拋棄生命的場合了,但卻沒什麽真的可以讓他好好活著的地方。 “我們會回來的。”歸陵說。 韋安點點頭。 進入的過程很簡單,韋安動的手,他想要使用自己的力量。 他徑自走過去,沒理會旁邊的數據監控人員,盯著這座汙水管。 在十分鍾之內,他把通道中的汙水汽化,變成簡單的空氣分子,整片空間瞬間幹爽了很多,連腐臭的氣味都消失了。 韋安仍盯著這座深坑,建立向下的軌道。 韋安不知道下麵有多深,太深了,他感到的區域已經超過了一千米,下方越發的汙穢和凶險,無法直接探測,不知會驚到什麽東西。 周圍人都安靜下來,看著數據不斷變動,那是熟悉的金屬、軌道、規格性技術建設的數據。 下一刻,前方隱隱出現了一個電梯間。 這畫麵像在終端裏的建模,有藍圖般的光線,接著化為實物。和歸陵係統不同,是另一種對現實世界的幹涉。 一群技術人員驚奇地看著這場麵,有幾個開始激烈地討論其數據變動。 韋安看著它,一片廢棄垃圾場的空地上憑空立了這麽個嶄新的電梯,很像恐怖片裏的畫麵。 這在當下的環境顯得突兀而不合時宜,如蛋糕裏鏽蝕的尖刀,或是廢墟中嶄新的房子,通往不知何方。 這鬼片一般的效果是他的創造。 他擁有足夠的力量了,這隻是再一次抗爭,他會再贏一次。第二百一十四章 地獄長廊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 歸陵已經和這些人說了所有他們可以注意的問題,而等他倆回來,很多人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沒什麽可說的了,韋安走進去,沒有回頭看。 歸陵走到他身邊,門關上,電梯沉下去。 韋安盯著電梯的屏幕,上麵沒有數字,隻有一片含糊的反光。 電梯運行平滑,外麵沒有一點聲音,時間已超過二十分鍾。電梯造得有些大,他倆在裏麵像孩子一樣顯得渺小,踩著平穩的金屬地板,下方是黑暗的最深處。 韋安抓著歸陵的手,那人也緊緊抓著他的,這是一次冒險。 這種事從來不會有好下場,可他還是來了,身邊人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的繩索。他知道那隨時有可能消失,他的每一步都那麽脆弱。 但他隻能跟著過去,跟著這不切實際的美好聲音離開家族,走進黑暗。 過了一會兒,電梯前方的燈光閃了一下,寫著“到達最下方”的標誌。 韋安說道:“沒路了。” 電梯門打開。 電梯外是一片光禿禿的木地板,很陳舊了,曾經反複浸了血,又被清理掉。 這是一條幽暗的走廊,空氣裏有一股隱隱的腐臭味,是從建築本身傳來的。 地板還挺光滑的,深紅色,像那種大家族會用的木質沉厚的地板,韋安瑟縮了一下,但還是走了上去。 在這條通往地獄的汙水坑的最深處,是這樣一片算得上古典和豪華的地板和走道。牆上覆了一層暗紅的天鵝絨,整條走廊的空間顯得極為壓抑。 走廊向下傾斜,走起來不太舒服,越往前越暗。 他們往前走去,牆上掛了些畫,鑲著花紋古典的方正暗金色畫框,但內容都很粗俗和惡心,是些屠宰場、打獵和生食獵物的畫,形態怪異的人形肖象,有些裝模作樣的藝術氣息,讓人很不舒服。 走廊極長,絕不是正常房子的格局,到了前方,已向下傾斜到了陡峭的地步。 他們謹慎地向下,走了兩次通往更下方十三級的樓梯,在走廊的左側看到一間小廳。 韋安走過去看,裏麵是一間破舊教室,擺著一些課桌,地麵也是那種破敗浸透過血的木地板。 韋安死死盯著,他第一眼看到就覺得麵熟到心悸,這很像他小時候孤兒院的某個地方。 但其實它更像是“蒼白世界”裏的一個房間,那個地方曾被用做孤兒院,有這樣一間小小的教室。 眼下仍舊殘破,但是比它在“時間局”裏時更嶄新一點,好像不久前還在使用。 教室都是類似的格局,相似也是正常的。 他們走進去,查看這間房子。 教室不大,後麵是一堆垃圾,有很多被嚴重虐待過的娃娃,破針管,鐵鏈子,作業本,裏麵混合著細小的人類屍骸。 黑板被隨便擦過,隱隱可見寫了一行字,寫著“懲罰:熄燈後去管教室”,後麵有一個粉筆塗鴉的哭泣表情,但又像在惡意地笑。 下麵有幾個受到“懲罰”孩子的姓名,大部分看不清了,但其中一個讓韋安頭皮發麻。 模糊不清,但確定是這兩個字,是“秦衛”。 “他幹的,”韋安低聲說,“他把我放在裏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