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抬頭看他們,臉色好了不少——雖然這件事本身是韋安造成的。和韋安估計的一樣,在這種地方,最有可能得到文明對待的平民,就是高端技術人員。  沒有比要發動一場古文明戰爭的人,更缺科研人員的了。  “哪裏的研究員?”私兵負責人說。  “科學部外圍,”韋安說,“我們是來度蜜月的,不想惹麻煩。”  對方點點頭,表情和善,說道:“這事可由不得你們。”  負責人用槍口比劃了一下,讓他倆出去。  不知他是否有一刻疑心歸陵的身份,韋安想,他之前也確實多打量了他一下,但現在顯然打消了懷疑。  因為他們要找的是一個不熟悉人類世界的異族,肯定不會跟另一個人雙雙帶著婚戒,大肆點菜,以度蜜月的方式出現在這裏。  私兵負責人向技術人員介紹了一下他倆的情況,一群士兵嚴防死守地把韋安和歸陵往外押。  但這些人動作還算客氣,韋安想,他剛給自己找了份工作。  他當然一點也不想工作,他還想再多摸魚兩天,好好度蜜月,但有什麽辦法呢。  “接著他們會帶我們去礦區,”韋安朝歸陵說,“搞個簡單的‘技術員麵試’,然後就沒事了。”  他沒用聲音屏蔽,湊到歸陵耳邊說話:“我覺得我們會有單獨的居所,我可以布置一下房子。”  “嗯,”歸陵輕聲說,“正好可以早點過去,看看礦區內部。”  韋安拉著他的手晃了晃,一派吃完飯去散步的架式。  “技術人員生活還算穩定,”他說,“我存了點日常用品,可以開火做飯。”  歸陵用很溫柔的聲音說:“好。”  這場小範圍武器收繳引發的恐懼很嚴重。  餐廳裏四處有癱倒在地的人,精神崩潰,念念有詞。還有一些眼神狂熱,說自己感到黑暗之神呼吸的。  一個人突然高呼“我感受到了真言”,向前撲去,被對麵極度緊繃的士兵開槍射殺了。  餐廳外圍已經被包圍了起來,遠處能看到很多路人用奴隸時代的禮節跪著祈禱。這裏的事已經傳了出去,不知道被說成什麽樣子,沒人製止,這是一個敞開大門歡迎一切……超自然恐怖事件的城市。  歸陵目光掃過,好像沒有看到那些人,走進街邊停的押送犯人的車中。  歸陵始終不喜歡看這些人,從很久以前就是,他轉頭看向虛空,韋安覺得他對這一切帶著疏離、絕望的憎恨。  雖然這些人的行為其實也很正常,現代人類中古文明的神,是黑暗暴虐的君王,不講道理,壓榨一切,你隻能蜷縮起來乞求活命。  裝人的車是大巴改的,本來的座位全拆了,下麵焊了固定鐐銬的扣子,已經有了半車人,都坐在地板上,一個個神色萎靡。  這些人大部分是平民,兩個穿修理工衣服的,還有幾個一臉殺氣地坐在角落,身上有傷,是些亡命之徒。  韋安和歸陵被趕進去,一樣坐在地板上。  這可不是什麽好待遇,但當離開瘋狂的外界,歸陵看上去鬆了口氣。  有士兵給他倆戴了手銬——不能拉著手了有點可惜——把鐐銬的鏈子在地板上扣好。  外麵有人在向上級匯報,說找到兩個技術人員,好像是科學部編外實驗區的,專業是深空數據,對頻率調整有一手,等會兒送過去看能不能派上用場。  對麵說現在礦區很缺人,立刻把他們送過來。  韋安愉快地朝歸陵說:“如果他們能盡快回去,那一路至少不會太擠。”  旁邊有人發出一聲嘲笑,韋安沒搭理。  車子開動,朝礦區駛去。  韋安轉頭看窗外,街道上仍是普通繁華衛星城的樣子,大部分人無視他們,偶爾有些麵帶憐憫和懼怕地看著,所有人都知道被抓走是什麽命運。  韋安能感到,離他們之前定位的坐標越來越近了。  車子裏人極度沮喪,韋安友好地打招呼:“我們剛才碰到一個欠錢的,他說進礦區深處就是下地獄。”  沒人搭理他,有幾個人半死不活地看了他一眼,沒興趣發展任何話題。  “他把礦區深處說得神神叨叨的,”韋安說,“不過我覺得可能是礦石能量造成的幻覺,但我朋友說可能真的有地獄。”  他成功地引發了一些交談。  “那裏確實是地獄,”旁邊一個人顫抖著回應,“真的,我一個朋友的親戚幫他們開車,說是一些東西本來封在礦石裏,但不知道怎麽被弄出來了,有十幾層樓那麽高,把人類當蟲子一樣放牧,你一落到它們鞭子下連靈魂都是它們的,不能死亡……”  亡命之徒中的一個冷笑一聲:“那裏是個小規模世界,他們管那裏叫‘腐爛區’。”  這名字讓車裏的不少人打了個冷戰。  一個修理工說道:“他們說這一路有三站,第一站下礦工,第二站技術員,最後一站就是地獄。謝天謝地,他們說我去礦區修車就行——”  “你們……”有人說那幾個身上有傷的人說,“是反抗軍吧,是要在‘最後一站’下車嗎?”  那幾個人極度沮喪地沉默下來。  韋安打量他們,倒是不奇怪這裏有反抗者。  民眾怎麽反應不好說,但寶石城魚龍混雜,有很多穆家以外的勢力安插進來的人手,還有聯邦的情報人員,這種事肯定要組織反抗力量。  不知道有沒可能用得上,但現在感覺他們組織已經被圍剿得七零八落了。  車子繼續向前開。  他們和另外五輛裝滿人的車子匯合,駛離城市,前往廣袤的礦區。  韋安決定再試探一下,朝那幾個反抗軍輕聲說道:“你們的人要是能聯係上,我可以找科學部的同事幫忙,研究院肯定不想讓我倆陷在這裏。”  “沒用的,他們控製了這片星域所有的事。”一個反抗者低聲說,“迎天那邊被襲擊了,現在都不知道情況怎麽樣,調查小組現在還沒來——”  韋安怔了一下。  他這些天忙著救歸陵,以及消化體內的動力源,沒特別關心過上麵的事。  至少在他進行常規信息收集時,迎天沒有任何受到襲擊的線索。確切地說,那地方的信息防禦十分嚴密,即使是在深域係統看來,也是一個嚴防死守的區域。  但很顯然,在這沉默中,迎天又出事了。  車子繼續行駛,在這個時間看不到主星,周圍一片黑暗,星辰隻是一粒粒遙遠尖銳的光點。  他們行駛在有人造重力和環境防護網的路上,兩邊什麽也看不見。  很快地,第一道防護哨崗就到了。這一路本來至少要開個半小時,才能正式進入礦區,但現在他們擴張得很厲害。  韋安聽著車裏人說話,通過深域係統查看迎天的情況。  非常糟糕。第一百八十章 礦區內部  深域係統的觸手因為動力源的事殘了不少,韋安花了不少時間,才拚湊出發生了什麽。  一周前,迎天的聯邦軍遭遇了攻擊。  桃源政府一無所知,隻有反叛者們的簡報透露出些許信息——這是一次計劃有序的襲擊,“神使”們裏應外合,運用了某種非常接近於地獄花的地域性古文明武器,攻擊了迎天的聯邦軍。  這些人曾在沒什麽機會時孤注一擲去拯救世界,還勝利了。韋安沒少聽他們說回來以後會升職漲薪水,或是要退役回家之類的事。  他們平安回到了地表,但經曆了一場人類的襲擊,發生惡戰,很多死在了異鄉。  科學部強行接管了一部分戰場,帶走了藍小律技術小組的人,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了,但凶多吉少。  那是他們盡量救下來的人。  歸陵即使最後決定去死的時候,還是盡力試著讓他們多活下來一些。  歸陵安靜地坐著,暗藍的眼睛看向遠方,他似乎已經習慣,不再覺得失望了。他以前肯定也試過救人,最終都會失敗的。  韋安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歸陵的,這個姿勢不太方便,那人抓著他的指尖,開始很輕,後來慢慢加重力量。  韋安感覺這點接觸,是無盡的黑暗中一絲穩定靈魂的暖意。  車子繼續向前開。  一路並不冷清,不時有車輛來回,運送貨物。  他們開過廣袤的荒原,驚人巨大的礦區在前方展開。  先是周圍突然光線大亮,那是礦區探測儀和試探性挖掘的光,穿著單薄的人在惡劣的環境下工作,有大量的身體畸形。  土地消失,公路懸在鋼鐵的支架上,下方是深淵一般的礦坑。  這就是礦區了,寶石城的核心,采礦點閃閃發亮,像無以計數的星光墜入深坑,非常美,但又是恐怖的。  相對於文明城市,它形態如地底生物龐大的巢。  一路四處可見拿著武器的士兵,哨崗檢查嚴格。  韋安探知到不少軍營,這裏積聚著大量的武力。  第一批犯人在礦區外的停靠站下了車,車子往前開。  車裏每一個人都表情陰沉,這是赴死之路,即使路上說得比較樂觀的那些,也知道不會有機會活著出來。  很快到了技術人員的第二站,這裏很接近礦區終點,他倆和三個修理工下了車,大巴向更深處開去。  他們轉頭去看,它去往的方向一片漆黑。  地獄離這裏不過數公裏,他們最終會前往那個地方,但是是去毀滅一切的。  修理工去機械廠,韋安和歸陵朝工作區走去。  沒走太遠,韋安就感到了空間中不祥的氛圍,他們像走在沼澤上,有一種汙穢的下墜感。  像腳下踩著很髒的東西,能把人的靈魂拖下去。  歸陵也掃視了一下下方,韋安小聲說:“是什麽?”  “人體侵蝕域場。”歸陵說。  他語氣陰冷,有股殺氣。  說話間,韋安和歸陵來到一處看守嚴格的院落式建築。  帶他們來的私兵不肯再往前了,把他們交給一個臉色沮喪的研究員。  那人給他倆一人發了一張出入證明,韋安發現這是一個簡易的空間穩定設備,做成這樣水平驚人。  這人沒打開他倆的手銬,帶著兩人走進這座沒有名字的科研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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