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安把這些人安頓在三樓一間空置的房子裏。 這座研究院有大片半廢棄區,三樓以上幾乎沒人。 房子曾經有人住過,是個礦產方麵的研究員,已經死了。房子被私兵翻亂過,拿走了值錢的東西,地上有一家人的照片,被隨便地踩踏。 不知是被抓去了礦區,還是一次清洗,寶石城死太多人了。 沒人的時間不長,但屋子已散發出衰敗的黴味,像一個墳塚,一個小小家庭的消失無聲無息。 就韋安目前得到的信息來看,迎天那支聯邦軍是遭受了一次回裏應外合的襲擊。 “桃源政府”的那些人裏,肯定有某一個帶來了裂縫生物的力量,進入這座防守嚴密的城市。 這支軍隊有不少超能者,在歸陵的調教下成為了一支可以與深淵生物作戰的軍隊。 他們太強了,這是不能容忍的。 現在,這支一度被完全孤立,靠著自己判斷要去“拯救世界”的聯邦駐軍,大部分人都死了。 還有一些被抓,丟進了礦區深處。 韋安很確定,深淵生物會想要得到其中超能者的權限。這些人將在那裏麵臨漫長的退化,地獄的生物從體內長出來,拯救者們會變成它們形態惡心的能源和武器。 沒有比這更痛苦和褻瀆的結局了。 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那些已墜入地獄的士兵再一次不惜代價幫紅方逃了出去,像李組長救他時一樣。 真是奇異,在墜落與衰敗的最終時刻,人類去做某件拯救之事的執念是那麽強烈。 歸陵站在旁邊,看著窗外。 火焰仍在燃燒,半邊天色是暗紅的,那壓抑的光滲透進房子。 韋安和這些傷者進行了簡短的交談,桃源的反抗組織包括德信明當初停在軌道上的軍隊,本地被“神使”清洗後留下的少許的勢力,走投無路的普通人,現在已經被打散了。他們七零八落,湊出幾艘飛梭已經竭盡全力。 “你辦了件大事,然後被上頭反手捅一刀,這種事我見多了。”紅方說,“我把能找的資源都找了,也不是絕對沒機會,就賭一把。” “你知道不可能成功的吧?”韋安說。 “救不成,死在這裏也正常。”紅方說。 他仍帶著笑,語氣篤定。 “我才不要欠人情,尤其是這輩子到死也還不上的。”他說。 韋安歎了口氣,不知道能說他什麽。 “呃,至少我是出來了。”第三個重傷的船員說。 韋安看了他一眼,他剛上飛梭時看到這人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現在終於清醒了點。 他這麽說可能是想表示一下振奮,不過他看上去快不行了。 作為唯一一個被救出來的人,此人身受重傷,有一定的退化情況,以及比較嚴重的汙染病。這種疾病會導致傷口難以愈合,就算有治療退化的藥物,也會在幾天內悲慘地死去。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歸陵突然開口。 “如果你們有任何和古文明頻率調節有關設備的話,調到a區,﹣13114,別管幹擾,它會自調節。”他說,“這個頻率半小時內會生成一個人類身份認證,可以避免汙染,直徑五百米內有效。” 那人張大眼睛看著他,一時間屋子裏一片死寂,沒人說話。 歸陵聲音很低,帶著壓抑,他這麽簡單說出來的,是一個如此重大的技術,不知能救多少礦工。 “不該發生這種事的。”歸陵說。 他轉身往外走,朝韋安說道:“走吧,天快亮了,要上班。” 韋安跟在他後麵,離開前叮囑了一下這些人要安靜養傷,別出門,不要開燈或是站在窗邊,晚點他會給他們送點吃的。 他說話時,這種詭異的寂靜仍在維持,那兩人好像無法理解剛才聽到了什麽。 隻有紅方一臉理所當然,他看著他倆,眼中映著火焰、探照燈和主實驗區加班的光,呈現某種狂亂但閃耀的希望。 他是個悲觀的亡命之徒,但在某些時刻,又有一張太過年輕覺得奇跡當然存在的臉。 韋安準備做點早餐,再和歸陵一起去上班。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歸陵掌握的知識必然會傳播出去,救到很多人。 但可不代表更多人會得到安全的生活,隻代表著危險。 他太了解聯邦的大機構們了,一項技術是否能救人根本不重要,重點是背後有多少利益。寶石城這些死掉的人無關緊要,得汙染病的永遠隻是礦工,這輩子所有的收入加在一起也沒多少錢。 這些信息很大可能會因為和歸陵有關,將來被刻意毀滅掉。 韋安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麽做。 他一邊去廚房,一邊朝歸陵說道:“‘地獄’那邊防備很嚴密,我們得再調查一下具體情況,看怎麽把他們救出來……” “那是我的權限。”歸陵說。 他低著頭,怔怔看著桌角的一處陰影。 韋安一呆,感到一陣寒意與怒火。 他不知道能說什麽,找不到句子。 他走到歸陵跟前,伸手觸碰他,那是試探的安撫,那人的過去就是個無解的災難…… 正在這時,韋安感到後背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是同步。 極其強烈的同步,韋安一瞬間完全斷片,墜入了……脊椎的取出手術中。 他看到歸陵黯淡的雙眼,眼睛已經被取走了,空洞地張著,隻有黑暗,看不到底—— 韋安驚醒過來。 天已經黑了,他在這極度痛苦的同步中陷了差不多一天。 他在床上躺著,是歸陵把他弄上來的,那人就在旁邊,看到他醒來露出了笑容。 “你昏迷了差不多十個小時,”歸陵說,“我去給你弄點吃的,研究所提供泡麵和壓縮餅幹,花園裏應該還有蔬菜。現在外圍戒嚴了,不過研究所這邊取消了看守,我們晚點可以出去走走……” 他沒說完,韋安用力抱住他。 韋安意識的一部分仍陷在同步中。 在那裏,歸陵看不到他,痛苦淹沒一切。 那個歸陵是一個被人類困住的魔鬼,憎恨一切,又極度恐懼。 他完全不知道怎麽辦。他無法死去,不能想象未來會是什麽,科技和他的文明都沒有到達過,隻有他孤身一人,朝著深淵墜落…… 太可怕了,這種絕望和孤獨。 韋安力量很大,把歸陵壓在地板上,他湊過去親吻他。 那是一些混亂的吻,想要安慰,但又不知所措,歸陵一手扣住他的頭部,反過來回吻。 韋安覺得頭發都要炸了,這是個情人間的吻,非常徹底,不是在頭腦的同步裏,而是在真實世界中。 他當然知道親吻,不是什麽新鮮的東西,就是些無聊的體液交換,他絕對不想要。 可是此時他頭腦一片空白,他吸了口氣,跌進完全不了解的地方——但他像了解所有事情一樣明白和性愛有關的事,不知道為什麽會空白。 唇舌交纏的感覺很溫暖,親密地把人的整個靈魂都包裹起來,無法掙脫,無法思考。 那不是一些詞句可以形容的,沒有詞句,一切都消失了。 歸陵分開距離,看著韋安。 在幽暗的光下,那雙暗藍色的眼睛太近了,完全把韋安籠罩起來。 “韋安,”歸陵有點緊張地說,“你要呼吸。” 韋安看著那雙幽暗的眼瞳,兩人身體緊貼,他能感到歸陵的呼吸,身體的熱量,以及某種渴望。 他不知自己為何處於如此位置,他的人生有著各種經驗,但此時對自己所處的情況完全陌生。 他不該陌生的,他非常了解這類事情——至少是比較了解。他覺得自己比歸陵知道的多多了。 但過了十秒,韋安才找到自己的呼吸,狼狽地咳了起來。 歸陵連忙讓開身體,把韋安扶起來,幫他拍後背。 韋安的智力終於回到了頭腦,簡直被自己的反應震驚了。 就是一個深一點的親吻,又不是什麽新鮮事,他為什麽會tm表現成這個樣子?!第一百八十五章 歸陵想做的事 韋安從最開始時就很確定,他不想要肉體關係。 他喜歡觸碰歸陵,那些親吻和舔咬當然很不正常,在某些時刻,韋安也能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想要更多。 他在占有欲上從不是個克製的人,也知道性關係上的束縛會更徹底……在這個過程中,他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強迫歸陵同意,但他從來沒有多走出過一步。 他不能這麽做,他感到恐懼。 當然了,人類有身體需求很正常,但韋安見過太多黑暗的關係了。性總會在人頭腦裏烙上控製與被控製的邏輯,你不可能逃離社會結構,很多曾經很正常的,最終都在某天變得扭曲。 韋安覺得和歸陵之間的親吻和他看到的那些不一樣,但說不清哪裏不同。 也許很多人都覺得他們是不同的,但當行為本身一樣,最終走向當然會一致。他絕對不能冒這樣的險。 不過歸陵的表現很正常,也沒有出現令人不安的走向。 韋安這次的同步對精神狀態影響很嚴重,動力源有些反噬,得要花一點時間才能恢複精力。 歸陵給韋安弄了點吃的……嗯,他泡麵還算合格吧。 他們很日常地吃了頓飯,韋安餓得要死,覺得味道還不錯。 “你以前在軍隊裏是不是經常這麽對付?”他隨口朝歸陵說道。 “軍隊有食堂,出差時才這樣,”歸陵說,“我們有時候要下到很深的地方。” “你就在那些‘地獄’裏吃泡麵?” “嗯,省事。” “怪不得泡得這麽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